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伴着车辙声在空寂的群山中显得格外清晰。
雾气还未完全消散，清渊和离墨骑着马在前，马车在后面摇摇晃晃地跟着。
前方隐约出现朦胧的树影，两人行至近处时却陡然僵住，眼前竟是绵延数里的白色树桩，参差起伏的断面如同折断的矛戟，开裂的树皮翻卷如腐肉，触目惊心。
风穿过树桩群发出空洞的呜咽，仿佛整座山正在缓慢失血。
“为何不走了？”重风掀起帘子，下一秒便被眼前之景震得说不出话来。
挽云透过车窗望见这般疮痍，轻轻摇了摇快睡着的灵溪。
三人从马车相继而下，心情沉重。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灵溪喃喃低语。
数年前他们途经此地，虽未曾深入，却也能辨出那是一片茂盛、浓密的树林，晴朗的夜晚，林中更泛着点点柔和光晕，依稀可见，恍若仙境般动人。
记忆中的萤木林渐渐散去，眼前是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这便是制成萤心盏的代价吗，”清渊痛惜地攥紧了拳头，语气中已带了几分怒意，“在织春坊时我便猜测这片林子恐遭毒手，却未料到这帮人贪念至此，竟将这里糟蹋成这般模样！”
离墨站在一棵树桩前，眉心微蹙，略有所思。
“贪得无厌者必遭天谴，眼下我们也无能为力，还是快些赶路吧。”挽云抬头望了望有些阴沉的天。
众人沉默地回到马车，一路无言。
越深入林间，雾气愈发浓重，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清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阿墨，你可有觉得此地很冷？”
“不光冷，你不觉得周边还静得可怕？”
离墨拢了拢衣口，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风在残存萤木间游走的沙沙声突然消失，连最细微的虫豸摩擦翅鞘的动静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抹去。
清渊轻扣车壁，示意三人下车。
“前面有妖气。”
众人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里的佩剑，神情戒备。
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叫声从远处传来，似要撕裂空气，震碎山石。
一道黑影劈开浓雾，裹挟着枯叶与碎石直扑众人而来。
清渊眸光骤然一凛，身影破风而过，玄真剑横斩出鞘，凌冽的剑气划破空气，以迅雷般的速度逼向那黑影。
那妖物似乎早有防备，身形敏捷地往右一闪，巨大的翅翼狂扇起数道黑色妖风，朝着身后几人袭去。
挽云和重风颔首示意，随即脚下一点，身形如电光交错，两道剑气带着水流奔涌之声，从左右两侧席卷而去。
看似柔和的水色剑气在靠近那团黑影时，瞬时化作几道细流般的利刃，层层叠叠飞向那双几近透明的翅翼。
妖物瞳孔骤然一缩，眸中闪过一丝惊骇，仓促闪避却已迟了半步，两侧的翅翼已然被利刃撕开几道刺眼的伤口。
它怒意暴涨，但又心知自己不是这几人的对手，于是念头一转，径直扑向最后两人。
“灵溪！”
“阿墨！”
转眼间，灵溪与离墨已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片雾气。
重风正欲纵身追去，却被一旁的挽云拉住，“不可！我们三人不能再走散了。”
“重风小弟，你师姐说的没错，这林间地形复杂，雾气深重，切忌单独行动。”
“可灵溪他们...”重风神情凝重，握剑的指尖微微发白。
清渊凝视着妖物消失的方向，沉声道，“我们顺着痕迹找，但须保持距离，不可逾太远。”
“砰！”
灵溪和离墨二人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因有灵气护体，灵溪并未感到有多痛，当即爬起来，疾步到离墨身侧。
“离墨！”她眸中溢满忧色，“你感觉如何？”
离墨只觉得剧痛在一瞬间蔓延了全身，连骨头都像被震碎了般，竟连应答的气力也无。额间冷汗涔涔，唇色已然煞白。
灵溪见状，当即并指凝诀，将一缕温润灵气渡入他经脉之中。
还未等两人休整片刻，两张金色大网自半空倏忽罩下，将二人各自悬吊而起。
灵溪正欲破网而出，却觉经脉一滞，原是这网上被施了锁灵咒。这是妖物惯用之术，能将修习之人的灵力锁上半炷香的时间。
她暗暗咬牙，侧眸望去，只见离墨像只蔫了的小鹿蜷在网中，不过脸色比刚才好了些，应是渡给他的灵力起了作用。
“不自量力的东西！”一位身形修长的女子怒不可遏地朝两人走来。
灵溪定睛一看，这女子肌肤透若琉璃，皮下隐现出淡青脉络，肩头还残留着已快干涸的血迹，想来应该就是刚刚那只妖，落地后便把翅翼收了起来。
女子移步灵溪跟前，抬手在她额前探了探，转而又轻笑起来，“灵力至纯，真是不可多得的养料。”话音未落，眸中寒光乍现，掌心聚起一团妖气便要朝灵溪打去。
“等等！”
