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印着著名大学名字的录取通知书,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这个被苦难浸泡得太久的家,甚至整个村庄都为之震动。老陈家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子,竟然真的鲤鱼跃了龙门,考到了北京!这在村里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奶奶的腰杆挺直了许久不见的弧度,见人便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洪亮,甚至更添了几分底气。爷爷依旧沉默,但眉宇间那拧了十几年的疙瘩,似乎悄然松开了些许,他背着人,用粗糙的手指,将那通知书摩挲了无数遍。母亲则是默默地流泪,然后更加拼命地粘鞋底,仿佛要将儿子未来几年的费用,都预先钉进那厚厚的皮革里。
喜悦是真实的,但随之而来的现实,也同样冰冷。通知书里附带的入学须知,详细列明了学费、住宿费、书本费,以及北京大致的生活费水平。那串数字,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依旧是天文数字。
村里支书记带着几个干部送来了一笔助学金,数额不大,却代表着官方的认可和集体的温暖。林老师也从镇上赶来,塞给小嘉一个信封,里面是她几个月的工资。“到了北京,别亏待自己,该花的要花。”她看着小嘉,眼神里有骄傲,也有嘱托。
小嘉没有拒绝这些好意,他知道,这不是施舍,是期望。他将每一笔钱,连同母亲塞给他的、带着毛线和胶水气味的一叠零钱,仔细地、一张张抚平,放进贴身的衣袋里。那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临行前夜,母亲将他所有的行李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将那双他高考时穿的、已经洗得发白的球鞋刷得干干净净,放在灶边烘着。爷爷把他叫到院里,夜色中,爷孙俩沉默地站了许久。最后,爷爷只说了一句:“到了那边,稳当点。家里,不用惦念。”
小嘉点了点头。
北上的列车,轰鸣着将他带离了这片熟悉的土地。当城市的轮廓逐渐取代田野,当高楼大厦如同森林般拔地而起,小嘉贴着车窗,看着这个与家乡截然不同的、高速运转的“彼岸”,心里没有太多的兴奋,只有一种近乎警惕的审视。
大学,是真正的象牙塔,也是缩小的社会。这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天之骄子,有学识渊博的教授,有汗牛充栋的图书馆,有五花八门的社团。同学们谈论着康德、黑格尔,争论着时政要闻,穿着时髦的衣服,熟练地用着电脑。他们的眼神里,是自信,是开阔,是一种小嘉从未拥有过的、源自优渥环境的从容。
他像一颗被投入大海的石子,瞬间被巨大的陌生和差异感包围。他的方言在标准的普通话面前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衣着在光鲜的同学中格外扎眼。第一次在食堂打饭,他看着价格牌,心里飞快地计算着,最终只点了一份最便宜的素菜和米饭。
但他没有让自己沉溺在自卑中。他将所有的不适应都转化为更强大的动力。他几乎泡在了图书馆和自习室,如饥似渴地阅读着那些曾经只闻其名的经典著作。他沉默地听着同学们的讨论,汲取着一切新鲜的知识和观点。他选择了最繁重的课程,参加了能锻炼能力的勤工助学。
他给家里的信写得很勤,但报喜不报忧。他描述宏伟的图书馆,有趣的课程,和蔼的老师。他将在食堂勤工助学打扫卫生,说成是“参与社会实践”;将熬夜读书,说成是“学习氛围浓厚”。他把自己每月勤工俭学和助学贷款省下来的钱,攒起来,寄回家里。汇款单上的数字很小,但他知道,那是一种姿态,告诉家人,他在这边“挺好”,而且,已经开始反哺那个曾经哺育他、却也几乎榨干了他的家。
夜深人静时,他躺在宿舍狭窄的床上,听着室友均匀的呼吸声,会拿出那顶已经更加褪色的红帽子,紧紧攥在手里。彼岸的繁华与喧嚣,并未让他迷失。他清楚地知道,他来自哪里,他身上背负着什么。这片新的天地,不是终点,而是他积蓄力量、磨砺翅膀的新的起点。他要在这里,找到能让那片贫瘠土地真正生出希望的方法,找到能回答那些关于父亲、关于命运之谜的钥匙。
彼岸的灯火璀璨,映照着他年轻却无比坚毅的脸庞。他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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