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昭昭微微拧眉，后座几乎没有光线，她纤瘦的身影隐在暗色里。
宋柠伊在这片幽静狭小的车厢里听见她带着不满的嘀嘀咕咕的心声——
【你才是不重要的人，只要我对她好，她一定也会在乎我的。】
【可恶，宋柠伊还是一如既往的说话难听。】
【一点都不想跟她说话了。】
宋柠伊侧眸看了眼纪昭昭，窗外亮着红光的霓虹灯映在她的脸上，纪昭昭端坐着，像在生闷气。
红光仅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秒。
宋柠伊撤回了目光，嘴里依然哼着歌，看似百无聊赖，实际却若有所思。
她可以肯定，纪昭昭对沈星喻来说，只是一个无关要紧的普通同学，不然在漫画书中，沈星喻的视角里就不会只有陆嘉恒，塑料闺蜜“宋柠伊”都没多少画面，更别说隐姓埋名的纪昭昭了，作者只给她安排了一个大拇指大小的角落，有时候甚至连脸都懒得画。
纪昭昭的样貌这么独特，画起来一定很苦手吧，宋柠伊眯起眼睛想。
车子停在了路边，司机大叔说：“小姐，到了。”
纪昭昭的家和富人区的别墅不同，她家住在嘈杂的大马路边上，爬满青苔的墙壁，没有路灯照耀的石梯，楼下的树边有个恶臭肮脏的垃圾堆。
楼上搭建了几户平房，都亮着灯，房子外种了绿油油的树，它们躲过屋内透露出来的光线，伫立在黑夜中如同张开的爪子。
宋柠伊开了车门说：“我送你上去。”
纪昭昭刚想说不用，宋柠伊已经利索地下了车关上车门了。
纪昭昭从另一边下来，宋柠伊走到她面前：“你有跟你家人说来我家玩吗？”
纪昭昭点了点头。
宋柠伊跟着她上了楼，纪昭昭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跟她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可以走了。”
宋柠伊俏皮地探头往她身后看了看，问：“不用送你到家门口吗？”
纪昭昭：“不用。”
“那好吧。”宋柠伊挥挥手，“再见。”
她一蹦一跳地下楼，裙摆也随着动作晃了晃，仿佛森林里欢快的小鹿，修长的小腿蹦跶几下就轻盈地从纪昭昭的视野里消失了。
纪昭昭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她的背影，有些黯然神伤，她讨厌她，却也羡慕她的活力，她每天都好快乐啊。
明明她们都处于芳年华月中，她的精神世界却沧桑得像个老人，眉眼和嘴角总是不受控地向下，暴露了她的阴郁和疲惫。纪昭昭默默地抬起手，把自己向下的嘴角调整了一下，微微上扬起来。
或许这样，自己也可以快乐一些？
算了，别自欺欺人了。微笑面具再牢固，也只是面具而已。
“纪昭昭！”宋柠伊箭似的从夜色中冲回到她的面前。
纪昭昭瞬间撤回一个微笑。
来不及了，宋柠伊都看见了。
纪昭昭：冷漠。
她刚刚在干嘛，笑什么？宋柠伊瞪大眼睛想。
她们在昏暗的石梯上大眼瞪小眼。
纪昭昭被电了似的，小脸在昏暗中抽搐了一下，仿佛刚刚的那微笑的一幕只是宋柠伊的幻觉，她现在非常正经，非常高冷，淡定自若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宋柠伊眨眨眼，以为自己刚刚看错了：“我……”
纪昭昭平常好像不会那样笑。
【啊啊啊啊啊她刚刚是不是看到了！？我可不想烦人精觉得我是个傻子！】
纪昭昭躁动的心声噼里啪啦的。
啊，没有看错呀，宋柠伊失笑。
“我看见保温杯被你忘在车上了，给你送过来。”宋柠伊把礼盒硬塞到纪昭昭手里。
纪昭昭僵硬得像个人机：“你笑什么？”
宋柠伊摇摇头，逗小动物似的望着她：“嗯？我没有笑。”
纪昭昭咽了咽唾沫，木着脸转过身，正要离开，宋柠伊说：“你刚刚是在干什么？笑得那么好看。”
“……”
纪昭昭顿时走不动道了，一整个汗流浃背。
【她看到了，完了，明天肯定会在班上跟别人胡说八道嘲笑我，怎么办？要不把她灭口吧。】
宋柠伊脊背发凉，不是，这么狠？
但是纪昭昭只是想想，没有任何行动。
【还是不要搭理这个疯子为妙，不然她只会更加兴奋。】
夜晚的风微凉，吹起纪昭昭耳边墨黑的长发，她将宋柠伊的问话也当作耳旁风，不予理会，甩了一个冷漠的背影给她，脚步生风似的，往前走出了对全世界不屑一顾的步伐。
当然，这都是她自认为的……
宋柠伊被忽视也不生气，她注视着纪昭昭同手同脚急于逃离的背影，眼角的笑意更深了。
不过，她怎么又多了一重身份，之前还是烦人精，现在又变疯子啦！宋柠伊登时笑不出来，双手握拳气哄哄地下楼。
纪昭昭杵在家门口，像个不愿回家的孩子一样，脸上满是不情愿，站了一会儿，她才开门进去。
