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功课……
良嬿瞬间就被这三个字拽回现实，哪里还顾得上去想姮娥的事，她紧张极了，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
这时，她看见王爷手拂了把下裳，站了起来，他拿起矮几旁立着的长藤条，下巴朝书桌那边努了努：“怎么还愣着？过去坐下。”
良嬿看见那食指般粗的藤条，顿时更紧张了，脑子居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低下头，如囚徒上刑场似的，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悠悠地朝书桌走去。
“走快些！”赵宗旻催促，“磨叽什么呢。”
良嬿只觉得口干舌燥，银牙咬住下唇，低头默默朝书桌走去，同时眼珠子左右转，见跟前没什么人，偷摸从小荷包里摸出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握在掌心，这是她提前备好的小抄，今早用针尖蘸了印泥膏，将不太熟的字划在纸上，主要是防止因太过紧张而忘记怎么写。
良嬿唇角微微上翘，心稍安了下，她刚坐到扶手椅上，就看见陆云峤踏着小碎步跑过来。
云峤将事先裁好的一沓宣纸放在她面前，同时往砚台里倒了些事先磨好的墨，从笔架上取下枝狼豪，在装了清水的罗汉杯里开了笔，搁在砚台边，他暗暗打眼色，用嘴型告诉她：别紧张啊。
良嬿微微点了下头，这时，她看见王爷板着脸，手持藤条走了过来。
“准备好了么？”
赵宗旻挥手，让陆云峤站远些，他立在书桌的另一面，微微蹙眉，亲自动手翻查卷纸和砚台，看有没有夹带和做标记。
良嬿装作成竹在胸，毫不畏惧他的检查，心里却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
“还挺老实的。”赵宗旻点头微笑。
良嬿顿时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王爷半条腿跨坐在桌面上，上半身俯低，凑了过来。
她下意识身子往后撤，一紧张，打了个嗝儿。
赵宗旻盯着良嬿的小脸，下巴努女孩的左手，挑眉一笑：“从那会儿你这手就一直攥着，藏什么呢，还不交出来。”
良嬿耳朵烧得慌，不情不愿地将小抄放在桌面上。
“甭想在孤跟前弄鬼。”赵宗旻两指夹起那方小抄，揣进怀里，他双手背后，在原地拧了个来回，沉吟了片刻：“先写‘雎鸠’这两个字。”
良嬿皱起眉，抓起笔，手抖如筛糠地在纸上写字，虽说练了很多遍，可临到默写的时候，竟也不确定写的对不对。
“别分神，专心好好写！”赵宗旻轻喝了声，手扬了下藤条，故意吓唬：“若是写错，一个字揍五下。”
“啊？”良嬿只觉得头皮发紧，抬手挠了挠，不当心，笔尖上的墨碰到了头，留下道黑印子。
“接着来。”赵宗旻双手背后：“写‘窈窕淑女’这四个字。”说话间，赵宗旻从袖中掏出方帕子，示意花平去端杯温水来，他将帕子蘸湿了，卓然立在桌子前，俯身轻轻地给良嬿将头上的墨擦去，低头一瞧，这小光头写的不错嘛，虽说字儿歪歪扭扭，但胜在胳膊腿儿都齐全，没缺横也没少竖，看来是下苦工了。
赵宗旻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将帕子扔到花平怀里，同时道：“再写句‘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良嬿将笔在砚台里蘸了下，抬眼偷看了眼，王爷正背对着她。
她此时紧张得如绷得紧紧的弓，面上淡然，可手心全是汗，她趁机将袖子往开摊了点，得亏她多留了一手，将备用的小抄用针线缝在袖子内。
良嬿迅速看了眼，记住“寤寐”二字的笔划，工工整整地写在了纸上。
“行了，今儿就抽查这些罢。”
赵宗旻大步走到屋子正中，坐到了四方扶手椅上，翘起二郎腿，下巴颏儿朝良嬿努了努，“拿过来，孤评阅一下。”
