高二下学期开学，姜非提交了退宿申请，也不再在学校上晚自习。
戚语先申请了在校午休，
两人每天下午放学后一块儿回家。
回姜非家。
“你听听这个。”姜非神神秘秘地把蓝牙耳机盒拿出来，分给戚语先一半世界。
戚语先一如往常，把耳机戴在左耳。
先前他们回家都是听歌，今天耳机里传出来的是姜非的声音。
[“……我们从市场上购买的物品，是人们耗费一定的劳动生产出来的……”]
戚语先偏头看着姜非：“这是什么？”
“最近尝试的一个新方法。”姜非抿着唇笑起来，黑发落着夕阳的色彩。
姜非的眼睛好像永远都是那么纯净晶亮，头发的长度永远都那么合乎规格，衣裤鞋子也永远干净整洁。
戚语先一只耳朵是姜非的声音，另一只耳朵也是姜非的声音。
通过电流传达的和通过空气传进耳朵里的声音好像有些细微的不同，有所差别，又重叠。
“录这个干什么？”戚语先问。
“听啊，出门时听这个复习政治很方便。”姜非笑着说，“我建议你也可以试一下，每天录一课，保存在手机里，想听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听了。”
“你把你录的发给我吧。”戚语先说。
“录的过程是最重要的啊。”姜非失笑，摇头。
晚餐吃从市场买回来的云吞。
姜非的口味相对来说比较清淡，不重油盐。
买回来的是生云吞，四斤，再加上些青菜和肉丸子，一顿煮了。
他厨艺始终如一，煮十次都不会学会加点儿盐，时常还怕不够熟而把云吞煮到破皮、鱼丸发胀。
后来就变成戚语先煮这些，也是烫熟了就捞出来吃。
“你煮的好好，怎么比我煮的好吃那么多。”姜非眼神亮亮地看着戚语先。
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戚语先：“……”
姜非把冰箱里的酸奶提前拿出来解冻了，碗里云吞升起的热汽腾腾，酸奶盒的水滴细密。
姜余不在家，姜余给姜非买的一大堆饮料、零食在家。
姜非喜欢吃开心果，从过年那会儿，姜非家摆着的开心果罐子就没低于过三罐。
爷爷投喂的饼干、面包和小蛋糕、袋装冲泡的芝麻糊和姜撞奶，哥哥补充的坚果、牛肉干猪肉干还有骆驼肉干，还有叫人送上门的水果和酸奶……
源源不断。
姜非把这些都分给了戚语先。
戚语先有好几个瞬间曾经怀疑过姜非也喜欢他。
他这几天总是不由自主回想起，那天家教完站在姜非门口见到的那个笑。
从姜非家传出来的味道。
姜非对他太好。
戚语先感觉哪怕他表白了，姜非善良到估计都说不出一句狠决的话，说不定还自己说服一下自己接受。
戚语先就是害怕这个。
也害怕自己想要利用姜非的善良来让姜非接受他的喜欢。
戚语先在自己家都没有专门只供自己用的碗筷。
饼干、肉脯之类的都是戚伟买回来的，吃不完就都乱堆在木椅和茶几上。
也有的是戚伟和王敏的朋友给的。
酒和茶叶放在一块儿。
洋酒，白酒，还有戚伟自己拿人参和那种刚出生的小老鼠泡的土酒。
戚语先家三个房间，主卧是戚伟和王敏睡，次卧是戚语先一个人睡双层床，用着一台二手的笔记本电脑。
还有个书房，也放了床，装了台式电脑，基本是戚伟在用。
戚伟喝酒喝到没那么醉时，回到家也会熬夜。
他喜欢在书房里抽着烟打□□游戏：□□飞车、麻将、斗地主……
还有，他最近晚到三更半夜才回来，王敏和戚语先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只凭着小房间有没有人来看他的踪影。
王敏一个人在家闷得很，喜欢找朋友过来打打麻将、聊聊天。
她在家里没有别人、戚伟又不在的时候拉着戚语先说：“打个电话问问你爸去哪儿了。”
戚伟不是每次都会接电话。
哪怕接了，也没什么用。
戚伟不一定会说，说了的也不一定全是实话。
王敏向戚语先传达着忧心：“我老是怕你爸一个人喝醉了倒在路边，又怕……”
又怕什么，王敏没讲。
没什么，凑合着这么多年也都过下来了，并且旁人看起来戚语先家也够幸福了。
“嘿，”姜非拿手轻轻在戚语先面前晃了几下，“在想什么呢？”
“想这道题该选什么。”戚语先回过神，垂下眼。
“你不看着文章也能想得到答案吗？”姜非看戚语先写着写着就抬起头望着前边不动了，不像是思考题，像是陷入了什么。
