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朦胧,几人闲坐天蕴楼,引书收集了不少露水,配成了茶水,闻香煎茶时,李熠拍了拍陆鸣的肩膀,问他要不要吃糖酥饼。
“不吃了不吃了,丹心门伙食太好了,我昨日还去他们食堂用饭来着,这里的弟子真热情,还跟我说了好多游历趣事。”
“都有什么游历趣事呢?”李熠问道。
“就是一些当地百姓看他们不顺眼,拿菜叶子砸他们,打坏他们的马车,把他们赶出村子的事。”
长断像是被呛住一样,说了句:“这好像算不得趣事吧。”
“他们说起来的时候可开心了,感觉就是随口一编而已。”
“还有,他们还说要下山游历来着,还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块去。”
“然后呢?”引书看向他。
“我说没什么意思,下回再去。”
长断想了想,说道:“裴门主太过忙碌,此地又无人可打听消息,与他们一同下山游历一番也好。”
引书点了点头,站在门前远眺。
“书君可是在想什么?”
“雨停了……”引书取出长剑,佩戴腰间,“去练武场瞧瞧吧。”
“好。”
长断起身,与他一起走入雾蒙蒙的山林之中,刚下过雨的山路未免泥泞,水气中夹杂了青草与泥土的味道,长断深吸了一口,凉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几日穿过山林,来到练武场,枫叶林之下,弟子们正聚在一起打…打牌?
长断仔细瞧了几眼,生怕自己看错了,可事实就如同他看到的那样,一点没错。
他走近了几分,一名弟子见他年少模样,立马把他拽了过去,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说道:“三缺一,来来来!”
长断和几人对了个眼神,只见他们都是一副“加油”“辛苦你了”“忍忍就过去了”的表情。
长断心一横,立马加入打牌队伍。
就这样,打了七八局后,他也和这三人混熟了,几个人开始闲谈起来,天南海北都说了个遍。
“你问封师弟啊?他…呵呵,怎么说呢……”
“封筠啊,他可是咋们门派的门派毒瘤,门主看不惯他,把他罚去看茅厕,他还不甘心,求着门主当了那个什么…什么天蕴楼守卫。”
“就是,要不是他姐封折霜作保,他早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长断摸了摸下巴,问道:“封折霜和封筠感情很好吗?”
“好的不得了,同气连枝,铜墙铁壁。”
长断喝了口茶,继续道:“听闻你们不久后便要下山历练?”
“是啊,若是和师兄们下山还好,这次都是一些入门弟子们结伴下山历练,要是遇到危险了可怎么办……”
“对了,断师弟,你入门多久了?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长断笑了笑,说道:“在下…入门一年不到。”
三人听了,眼睛都睁大了,立马勾肩搭背似的拽着他去前面看景。
“断师弟,这次下山,你也跟我们一块吧,走走走,现在就去抽签!”
长断摆了摆手。
“怎么了断师弟?难道是怕我们实力不足,拉你下水?”
长断摇了摇头。
“好吧,断师弟,我承认我们藏私了,既然是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样吧,分你十个铜板,不能再多了。”
长断叹了口气,指了指身后的四人,说道:“可否带上他们?”
三人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迎了上去,一边闹腾一边感慨自己太过好运,这下再也不用愁历练之事了。
本来他们提议了一起去食堂,长断念及要回去准备行李之事,便拒绝了他们,只留下陆鸣和谢钺两人去食堂用饭。
长断回到居所,打开包袱后,收拾了一些干果就坐了回去,闲来无聊时,他顺着爬满藤条的竹梯,绕过层层藤蔓,来到了封筠背后。
封筠还是如同往日一般,躺在石板上休息,不过,因为积水过多,他特意给自己支了个藤条蓬挡雨,石板上也铺了不少蒲草。
“封…公子?”
他刚一开口,封筠被吓得一激灵,立马弹了起来,左顾右看一番后,他像是才意识到那样转头看去。
上下打量了一会,他笑了笑,问道:“你怎么出来了?有事找我吗?”
“闲来无事,找封公子聊聊。”
“我有什么好聊的?”封筠疑惑的看向他,“莫不是公子想打听什么?可惜了,不管是山门还是这山里的什么人,我都一无所知。”
“听闻你们姐弟感情很好?”
听到“感情很好”这两个字,封筠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他拍了拍胸脯,好不容易从嘴里憋出来几个字。
“感情好?大侠,你别折煞我了。”
“那个女人不把我往死里整就行了,我求天求地,只求她能放过我,我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可是帮了大忙的。”
长断觉得有些诧异,转而瞥向他腰间的佩剑,那剑已经旧了,上面覆了一层红绣,剑柄处也有磨损,显然是许久没有使用了。
失神之际,一名女子领着众弟子赶了过来,她手上拿着一张门令,见到两人后,她微微点头向长断示意,接着偏头看向了封筠。
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女子横眉冷笑,发出一声嘲讽的“嘁”,封筠则叹了口气,默默翻了个白眼。
“封筠听令,此地历练,你需得与众弟子一同下山,不得违抗,不得质疑,不得……”
“停停停,老子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女子皱了皱眉,厉声说道:“门主已经格外优待你了,让你下山是觉得你还有救,要不然,以我的脾气,早把你踹下山了。”
“有你这样的人在山上为虎作伥,简直是我丹心门之耻。”
“行行行,别念叨了,下山就下山。”
封筠耷拉着眼皮,坐到了自己的蒲草床上,过了一会,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拽着长断的胳膊说道:“姐姐,我能带他一块去吗?”
