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叔叔,全名,不详。
王敏什么时候认识的华叔叔,戚语先不知道。
戚语先知道的关于华叔叔的全部消息是从王敏漏出来的只言片语中得到的。
莲心城这屋子的装修有一部分仰仗了这个华叔叔的帮忙。
家里一冰箱的青菜是华叔叔家种了送给王敏的。
王敏从遮掩到在亲戚朋友面前逐渐坦荡,是大家心知肚明却都没有特意说清的关系。
戚语先不拒绝王敏和他说这些,然而也从来不会主动去过问。
生活对戚语先而言,像入冬时只穿了一件薄外套。
南方的冬天湿冷,从鼻腔到咽喉到肺,从皮肤到骨肉。
冷。
还不至于把人冻死的冷,还不至于让他无法动弹的冷。
缓慢、缓慢地降温,反复、反复地起伏。
于是就还只穿着一件薄外套,始终、始终不适。
戚语先给姜非发消息:[我到家了]
姜非过了一阵才回过来消息:[好(微笑.emoji)]
戚语先看这条消息看了半天,感觉对话到这样就该结束了,但是舍不得结束。
戚语先没话找话聊:[吃饭了吗?]
姜非也似乎找不到要说什么话能说,只是回复:[吃了]
“在和谁聊天呢?”王敏把家里有的食物都拿出来摆到戚语先面前。
“朋友。”戚语先其实不喜欢朋友这个定义,但他和姜非目前的关系,他认为能对王敏说的最合适的词语就是这个。
他不想听到王敏问东问西。
什么朋友啊?
男的还是女的?
同学还是同事认识的?
合不合适,能不能发展一下……
过往无数次的经历使得戚语先对王敏说出一句话都开始应激。
“什么朋友啊?”王敏还是好奇。
戚语先没答。
“要不要吃石榴?”王敏拿着一个石榴,坐到戚语先身边,“不要只顾着工作,平时多和朋友出去玩,别熬夜,熬夜很伤身体的。”
“不吃。”烦。
“我和你一人一半吧?”王敏拿着刀,“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再不吃,这石榴就要烂了。”
高中的时候,王敏不许戚语先谈恋爱。
大学的时候,王敏催戚语先谈恋爱。
倘若王敏能为他解答一下如何能靠近姜非,戚语先一定会把所有事情告诉王敏。
可他们家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关系。
他们共同生活了二十来年,他们连和彼此的关系都处理不好。
戚伟和王敏没教戚语先如何爱人,戚语先就只能自己去学。
他想缠着姜非,找不到理由。
就像现在,想听到姜非的声音,却找不到一个给姜非打电话的借口。
王敏还是把石榴切了,再次坐到戚语先身边,递给他一半石榴。
戚语先也没说什么,接过来吃了。
“在干什么?”王敏得不到戚语先的热情回复,眉眼间的轻快都少了点儿。
“写日记。”戚语先说。
“写这个有什么用?”王敏咬了一口石榴,咔嚓,“又挣不了钱,又浪费时间。”
从高二平常的某一天起,戚语先拿起了日记本,开始把自己的日子编上号记录下来。
重新见到姜非后,他抽出了一本新的本子。
写了日期,第一行文字是:[再次见到姜非……]
写一句就陷入迟疑。
见到姜非很开心。
见到姜非也有点儿不开心。
日记本是给自己写的,私密,私藏,不公开给任何人看。
按道理,写下来的文字也应该是一个人最坦诚、最直白的话语。
然而,不是的。
只面对自己,一百句里面也会有几句巧言令色的狡辩。
人自己也会欺骗自己。
也许也会刻意回避那些太过痛苦的事情。
戚语先不知道怎么描述再次见到姜非的心情。
也还跟以前那样。
平淡而痛苦的时间占了人生大部分,剩下的烦闷比快乐多。
但呆在姜非身边时,伤口仿佛被冷水安抚。
周六。
周日。
周一。
回到留学机构上班。
离姜非家只有1.7公里的距离的办公楼。
戚语先呆在办公室里,修改完老板发过来的文书,
靠近了又无法更接近的心情让戚语先陷入焦躁,坐立不安到简直要把他烧着。
他实在想见姜非。
戚语先给姜非发去大厦的定位:[我现在在这儿上班,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姜非过了好久才回复:[好]
约上了。
后来戚语先又约了姜非几次。
姜非基本会答应,有时有事要晚点儿——姜非是不想让戚语先等的,戚语先这种时候就会说加班,等到姜非来。
有时是太晚了,来不了。
然后,然后就会再约另一个时间。
姜非不太拒绝戚语先,可是也不太主动。
戚语先不知道姜非和他见面是出于他也想见他,还是出于不太拒绝别人,还是出于……礼貌。
戚语先一晃神就会想很多。
他刻意不去想那些消极的暗示,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邀约。
其实见了面也没做什么、没说什么,偶尔姜非还会带上别的同学,偶尔戚语先也去加入姜非和爷爷的饭餐。
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也安静、别扭得像两个被迫相亲的人坐在一起。
但又……很舒服。
“你下周二有空吗?”戚语先在上班时的午休时间打了一次电话给姜非,“我毕业典礼,你愿意来吗?”
