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诚默默念着这两个字，站在碑前，夜风吹动他的发梢和衣角。他正欲细看碑石底座是否有更多痕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亮又带着几分埋怨的言语，打破了夜的沉静。
“你小子，倒是来得挺晚的，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那声音清脆，像个少女，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抱怨，却又奇异地不让人生厌。
杨诚心头微凛，倏然转头看去。只见道旁一棵老树的枝桠上，不知何时，竟懒洋洋地躺着一个青衣少女。月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她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随意垂落，指尖还夹着一根草茎，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一双灵动的眼睛在夜色里格外明亮，正带着几分审视、几分好奇，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这荒郊野岭，月下孤碑旁，突然出现这样一个看似悠闲的少女，情形着实有些诡异。
杨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探究。
那少女见他不出声，也不尴尬，反而轻轻巧巧地从树枝上坐起身，双腿悬空晃荡着，歪头打量他，语气里多了几分狡黠：“怎么？不认识路？还是被这破碑吓到了？”
杨诚没想作答，只是静静看着着少女。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另一个声音。那声音温润些，带着些许无奈与责备，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杨玉，这般无礼，要是让师父知道了...”
话音未落，树上的青衣少女杨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立刻从懒洋洋的姿态中惊醒。她身手极是敏捷，一个轻巧的翻身便从树上跃下，落地无声，随即以极快的步伐朝着声音来处循声而去，嘴里还忙不迭地嚷着：
“哎呀，姐姐，你不说我不说，师父怎么知道呢！”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儿撒娇耍赖的意味，瞬间就跑远了。
杨诚这才得以看向不远处。月光下，另一道身影缓缓走近。那是一位身着浅碧色衣裙的少女，年纪稍长些，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她的面容清秀，眉宇间比杨玉多了几分沉静与稳重，眼神澄澈，透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甚相符的明达与通透。
她走到杨诚近前，停下脚步，先是略带歉意地微微颔首，声音温和：“舍妹顽劣，惊扰到公子了，还请见谅。”
她的目光也快速而仔细地扫过杨诚，尤其是在他背后那被布囊包裹的长剑上停留了一瞬，但眼神中并无恶意，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显然，她并非刚刚赶到，或许已在暗处观察了片刻。
杨诚看着这位被称作“姐姐”的少女，她身上有种让人安定的气质，与方才那跳脱的杨玉截然不同。他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无妨。这接连出现的两人，似乎都对他在此出现并不意外，这让他心中的疑云更重了几分。
杨溪见他沉默，也不以为意，目光转向旁边那座“最恩”石碑，轻声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为杨诚解惑：“既然见到了这碑，便是到了地方。杨公子，随我们来吧，师父已在等候了。”
她的语气自然，仿佛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章程。
杨诚环顾四周，荒草杂生，在夜风中起伏如浪，远处是模糊的山影与沉沉的夜幕，除了这座孤碑与眼前这对举止奇异的姐妹，再无他物。
他心中疑虑未消，但见那名为杨溪的少女神色坦然，语气笃定，不似作伪。而旁边的杨玉虽仍带着几分跳脱，扯着姐姐的袖子，一双灵动的眼睛却也不时瞟向他，眼神里好奇多于戒备，似乎对他的到来早已习以为常。
杨溪不再多言，只对杨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转身，引着他绕过那座“最恩”石碑，向着侧后方一片更为浓密的黑暗走去。杨玉立刻松开姐姐，快走几步到了杨诚身侧，几乎与他并行，歪着头看他，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仿佛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物事。
杨诚默然跟上。脚下已无路径，全凭前方杨溪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步履指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拨开一片格外高大的蓑草，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竟是一处清幽的所在。几竿翠竹掩映间，露出一座倚着小小坡地搭建的竹楼。竹楼不大，青竹为柱，茅草覆顶，样式简朴，却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若非走到近前，绝难发现。竹檐下悬着一盏小小的风灯，昏黄的光晕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在空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竹影。
那灯下，一道身影负手而立，衣衫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灯光勾勒出他略显清瘦的侧影，随着他缓缓转身，面容逐渐清晰。眉眼疏淡，神色间带着一种惯常的、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兴致的慵懒。
杨诚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是他？
是那个书摊老板。
两天前，东街头，杂货铺旁，旧书堆后，摇着蒲扇，语气懒散。
此刻，却在这荒僻月下，竹林深处，以这样一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出现。
杨诚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敛去，快得如同风吹竹叶。他面色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只是目光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审度的意味。
依旧是那副眉眼疏淡、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兴致的模样，只是此刻身处这月下竹楼前，少了市井的烟火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静。
那个混迹于杂货铺旁、旧书堆后的模糊身影，此刻却以这样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出现在这荒僻之地，成为这对奇异姐妹口中的“师父”，成为爷爷嘱咐他必须寻见的关联之人。
那双惯常半眯着的眼睛里没了市井间的懒散，清明而沉静。他嘴角依旧带着那点若有若无的弧度，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来：
“路上辛苦了。”语气平淡寻常。
杨玉在一旁眨了眨眼，看看师父，又看看神色平静的杨诚，似乎有些意外他的镇定。杨溪则依旧安静地站着。
杨诚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这份问候。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静静站着，等待着。指尖擦过胸前衣料的纹理，隔着布料，能感觉到里面那本书方正的轮廓。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连接，指向眼前之人。疑惑并未减少，反而因这身份的揭露而变得更加具体。但他不急，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见到了人，答案总会揭晓。
他只是看着对方，目光沉静，仿佛在说：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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