“门主正有此意,邀天蕴楼的客人一同下山,这是门令与校服,还请诸位自行更换。”
说罢,女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宛如一阵疾风。
长断瞥向他,问道:“那是你姐姐?封折霜?”
“是啊,可怕吧。”封筠叹了口气,又躺了下去,“我这回算是栽在她手里了,幸好,有你们跟我一块,不然老子非得累死。”
长断看着那些校服,心想之前的事原来是他白费了功夫,可裴松影此举又是何意?让几个毫不相干的参与到弟子们的历练之中,就不怕他们做出什么损害丹心门的事吗?
“大侠,我瞧你们带了不少干果,能分我一块吗?”
闻言,长断笑道:“就不怕饼里有毒?”
封筠挑了挑眉,说道:“毒死我?那挺好,这山里有不少人都想要我的性命。”
“等会,我给你拿一点。”长断走上竹梯,到居所里拿了不少干果,他趴在栏杆上,对楼下的封筠喊了两声。
干果被长断从楼上抛下,落到了封筠手里,他打开干果,吃的狼吞虎咽的,仿佛很久没吃东西了。
长断笑了笑,走回了屋子,引书正坐在桌前看书,模样十分安静,他写下了一行小字后便收了笔,也未去瞧长断,只道了一句:“真是个好师兄,想必你在山门时也是如此。”
“书君若是见了我在山门中的样子,怕是要对我生厌了。”长断坐在椅子上,也拿了本古册看了起来。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引书转过脑袋,一双带着水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长断,长断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忙着把目光移向了别处,引书不瞒似的皱了皱眉,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生生的将他的目光牵了回来。
半晌,他点了点头,用勾情的语调笑道:“好看。”
长断知晓,他是因为方才的事而心生不快,便任由他如何摆弄也不反抗,情到浓时,他附在引书手背上,轻声喃语。
“我这一生,牵挂的或许很多,有父亲,有师父,还有师兄弟们,可是,引书,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只有你…只是你……”
“我唯一的期盼就是等到所有事情都结束以后,你我能去山川异域处同赏美景,风月同天,生死不离。”
听他这么说,引书的手指顿了一下,往日的记忆涌上心头,泼的他猝不及防,寒意围绕着身体,让他觉得无力脱身。
“以后的事谁也无法预测,若我深陷地狱,你又该如何寻我?”
长断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不会的。”
“如果你愿意深陷地狱,那我也追随于你。”
寂静的居所内,仿佛时光都停滞了,只剩淡淡的幽香在此地反复回转。
“这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
“因为我知道,书君不会如此。”
长断坐了起来,撸起袖子给引书捏肩,一边捏一边说道:“书君历尽艰辛,却旧志不改,实在让人钦佩,无论书君从前说过什么,亦或是做过什么,我都相信,那也只是你自保的手段而已。”
引书垂下眼帘,眼中的情绪交杂,连他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那些屈辱,那些骂声,仿佛在一瞬之间都淡去了。
没有被锁链穿骨的痛,没有被拳脚相加的无力,没有日夜受辱,骂声不断的幽深又寂寥的永夜。
两人休息许久,太阳也快落山了,望着屋外的云霞,长断在百无聊赖中折了几片叶子,穿在手里编了个草环戒指,然而,叶子做的草环并不坚固,没过一会就散了,长断只好趴在窗子上逗鸟。
“引书,你说,丹心门为什么养这么多青鸟?”
“在神话中,青鸟是负责传信的使者,常有传达思念的意思在,丹心门豢养青鸟,想必是希望借此与其他门派和睦相处,建立同盟。”
“是,据说,尹门主喜爱凤凰,所以校服上绣着凤凰与蛟龙,看起来真是华美至极。”
引书点了点头,说道:“做工精细,布料也选的不错,比起其他门派的校服,胜出数倍不止。”
长断联想到了悬月阁的校服,粗布麻衣,毫不美观,有些甚至是自家弟子手作,并不是霍荆沢抠搜到连校服费用都要节省,只因审美不同,定了数版也没做到统一,只好各自做各自的,由内务处统一发放经费。
“喂,封筠,你在楼下干嘛?”
门外,陆鸣和谢钺站在栏杆上大喊。
“我们从食堂拿了点吃的,给你——”
说罢,谢钺就把手里的果子全扔了下去。
好巧不巧的,果子砸到了封筠的脸上。
他捂着发疼的脑门,压抑着怒火站到空地上,指着两人大声说道:“下次给老…老爷爷吃就行了。”
陆鸣撇了撇嘴,说道:“老爷爷咬得动吗?”