良嬿反复查看，稍微修改了两个字，这才忐忑不安地拿着纸走过去，双手捧着交给了王爷，同时，她偷摸朝一旁侍立着的陆云峤望去，云峤哥踮起脚尖、眯起眼看了眼她的卷子，冲她点头微笑，偷偷在袖中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良嬿稍松了口气，她紧捏住袖子，凑到王爷跟前儿，看他批阅。
王爷面上云淡风轻，可眉头凝着认真严肃，他用朱笔圈起来几个字，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
“嗯，比孤预期要好多了。”赵宗旻笑着点头，看向紧张到脸颊微红的陆云峤，“虽说字丑，可瞧着似有了骨架，是你这小总管盯得紧，得赏。”
陆云峤暗暗松了口气，躬身笑道：“奴不敢领功，原是小姐敬仰王爷的威严，日夜苦读练习的成果。”
这话高明，既奉承了赵宗旻，又夸了良嬿。
赵宗旻赞赏地看了眼云峤，扭头对花平说了句这小子不错，紧接着，他笑吟吟地上下打量了圈良嬿，点头温声道：“做得不错。”
良嬿面上得意之色甚浓，眼里闪过抹狡黠，忽然大剌剌地伸出手，下巴微抬：“我要奖励！”
“嗯？”赵宗旻一愣，忽而噗嗤一笑，重重地打了下良嬿满是热汗的手心，难得卸下往日的端庄严肃，学着良嬿那口凉州乡话，笑骂：“孤还真没见过你这般厚脸皮的瓜女子。”
说到这儿，赵宗旻从袖中掏出只玄色荷包，在里面拿出只小小的玉镯子，亲自给良嬿戴到手腕儿上，笑道：“你年纪小，戴翠显得老气，这是岫玉镯，并不怎么名贵，但胜在颜色软嫩，正好趁你。”
良嬿心里欢喜得紧，反复用大拇指搓玉镯子，可惜她胳膊太细，戴着不好看。
“奴多谢王爷。”
良嬿跪下磕了个头，女孩皱起眉，其实她并不想要什么金玉的奖励，就是想趁王爷高兴，同他小小地提一个要求。
“那个……”良嬿仰起头，无辜地望着王爷，怯生生问：“奴可不可以要一点旁的奖励？”
“哦？”赵宗旻心情大好，翘起二郎腿，斯条慢理地品茶，“说说看。”
良嬿笑道：“其实今晚李姮娥说的那个灵牌，是我逼着小总管给我弄的，求您不要怪罪他。还有周公公，昨儿他老人家是真的眼睛花了，没看清楚奴烧的是什么，再加上心疼我没了娘，便偏我些，若是要给姮娥认错赔银，便从我的份例月银里扣。”
正说着，她忽然发现云峤哥脸色大变，眸中布满了惊惧，杀鸡抹脖子似的劲儿冲她挤眉弄眼。
良嬿倒吸了口冷气，难不成说错了？可王爷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啊。
只见赵宗旻微笑着点头，抿了口茶：“别理云峤，你接着说。”
良嬿有些犹豫了，小心翼翼问：“您恼了么？”
“这有什么可恼的。”赵宗旻失笑，转动着小叶紫檀佛珠，眼里透着温厚，柔声道：“还有什么想法，一气说完。”
良嬿想自她来行辕后，王爷对她关怀备至，无有不应的，便壮着胆子笑道：“奴是个很笨的乡下丫头，从未见过什么世面，所以在学东西时总会犯这样那样的过错，我二娘生前总教我，做人可以穷，但脊梁得挺直喽，自己的错自己担着，莫要推给旁人。所以我觉着，以后若是奴做错了事，主子您就只罚我一个，不论怎么打骂我都行，就是不要连旁人一块惩罚好不好，这样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这是你心里想的，还是云峤教的？”赵宗旻笑着问。
“奴自己想的！”良嬿抿唇重重地点头，蓦地，她发现云峤哥脸都吓白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挺好的。”赵宗旻点头微笑，他轻轻地吹了青花瓷杯中的乳白茶沫，问：“嬿儿，你记不记得那晚孤给你立规矩，说什么来着？”
良嬿隐约觉得气氛不对了，她觉着自己好像闯祸了，懦懦道：“您说若是写错一个字，打一下手心，可，可奴今晚没写错啊。”
“是，字儿你倒是没写错。”赵宗旻深嗅了口茶的清芬，眉一挑：“可是你坏规矩了。”
良嬿顿时有些慌了，先行道歉：“对不住主子，奴不该贪心的，那我只要镯子，旁的奖励就不要啦。”
哪知王爷并未接她这茬，将茶盏放到矮几上，身子微微前探，笑着问她：“嬿儿，你知道你有几错么？”
良嬿不由得往后躲了下，咽了口唾沫：“好、好像是因亡母的灵位惹了场风波。”