“嗯。”戚语先应声。
“我看看？”姜非心里不太信，不过还是凑近了一点儿，看戚语先正在做的英语周报。
“没事。”戚语先随手选了个答案。
“我下周要去B市参加一个比赛，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你带。”姜非没坐直，就着这个姿势继续和戚语先说话。
“没有，”戚语先垂着眼，倒是直接看清姜非。
越了解姜非越觉得姜非很好。
戚语先有时候会想，如果他俩住得不近、没有上同一所学校，他没选文科……他和姜非是否还会有机会遇见。
可他们现在就是遇见了，认识了，走得很近，种种因素都像是把姜非推向他。
“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姜非忽然说，“你在能让我感觉到安心。”
戚语先坐在那，没动，没说话。
他很想将姜非的话都当做表白，但太直白的事情对他来说永远像是陷阱。
他不信，他不敢信。
“你有考虑过出国留学吗？”姜非又说。
没有。
完全没有。
戚语先根本没有想过他人生中会有这个选项。
“凭我不及格的英语？”戚语先问。
“可以学，我可以帮你。”姜非恐怕比戚语先都信戚语先能学好英语。
“我，”戚语先看着姜非侧颈拉出来的曲线，“没有想过。”
“那你现在要不要开始想？”姜非说的话温和又坚定，“我知道你在国内再努力一下肯定也能考上很好的大学，可我好希望我们能一起去看国外的风景。”
再努力一下，何止是努力一下。
以戚语先现在的成绩，连考大学都成问题。
“为什么？”戚语先问。
“我没有那么那么热爱大提琴，也没有那么那么想出国，我对人生其实没有那么多规划。”姜非趴下来，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戚语先觉得姜非跑题了——不是说为什么要出国吗，怎么现在像是在说不出国的理由。
“爸妈出事之后，我就想说，不要去了吧，”姜非盯着戚语先的指尖，“拿着爸妈存下的钱出国，把经济压力留给我哥……我也，很担心我走远了，爷爷要是生病了，我怎么办。”
“你……不要担心这些。”戚语先有些艰难地说。
“我知道，我记得，”姜非很轻地笑了一下，又是那种戚语先看不出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的笑，说是不开心，又仿佛还带着点儿期待，“你和我说过不要担心爷爷。”
戚语先乍一听这话都觉得自己确实是冷漠。
那是人家爷爷，他居然叫姜非不要担心自己的爷爷。
“我知道你是希望我不要过度担心，”姜非伸出手，犹豫着，抓住了戚语先的尾指，“我就是不想……离开你们太久。”
戚语先心里一怔，下雨似的铮铮淙淙地波动着。
“我说不去留学之后，我哥还是帮我做着出国的准备，爷爷让我教他学大提琴也不过是为了让我不要放弃大提琴，”姜非声音很低，“我其实还是想留学，想你和我一起。”
“为什么？”戚语先问。
“我们是朋友啊。”姜非说。
“朋友。”戚语先想扯一扯唇角，没扯动。
姜非怎么能用那么朴素的词语、那么诚挚的眼神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就只是朋友？”戚语先问。
姜非这次没有轻易开口，思索了一下，像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戚语先看着他，翻过手去握住姜非的手。
姜非没有任何意外和抗拒。
戚语先摸到姜非的脸。
姜非也依然只是看着他，稍稍有点儿疑惑，但又偏着脸，往戚语先掌心不怎么明显地蹭了蹭。
戚语先向姜非靠近，姜非也只是微愣着看着戚语先。
多么纯洁的眼神，多么认真的眼神。
戚语先没有给出姜非回答就回了家。
王敏一个人在家，看见是戚语先回来还怔了下，因为不是戚伟而有些失落。
“干嘛呢，你脸色怎么那么差？”她又很莫名其妙，“谁惹你了？”