纪康又在大厅里喝酒，他的脸两边都泛着红，眼神空洞得像个傻子。
大厅里全是苦涩的酒气，几个绿色的酒瓶凌乱地倒在沙发底下。
纪昭昭冷冷地瞥了她的酒鬼父亲一眼，不闻不问，往厨房走去。
纪康有气无力地指着她，浑浑噩噩地说：“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纪昭昭没回应他，进了厨房将书包卸下，开始煮饭炒菜。
她的父亲是个无业游民，好吃懒做还有暴力倾向，纪昭昭每天烦他烦得要死，但是再烦又能怎能样呢？学校里有个傻逼宋柠伊，家里有个该死的纪康，哪哪都有她看不惯的人，她根本无处可逃！
纪昭昭把做好的菜装进保温盒里，她妈妈在火锅店打工，要晚上十点才下班，所以纪昭昭每天放学回家都要自己做饭，妈妈说过不用做她那一份，但纪昭昭不听，她担心妈妈晚上回家会饿，给她留份当夜宵也好。
纪昭昭做好了饭菜也没叫纪康去吃，放在餐桌上管他吃不吃的。她拿起书包沉着脸进了房间，关上门把纪康从她回家开始就没停过的骂骂咧咧的声音隔绝在外。
九月份的末尾，高三年级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
班主任景原原双手撑着讲台，脸上挂着令人寻味的笑容问：“大家猜一下，这次我们班的第一名，是谁？”
讲台下瞬间一片躁动，大家七嘴八舌地回答——
“还用猜吗？肯定是纪昭昭啊。”
“真没劲，永远都是她拿第一，全班就没一个能打的。”
“不对啊，要是是纪昭昭，老师就不会这么问了吧？难道第一名换人了？”
“很有可能啊，老师，第一名是谁呀？”
景原原挑了挑棕色的眉毛，一贯严肃的她，难得地跟学生们绕起了弯子：“你们猜一下。”
学生们报了几个名字，都是班里的优等生。
景原原却笑着摇头：“一个没猜对，那就让我来公布吧，这次月考成绩在我们班排名第一的是……”
底下的学生们翘首以盼，景原原忍俊不禁，拿着成绩单一字一句道：“宋柠伊同学。”
全班人大为震惊。
怎么可能是宋柠伊？！宋柠伊高二的时候明明是个吊车尾，开学考试也是垫底，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一个月之内从倒数变成顺位第一啊。
努力了三年的优等生们生出了深深的挫败感，难道宋柠伊是隐藏的天赋型选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超了。
最难以接受这件事的是纪昭昭，她第一的宝座，竟然，没有了。
纪昭昭幽幽地望着宋柠伊在一片掌声中起立，她笑眯眯地听着老师的赞扬，还向四周为她鼓掌的同学微微鞠躬，一点不意外自己考了个全班第一，一切理所当然，就跟她次次都考第一似的。
沈星喻鼓掌着，一脸不可思议地仰望着宋柠伊：“喔，你好厉害。”
这一幕实在刺眼，纪昭昭的瞳孔简直要碎掉了。
宋柠伊坐下后感觉脊背凉嗖嗖的，紧接就听到了纪昭昭十分鬼魅的心声：【怎么可能，她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她以前可是个学渣啊，难不成我还不如一个学渣努力？还是说我太笨了……不！我不笨！一定是宋柠伊偷偷补习了，她家那么有钱，请的补习老师一定也是最好的。反正我也没考过第二，这次考个第二玩玩也没关系，嗯，没关系……开玩笑！第二怎么配得上我，宋柠伊，你别得意，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宋柠伊毛骨悚然地回头，原本以为纪昭昭会愤怒地盯着她，但没有，纪昭昭人淡如菊地坐着，一双厌世的狐狸眼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人机一样敷衍地笑了下。
宋柠伊：“……”
她忍不住再次吐槽，纪昭昭，你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宋柠伊怕纪昭昭会因为自己考了第一而讨厌自己，已经萌生出了下次考试要控分的想法，毕竟成绩哪有生命重要啊！
“你不要生气，我这次是超常发挥，下次就不一定能拿第一了。”下课后，宋柠伊跟纪昭昭说。
其实纪昭昭的成绩就比她低了五分，跟她实力相当，宋柠伊下次只需要做错几道选择题，就能落后得很自然。
她是万万没想到，纪昭昭一个路人甲角色，竟然会是全班第一，考第一的一般都是主角才对啊。
纪昭昭：“我没生气。”
【（内心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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