“我……可以吗?”姜非背景音好像还有一些嘈杂,可能还在忙。
“我想你过来。”戚语先在学校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虽然以后也还是有机会回去,可以后的时候不会再是他还是学生的时候了,“不在那天也可以,你想来参观一下Z大吗?”
“我那天有空的。”姜非笑了笑,答应。
“那,你下午有空吗?”戚语先顿了一下,又问,“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好的,我下午四点钟估计就到家了。”姜非听起来挺开心,“晚上我们几点见面呢?”
戚语先实在太想见姜非了。
很想见他,又有点害怕见他,怕面对姜非时做得不够好。
他用着两本日记本,把时间分成见到姜非的日子和没见到姜非的日子。
不想睡觉,不想睡觉,不想睡觉。情愿跳过睡眠,跳过空间,想见姜非,不说话也可以,想抱他。
想把时间切换成和姜非见面的那一刻。
然而越是想快点儿度过,每一秒就变得越漫长且充满折磨。
戚语先约姜非在上次老板带他吃的那家牛肉火锅店见面。
他们小公司上下班不用打卡,迟到不多都没人管,有事早退也就是打声招呼就能走的事情。
戚语先和姜非有约,提早十五分钟下班了。
姜非走路过来,远远地就看见戚语先在店门口站着等他。
戚语先看见姜非,抬脚往姜非那边走。
姜非也加快了脚步。
也不知道急些什么,连那两三秒都不能等,走过去,走回来,走回头路,两双眼睛看向彼此都微微地局促。
“嗨。”姜非拎着一牛皮纸袋,走到了戚语先面前,脸上的笑容也已经完全扬起来,“等了很久了吗?”
“刚到。”戚语先转身,肩膀擦过姜非肩膀,衣袖撞过衣袖,放慢了脚步,和姜非走回到店里。
约六点见面,两个人五点五十三就已经碰了头。
太阳还没下山,金黄的光线晃啊晃地泻下来。
戚语先看着姜非额间渗出来的薄汗:“你走过来的吗?很热吧。”
“不热。”姜非身上都被这气温蒸出汗意。
这阵子说是台风要来,天气预报显示将下大雨。
可连着两三天天气预报说下雨,两三天都是阴晴不定,打雷闪电,滴雨不下。
闷热得要命。
上周还稍微凉快点儿时,戚语先约姜非来吃火锅,姜非上周在外地演出来着,就推迟到了这周。
挺热。
店里开了空调也热。
才刚下班的时间点,来这儿的人不多。
整个店里也就姜非和戚语先这一桌客人。
灯都才刚开,服务员带着熬了七天七夜似的黑眼圈走过来。
“你好,能把空调调低一点儿吗?”戚语先问店里的工作人员,把菜单推到姜非面前。
“谢谢。”姜非笑了笑,还没看菜单先把带来的纸袋给了戚语先,“爷爷买的挂绿荔枝。”
一大袋,又都是荔枝。
姜非以前每次在和戚语先稍微正式一点儿的见面都会给戚语先带礼物。
现在也是——以姜余的名义,以爷爷的名义。
“要什么汤底?”工作人员问。
“两个都要牛骨汤。”戚语先说。
这家店的牛肉火锅不是常见的那种一桌子人就围着一个锅那种方式,它是单人单锅。
除此以外,食材种类和份量倒和其他店没什么区别。
牛骨汤底接近于清汤,多了半块玉米、一截儿胡萝卜和两块带着肉丝儿的小块牛骨头。
比清汤多了一点点颜色,也真不多。
姜非抬手之间,戚语先才看到他短袖底下的筋肉贴。
“你怎么了?”戚语先抓住姜非的手腕,皱了眉,“受伤了吗?”