“不对。”赵宗旻打断女孩的话，“你总共有三错，其一，你不该仗着孤的偏疼就和陆云峤、周海私下攀交情。”
“我没有。”良嬿忙替自己辩白。
“嗯？”赵宗旻俊脸瞬间阴沉下来，吓得女孩顿时不敢说话。“其二，你不该替陆云峤等人求情，你是孤培养的刀子，刀子此生只忠于孤一人，你不该对旁人有恻隐之情。”
良嬿忙跪好了，低头咬牙，她觉得王爷太过霸道狠心，可却不敢说。
“你不服？”赵宗旻挑眉。
“没有。”良嬿忙摇头。
“看来的确是不服啊。”赵宗旻起身，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女孩：“第三，你不该作弊。”赵宗旻隐在袖中的手有些痒了，笑道：“一错五藤条，三错总共十五藤条，陆云峤是你的小总管，十倍罚之，抽一百五十鞭！”
良嬿大惊，忙仰头望去，待确认王爷的表情神态不是说笑后，她整个人如同掉进无底深渊般绝望，急得直掉泪，双手成祷告状：“主子，是我嘴贱，可不干小总管的事哪。”
“还敢求情！”赵宗旻重重地甩了下袖子：“两百鞭！”
“主子，求您往开一面。”良嬿觉得王爷简直蛮不讲理。
“两百五十鞭！”赵宗旻面上凝着怒。
“我！”良嬿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三百鞭！多说一个字就再加五十，孤倒要看你究竟和陆云峤有什么仇什么恨，非要害死他不可。”赵宗旻斜眼瞪向花平：“着人安排刑凳，立马把陆云峤拉去院子里，绑着往死里打。”
良嬿不敢再说话了，咬紧牙关，连爬带滚到门口，她想要阻止花平将云峤哥带出去，可又怕自己此举会更加激怒王爷，只能跪在屋中间，急得直掉泪，使劲儿打自己的这张惹是生非的嘴。
她扭头看去，门被小太监打开了，云峤哥脸色惨白地往出走，他踏出门槛的时候忽然回头，冲她摇摇头，耸肩笑了笑。
良嬿此时心简直有如刀割，全都是她的错，若是云峤哥被打出个好歹来，她就算死一万次都难弥补。
这时，立在屋中间的赵宗旻走在女孩面前，笑着问：“以后还敢不敢胡乱给人求情了？”
良嬿心一咯噔，忙跪直了身子，连连摆手：“不敢了，云峤，”她猛地打了下自己的嘴，直愣愣地望着赵宗旻，含泪一个劲儿摇头。“我是您的人，一把没有感情的刀子，我以后会好好学艺，再也不敢作弊了。”
“这才像点话。”
赵宗旻挥挥手，淡漠道：“行了，今儿孤生辰，也不想见血，陆云峤打三十鞭就行了。”说话间，他打发屋里所有的侍从都出去，便是花平也没让留，等门关上后，他低头看瑟瑟发抖的良嬿，冷冷道：“嬿儿，你和那些贱奴不一样，你的刑，孤亲自来罚，十五鞭。”
“是。”良嬿伏地磕了个头，瞬间瘫软在地，悲痛愤怒的同时，又松了口气，总算老天爷保佑，王爷没真罚云峤哥三百鞭，嗨，不就是藤条打手心么，那天晚上王爷拿拂尘打了她十来下，有点疼，但她皮糙肉厚，睡一夜就没事了。
想到此，良嬿挣扎着跪好，伸出双手，等待王爷责罚。
谁知王爷并未打她手心。
良嬿诧异地仰头，愕然发现王爷不知什么时候将藤条换成了柳叶木片。
“这……”良嬿唇微张，一头雾水，忽然，女孩脸胀了个通红，记起那晚上王爷说的话，要是写错五个字以上，就用大板子打屁股。
良嬿拳头攥住，压根不敢抬头。
“去，面向墙站着。”赵宗旻手紧握住柳叶刀片，眉一挑，冷冷撂下句话：“把裙子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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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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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岫玉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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