灵溪强撑笑意，“姑娘要取我性命，总该让我死个明白，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们？”
“无冤无仇？”那女子闻言仰头大笑起来，“你们人最是贪得无厌，凡是入林者都得给我陪葬！”
贪得无厌。
灵溪心头蓦然清明，她说的莫不是萤木被砍之事，一抬头，余光瞥见离墨唇瓣微颤，无声吐出两字。
是萤木！
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灵溪小心翼翼地开口：“萤...萤木遭伐，我们也深感痛惜，但姑娘因此迁怒无辜，实在不妥。我们不妨坐下，共商挽救之法？”说罢，唇边漾起一抹讨好的笑意。
“住口！”那女子额角青筋暴起，掌心已暗暗蓄力，“你们也配提萤木！”
“我知有一法子，能让萤木起死回生。”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网中幽幽传来，“姑娘听罢再决定杀我们也不迟。”
女子微微侧头，身侧之人眼眸低垂，眼底却藏着一丝笃定。她迟疑片刻，一时拿不定主意。
灵溪见她尚有疑虑，忙附和道，“正是，于姑娘而言怎么都不亏。”
“也罢，你且说来听听，不过——”她神色一厉，目光扫过二人，“若敢耍花招，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离墨已从方才的剧痛中缓过些，稍稍直起身子，“在下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萤木的记载...”
他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此木吸天地灵气，滋养凝结为萤力，这萤力乃是萤妖一族的力量之源，维系着他们种族生生不息。”
“所言不差。”女子脸上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痛苦。
“那古籍末记着，世间有一萤石，乃天地灵气所化，其萤力可滋养上千萤木，使之重焕生机。”
“萤石...”她喃喃自语，忽而又急切追问，“此话当真？世间真有这种奇石，能令萤木起死回生？不过，你又如何证明所言非虚？”
“姑娘若是不信，不妨从在下身上探知一番。几个月前在下曾亲眼见过萤石，那石圆润通透，萤力非凡，我身上想必还残留着些许萤气，姑娘一试便知。”离墨面色从容。
灵溪不知他所言真假，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好啊，我且试试。”说着，她抬起手覆在离墨额前，一道金色妖气自他头顶缓缓淌下，如金蛇般将他尽数缠绕。
离墨只觉浑身经脉都被这股妖气细细探过，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难受。
女子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颤了颤——这人身上确有一缕萤气，虽算不上强劲，但也绝非微弱。这绝不可能是在此地沾染的，眼下几棵残存的萤木，万万聚不起这般萤气。
她脸上先是惊愕，随即涌上激动，“你当真见过萤石？这世上竟真有萤石！萤木有救了，我们...我们萤妖一族有救了！”
灵溪见她面露喜色，趁机试探，“如此甚好。那姑娘可否先将我们二人放下来，细细谈谈这萤石之事。”
“想要让我放了你们也可以。”她缓缓转过头，脸上勾起一抹笑，“你们若是答应替我寻这萤石...”
“可以可以！”灵溪连忙应下。先应付过去，保命要紧。
她冷哼一声，“答应得这般爽快，怕是想骗我。”说着，指尖捻动，一簇妖异的青色光晕聚成一团，“你们若能在三月内寻到萤石，到时我自会解了这萤毒，这才能证明你们的真心，不是吗？”
指尖的光晕猛烈闪动，“那就你先来吧。”她轻笑一声，目光落在离墨身上。
“且慢！”
灵溪死死攥着网绳，额前已沁出一层薄汗，“他自小体弱，若是萤毒入体，别说三月，恐怕当下就会没命的！如今只有他见过萤石，他若出事，届时就没人帮你去寻了！”
那女子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离墨的眼神添了几分玩味：“你不说我倒忘了，方才探他周身时，我倒是发现件趣事。”
她慢悠悠道，“这位公子竟无半分灵根，确实承受不住我的萤毒。”
没有灵根！
灵溪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心中堵得难受。先前清渊大哥只说他体弱，未曾想竟是没有灵根。生在第一大宗，却无灵根，这些年他该承受多少折磨与非议啊？
难怪从前从未听说过玄武宗还有位二公子，想必是受尽了冷落。
离墨察觉到她的目光，夹杂着同情，还有惊讶，像一把细剑，在心间刺出个小窟窿。
他喉间发涩，她此刻大约也和旁人一样看我吧。也是，我这种没有灵根的废物，岂能得到别人的喜欢？
往后，别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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