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刚打开,门槛上先涌出一泡水,贺川连忙后退一步,这才看见301屋里全是积水,为数不多的家具都漂着浮着。莫休怀里抱着一缸金鱼给他开的门。
“水管之前冻裂了,我把水阀关了,等积水排出去就行。过两天再让人来做个防水。”
贺川看到他脚都泡在水里,心说这小脚踝不得冻折了,赶紧把他捞出来,“行,里头还有什么要处理的吗?”边说边弯腰挽裤腿,一副马上要冲锋的模样。
“没了。”
贺川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闻言抬头和他对视了一刻,默默把刚卷起来的裤子一折一折放回去。
“对了,金鱼你要吗?”两人走路下楼的时候,莫休问。
贺川看着缸里那两条红色的金鱼,面露难色:“还是不了,我不太会养动物,怕给养死了。”
“是吗?”莫休被这句话逗乐了,“那他们就归我了。”
走到门口,贺川跟他道谢,并表示如果有需要他可以请假回来,以及——
“对了,你吃饭了吗?”
“嗯?”
“我炖了萝卜羊肉,你要是没吃饭的话,要不一块儿吃点?”
半开的门里灯光明亮,透出阵阵食物香气,沉默的时间超乎寻常。
“算了……我等会有点事。”
“也是,那您先忙吧。”社畜本能启动,贺川秒答,但心里有点说不明的失落。其实他想说萝卜羊肉是驱寒的,还想说你回家赶紧洗个热水澡,小心别感冒了。但是吧,不合适,他自己也知道不合适说。你谁啊?一房客,管人那么多干嘛?刚到他家贺川就知道他是那种不喜欢被人打扰、很有距离感的人,贺川少说也在职场呆了几年,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他就看着莫休往下走,羽绒服下面一截小腿冻得发白。
走了两阶莫休回过头看见他还在门口,有点惊诧,但没有表现出来。
“要不下次吧?”
“行啊!”贺川马上笑了,“今天麻烦你了,你哪天有空跟我说一声就行。”
“嗯。”莫休摆摆手,继续往下走。
“天气冷,你刚才泡冷水别感冒了——要不我等会盛一份羊肉汤给你放门口吧,到时候我给你发个微信,不敲门。”贺川终于还是没忍住,扒着楼梯朝下面喊话。刚才他能看出他的犹豫,也能看出他对热汤不是全无反应。
社恐嘛,不爱接电话,不爱别人上门。贺川自觉可以体谅。
莫休这回是肉眼可见的诧异了,但没有拒绝。
房屋漏水的事情莫休没有再找过他,既没让他请假,也没向他提过维修费用的事,不过口头约好的“下次”一直没再提。贺川有心感谢他,也不想为难社恐,只是隔着门给他送了几次吃的,因此不小心知道了莫休喜欢的日料店(不是故意的,包装袋上的店名很明显),还看到了和垃圾袋放在一起的空鱼缸,看来莫休也不擅长养动物。
他送去的基本上是自己炖的汤,有时还附上几袋特产小零食,哦,还有上回出外勤路过Z大边上的一念咖啡,贺川大学时在那家咖啡店做过兼职,这回到附近了,便想着去喝上一杯,在店里想起和莫休提过,也顺便捎了杯咖啡给他。
看起来琐碎,其实一点儿也不麻烦,每次放到他门口发条微信就是了。跟养楼下小流浪猫似的。
大学时候贺川是他们宿舍寝室长,经常一个人打四人份的饭,后来出国留学,当时的女朋友吃不惯英国菜,天天往他公寓跑。照顾人多了,自然而然成习惯了。
四月的周末,天又暖和了不少。贺川从超市买完东西回去,看见莫休在马路边被杂货铺的奶奶拉着聊天,看着路边的大树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时不时嗯一声。那场面真是十足滑稽,贺川欣赏了好一会儿才上前。
贺川刚搬过来,很多生活用品都是在这里买的,杂货铺的奶奶和抓老鼠的小猫都认得他。他三言两语把人“解救”出来,又和她唠了两句,站到莫休身边学着他抬头往上看。
“你在看什么?”
“猫刚才吃了鸟。”
贺川皱眉。
“你觉得残忍?”
“有点。”
莫休看了一眼他手上提的袋子——里面装着刚切下的、新鲜的肉,甚至有一袋此刻还精神奕奕的活虾,虽然很快也会变成人类的盘中餐。
看到他的视线,贺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半是无奈半是自嘲:“看来我们和野兽也差不了多少啊。”
莫休不置可否。
满树的鸟突然一齐飞起,哗啦啦振翅逃离;杂货铺门口的猫嚎叫一声,直窜进店里不见踪迹。掌柜奶奶疑惑地推了推眼镜向外探看,却没有看到任何异象。
“什么情况?!”贺川被这一出搞懵了,“要地震了吗?”