“没,”姜非愣了下,不着意地往回抽手,“练琴练多了,有点儿疼。”
“要去演出吗?”戚语先也微怔,半垂下眼,桌面电磁炉火候不大,清水似的汤底缓慢地浮沉。
重逢后的姜非总是这样。
不拒绝,不主动,不亲密——在语言和肢体动作上都莫名恪守着一条边界。
戚语先有点儿敏感,姜非有点儿生硬。
戚语先跟姜非说他在这边工作。
可姜非从来没有问过戚语先做什么工作。
戚语先也不是期待姜非问他,也并不希望姜非知道他没跟着他去留学也还想着留学的事。
可姜非不问他,不过多过问他的生活,不过多透露自己的生活,可能是礼貌。
对谁都有的礼貌。
现在对着他还莫名掺杂了点儿回避的礼貌。
该死的礼貌。
戚语先每次意识到这点时,就会觉得姜非离他很远。
和姜非在一起很快乐。
也也许不是快乐。
是安心。
像有些人逃离生活的时候会选择旅游。
呆在姜非身边就是戚语先的旅行。
所以,哪怕,回到自己的生活时会痛苦。
哪怕现在见面不像以前那样简单快乐。
意识到姜非不再热情、无所顾忌地对他。
那也是他的错。
是他先推开了姜非。
姜非比他更早尝到这种被推开的痛苦。
他现在才品味到了一点儿,算什么……姜非对他还是比他对姜非好太多。
他不好,他还是想见到姜非。
“对不起。”戚语先突然说。
“嗯?”姜非茫然地偏了偏头。
“谢谢。”戚语先又说。
“啊?”姜非更茫然了。
“谢谢你愿意和我出来吃饭。”戚语先模仿着姜非以前对待他的方式,对姜非好。
“……这有什么。”姜非茫然地回答,“我还谢谢你和我分享你找到的美食店。”
戚语先想说的很多。
他们不能总是见面就只是吃饭——虽然,好像,也不是不行。
戚语先还是想要再和姜非进一步。
“你在国外过得好吗?”戚语先问。
姜非从国外回来都有一段时间了,戚语先却到今天才问这个问题。
姜非怔了怔,跟不上戚语先思路,连笑容都迟缓了:“挺好的。”
戚语先是不敢问。
怕姜非在国外过得不好,又怕姜非在国外过得太好。
怕姜非想他,又怕姜非不想他。
怕姜非不喜欢他了,又怕姜非喜欢他。
其实从头到尾,他也没确定过姜非的心意。
姜非在笔记本上写“好喜欢你”。
封面完整的句子实际上是“好喜欢你,和你一起吃饭、散步、听音乐……一切都是快乐的事情,希望我也能带给你快乐。”
像姜非给戚语先的第一封信,也有“喜欢你”。
戚语先就选择性地只记住了那句“喜欢”。
姜非到底喜不喜欢戚语先?
四年前可能喜欢,现在,不一定。
戚语先怕这怕那,潜意识里怕的事情太多。
也怕自己这种害怕。
“你在国外上课忙吗?”
“还好。”
“对国外的伙食还习惯吗?”
“可以的。”
“有认识新朋友吗?”
“嗯。”
“有想我吗?”戚语先之前一直不敢问这个问题,也不敢说想念。
怕他给出一点儿好,姜非又对他太好。
怕他还没有补偿姜非什么,就淹没了那几年互相想念的折磨。
如果戚语先想姜非的时候会痛,那姜非想到他的时候也会遗憾吧?
“我有点儿想你。”戚语先只敢这么说。
只是一点点。
搬家不带走书本也会好好装走姜非给他的笔记本、书信和礼物的那种想念。
疑惑自己为什么梦不到姜非。
梦到过和现实不同的,和姜非去留学了的情形后打开和姜非得对话框,写了好长一段话,到最后也没有发出去的那种想念。
做家教总是选择兰园新村那边的单子。
半夜睡不着时也还是会翻姜非的朋友圈。
无数次点开、放大,看姜非看不清脸的新头像。
走过和姜非走过的街道,吃和姜非一起吃过的食物,偷偷看爷爷,偷偷通过爷爷发的朋友圈、发错的消息了解姜非。
戚语先特别特别想念姜非。
也曾以为不见面,那份喜欢和思念都会变浅。
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以为没有姜非也可以如常活下去。
……可以的吧,人活着什么样不是个活。
只是没那么快乐。
再见到姜非,戚语先就意识到了:姜非没有他或许也能过得很好,而他的生活不能没有姜非。
我太想念你了。
我太喜欢你了。
可我没有脸告诉你。
所以只是一点点。
希望姜非也只要有一点点想他就好了。
姜非端正坐在对面的身影变得有些无措,乌黑的眼睫毛颤,漆黑的眼瞳扁了。
他抿了抿唇,眼睛还没说话就已经透露出深情。
像夜晚从姜非家阳台下看见的江水,缓缓,晃晃,闪闪地映着星点月光。
透亮,又深沉。
好像藏着很多很多的情绪。
“我很想你。”姜非终于在重逢后第一次说出自己对戚语先的心意。
别看我每天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不能日更、还没甜起来,我是很心虚的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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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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