“没有。”戚语先乌沉沉地抬头看王敏，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时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本来就不是个多乐观爱笑的人，“我，朋友，今天问我要不要留学。”
戚语先迟疑了一下还是用了“朋友”这个词。
他不想听王敏追问他有什么朋友、是哪个朋友，可对于他而言，姜非远远不止“某人”或“同学”。
“什么留学？”王敏大概是没想过戚语先真的想留学，本能地不上心，“人家有钱的才想留学，跟你有什么关系？”
戚语先对王敏的态度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
“华丰村那么多年分红，我和你一毛钱都没拿过。”王敏嗤了一声，事不关己地说。“你要留学，你找你爸或你奶奶出钱试试看。”
戚伟或许有钱，或许没有，或许有钱也不会让出钱让戚语先留学。
毕竟戚伟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男人要抽烟喝酒才是男人。
戚伟根本不看重戚语先的学历，他对家人的大方仅限于手头松了会给几百零花。
奶奶……戚伟和戚伟母亲都已经断绝关系了，奶奶也从来没有表现过多爱戚语先这个孙子。
戚语先没有试图再和王敏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拿衣服洗澡。
天还冷着，吹了一路的风都还凝结在裸露的皮肤上。
一层一层剥开衣服，还没热起来的水冻得戚语先身上竖毛肌霎时成片收缩，汗毛立起。
戚语先像无知觉一样没动，任冷水淋湿了头发和身体。
戚语先第一次听姜非说要出国留学时，到现在，没有一次想到过自己也能出国留学。
为什么呢？
戚家的家庭条件也没比姜非家差很多吧？
都是拆迁户，都是两间房出租，都是一样两个爸妈。
姜家两个儿子，戚家还只有戚语先一个独生子。
可戚语先觉得姜非的生活比他好太多。
戚语先非常，非常，非常讨厌期待过又失望的感觉。
讨厌连那一点积极的期望，都是要靠姜非提起才拥有。
讨厌戚伟和王敏。
讨厌这对父母带给他的情绪。
讨厌他自己。
他忽然在想，他觉得姜非很好，觉得那个不好的自己被姜非接住、被感动的时候，到底是因为姜非真的很好，还是因为他已经压抑、克制过了？
真实的戚语先恐怕比展现在姜非面前的戚语先还要灰暗。
他有太多太多的负面情绪，每次都是过滤七七八八了，或者装作不在意地告诉姜非，或者就直接没对姜非提起。
姜非接受得了真实的、完整的他吗？
他忽然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姜非，我很讨厌我的爸妈。
我妈说全世界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对我好，说爸爸家包括爸爸都是烂人。
我爸喝醉之后会拉着我对我说妈妈对他不好、妻子对他不好。
喝酒喝到酒精中毒过的爸爸，赌博赌到债主上门追债、舅舅过来为妈妈撑腰过的爸爸。
我甚至希望过我爸去死。
这样的我，你也会希望我和你一起去留学吗？
也会，喜欢我吗？
戚语先洗完澡之后连头发都没有擦干，直接回到没有开灯的房间，躺到床上。
黑猫踮起脚，从窗台走到床上，用尾巴扫戚语先的鼻尖。
哦……不是的。
戚语先的本性怎么可能在姜非面前从来不露馅，而姜非确实每一次都可以令他感觉到被接受、被安慰。
姜非人真的很好。
对他很好。
那么好，没有一点儿喜欢？
嗯。
嗯？
戚语先俶尔在黑暗中睁开眼。
姜非这个愣头青说不定都还搞不懂喜欢是什么，他都已经对他做到这种程度了。怎么不能算是一种喜欢呢？
哒哒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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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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