莫休只是舔了舔嘴唇,说:“饿了。”
排骨汤在砂锅里咕噜噜冒泡,大只虾肉全身通红堆在盘中,贺川系着围裙站在灶台边,变魔法一样调烩酱汁。
“你到客厅里看一会电视吗?”贺川看他无聊,招呼道。
“没事。”莫休手里抓着两个鸡蛋,盘核桃一样盘。他很少见人做饭,而且厨房到处都在冒热气,很暖。
“我怕你觉得无聊……呃,借过。”贺川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请他靠边让让,自己好拿冰箱里的小葱。
“还好。”过了一会,被挤到垃圾桶旁边的莫休好像终于发现自己碍事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DNA动了,贺川中国式客气:“不用不用!”如果你能放下我的两个鸡蛋就更好了。
“哦。”莫休继续盘他那俩鸡蛋去了。
大艺术家你要是真想帮忙倒是再坚持一下呢?贺川腹诽。这次招待完全是临时安排,幸好他买了足够的菜——这原本是他为接下来的一周准备的——饶是如此,也够他忙活的了。青菜没洗、玉米没剥、饭……饭蒸上了吗?哦蒸上了。
过了一会儿,贺川忍不住开口:“如果你不忙的话,可以帮忙打一下蛋吗?”
“打蛋?”莫休露出不谙世事的表情。
贺川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大碗,撂下筷子:“把蛋敲到里面,拿筷子把蛋打散就行。”刚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在使唤客人,而且这位客人好像不食人间烟火。
“呃还是我来吧!”
然而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客人已经迅速完成了他的任务,两枚鸡蛋静静地躺在碗里,贺川甚至没听到磕鸡蛋的声音。
仙女问:“打到什么程度?”
“泡沫越多越好。”
“行。”莫休拿起筷子。
然后贺川就听到了机关枪一样的声音,啪啪啪啪啪——
这什么手速?!贺川惊了,这哥们不会是电竞选手吧?一回头,莫休正常地打蛋;转回来,啪啪啪啪啪。一回头,莫休正常地打蛋;转回来,啪啪啪啪啪——
卧槽,海森堡测不准原理!
过了一会,莫休捧着空碗来问他还有多余的鸡蛋吗。
“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这是他的解释。
“没事没事,洒了吗?没洒你衣服上吧?”
“这倒没有。”
“那就好,我来处理好了……”
莫休打断他:“已经处理好了。”
贺川疑惑地看了一眼他刚才站的位置,确实没有蛋液洒泼的痕迹,但碗里也确实空了……这也擦得太快了吧……贺川迷茫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眼睛黑亮亮的,看起来很真诚,嘴巴也有点亮晶晶的,是抹了唇油吗?啊艺术家长得真好看……贺川晕晕乎乎的。
久久没有等到回复,莫休又问:“还有鸡蛋吗?没有我下去买一盒。”
“有的有的~”贺川开心地从冰箱里又给他拿出两个蛋,“你要是手酸就别干了哦!”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用上了哄小女孩的语气。
莫休倒是注意到了,但也没在意。
如果他俩追星的话,就会知道有个粉圈术语叫妈粉。而很快贺川就会从某个女性朋友嘴里知道这个词。
“你这都不只是妈粉了,你这是梦男!”纪昀恨铁不成钢。被科普生词后的贺川对此不以为然:“我们只是邻居,说不说得上是朋友都不一定。房东房客的关系。”纪昀噎了一下:“但你看起来像在追他。”
时间回到现在。周末,下午,六点钟。
经过一下午的忙碌,两人终于坐到了餐桌前。四菜一汤,荤素搭配,招待省长都不丢面儿(夸张了)。
“你尝尝。”
莫休夹了只虾,嚼了两下,看见对面大厨满脸期待盯着自己,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
“很好吃,谢谢。”
人类的礼貌他不是完全不懂,何况贺川的手艺确实好。
“客气了客气了!多吃点。”贺大厨太有满足感了,甚至去开了红酒,“喝点儿吗?”
莫休犹豫了一下:“行。”
仪式感!生活需要仪式感,尤其是社畜。
酒杯交碰,轻轻一声。
还没吃几口菜呢,贺川已经美得眼都眯起来了,他酒量还挺好的,但现在就进入醺醺然状态也有点太早了——他实在是,太开心了。
一个原因是他做了一顿很好的饭,食客也很满意他的饭。另一个原因是——他喝到微醺以后看着暖光灯下吃饭的莫休:他好像不太爱喝酒,喜欢吃虾多过吃排骨,喜欢玉米胜过青菜——他终于愿意和自己一起吃饭了啊!那种感觉就像喂了很久、戒心很强的小野猫愿意让你摸了,让人有一种满足感。
对,满足感。贺川怕人家觉得不舒服,没敢一直盯着看,一个人摇晃着红酒杯在那里傻笑,心里的小气泡一直往上冒。
“诶,你养过宠物吗?”贺川问。
“比如说?”菌菇算吗。
贺川托着腮帮子看他,莫休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坐在那里很像个暗夜精灵小煤球。又聪明又狡黠,谁也捉不住它。
“比如说,猫啊……之类的。”
“猫?”莫休也看着他,半晌轻笑一声,伸手放到对面人侧脸虚虚搭着,“这样?”
贺川靠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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