说完,两人就回了屋子。
“大哥二哥,我问了他们师兄,明日巳时就启程,历练地点并无指定,我们这一队只需要协助当地捕快办案即可。”
“办案?”
长断头顶仿佛有一片乌压压的阴云。
“是啊,不过想来这案子对兄长来说并无难度。”谢钺说道。
“哎呀,二哥,我明白,我懂你,能用手解决的谁想用脑子解决呢?”
“确实,也是无奈之举,不过兄长天资聪颖,处理案件必定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陆鸣撇了他一眼,这时候,他好像明白了一点应星的心情。
“嗯,明日起来的时候,记得把校服换上。”长断说道。
“还有校服?”陆鸣诧异的看向那堆绣着凤凰的校服。
“为何?难道是……”谢钺已然猜到了几分。
“门主所赠,想必另有深意,兄长,门主莫不是想以此来观察我等?”
“这么看来,他的心也并非无法动摇。”
长断欣慰的点了点头,说道:“阿钺所言甚是。”
陆鸣在一边靠着,气的牙都咬碎了。
“二哥怎么不夸夸我?我明明也很聪明啊。”
谢钺垂下眼帘,眼尾染上一抹红,他咳了两声,说道:“我自小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多年,承蒙兄长不弃,将我带在身边……”
“…………………………”陆鸣沉默了许久。
这不是他应该说的话吗?
怎么被谢钺说了?
“你也聪明,有你们在我身边,当我的左膀右臂,我甚是欣慰。”
闻言,引书偷笑了一声,被长断发觉后还特意拿了书遮挡。
“瞧我做什么?”
长断见他一副拒不承认是模样,只好岔开话题,问道:“李义士哪去了?”
“他啊,被一群丹心门叫去给鸟群喂食了。”
“…………”
长断脑补了一段李熠手忙脚乱给鸟喂食的画面,不免笑出了声。
引书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说道:“喂食倒难不倒他,当年在菅城,粮食和马匹被抢,李熠负责给我和雨歇做饭,还绣了几件衣裳给雨歇。”
“那大哥呢?”陆鸣坐在他身边,饶有兴致的听了起来。
“一件麻衣……”引书似乎想到了当时的画面,眉头皱了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会吧?我还真想看书君穿麻衣的样子。”
引书从来是个讲究的人,无论何时,穿戴上都是一丝不苟的,这也让长断心生好奇。
不过,细细想来,引书就是套上麻袋,也只会是套着麻袋的神仙模样吧。
“那这个任雨歇,是什么样的人?”
温文尔雅?品貌端方?长断根据名字想象了任雨歇平时的性格举动。
“性情暴戾,尖酸刻薄。”引书说道。
“对你也是如此吗?”
引书摇了摇头,说道:“单对李熠如此。”
几人聊着聊着,李熠也回来了,他身上潮湿一片,头发也解了下来,凌乱的散在肩上,见到引书后,他立马退后几步,退着退着,就退到了门外。
紧接着,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单膝跪地,十分内疚的说了句:“楼主见谅,在下这个样子面见楼主实乃唐突,这就去更换衣裳。”
说罢,他匆匆离去,面上还带着一丝惶恐。
引书握着书的手狠狠发力,差点就要把纸张抓破了。
“想不到书君,在属下面前有如此威仪。”长断低声笑道。
“………”引书静默不语。
陆鸣想到方才谢钺的举动,立马顺着长断的话说了下去。
“哎呀,大哥实在是威风凛凛,威严赫赫,太让人佩服了!!”
说完,还拍了拍手,以示诚意。
“哥哥在属下面前如此亲和,哪里有威仪了?”谢钺说道。
陆鸣看向他,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回他就不拍马屁了?
果不其然,引书朝谢钺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有理。”
这是陆鸣最崩溃的一天。
崩溃到他晚上睡觉都在辗转反侧的地步,想到今天谢钺的种种举动,他被气到心口发疼,恨不得现在就把应星拉回来报团取暖。
他趴在栏杆上,向下望去,正见封筠坐在树上唱歌。
唱的词还是他从封夜明嘴里听过的。
“问明月几时回还,何时驱散尘世的阴霾……阿娘说放下所有期待…谁还记得……”
“我要杀破关城…我要捅破千山,饮狂风做酒,披万霞为赏……”
陆鸣摸了摸下巴,下面那一段他从来没听过,前后差距这么大,大概是封筠自创的。
他喊了一声,问道:“后面那一段是你自创的吗?”
封筠摸了摸脑袋,说道:“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发出点动静再说话,吓死人了。”
“什么自创?”
“你说那首歌?是老…裴老东西自己创的。”
封筠叹了口气,感慨自从搬到了这天蕴楼,口癖都得变了,不然被两个孩子学去就不好了。
“文采真好。”陆鸣有些羡慕的看向明月。
封筠抬起眼帘,看着他有些惆怅的模样,忽然坐了起来,笑道:“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真的吗?”
封筠拖着下巴,从腰间掏出一支笔来。
“小孩,接好。”
那支笔被他抛入空中,稳稳的落到了陆鸣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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