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主母的屋子后,褚羲思量了片刻,独自回到了住处。
被“采花贼”践掉的瓦,已经修补好,看上去比原来坚实了许多。褚羲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打开屋门,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
他从柜子里搬出了一个假人,注入灵力,放在了窗边,随后,便准备换掉衣服。
屋上窸窣的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连忙屏息,藏在柜子里。心里不免疑惑:哪个细作大白天的来窥探?
过了一会儿,那响声消失了。
褚羲心中仍有几分犹疑,并不直接出柜,原本偷偷出门的计划也搁置了。
卧室内的假人仍在尽职尽责地晃悠。
当天午后,褚羲就收到了消息:主母已经挨个叫过了各位少爷,核实吊坠的主人。整个过程,她未提及褚羲,却令其冷汗暗生。
终究是晚了一步。
芳少爷怒气冲冲找来时,褚羲刚好在扇面上泼了一幅山水,未待对方开口,就将扇骨点在了对方唇上。
“六哥勿恼,弄坏了你的扇子,赔你一个就是了。”
芳少爷一口气憋在心里,无处发泄,哪里注意到什么扇不扇子。他咬牙切齿道:“今天你得把话给我说清楚。”
褚羲展了展扇面,道:“扇子虽折了,人还在,才是幸事。六哥,看看这扇面如何?”他举起扇面,透过薄纱般的纹理与芳少爷目光相对,“透可视物,对不对?”
芳少爷狐疑了半晌,忽然明白他的意思。
“的确……”芳少爷眯起眼睛,看到了流动的水墨当中隐藏的密密麻麻的文字,“的确是把好扇子,值得把玩。”
“既如此,还请六哥收下我的赔礼。”
褚羲双手奉上。
芳少爷缓缓接过,瞅了一眼褚羲,神色让人分辨不出喜怒。
“如此,我便拿回去好好观赏。”
褚羲送走芳少爷后,眉眼微冷,瞥了一眼屋顶,并不确定监视者是否仍在。
这一次比往常要奇怪。
分明听得动静,他却难以察觉对方的灵力和气息。
哪家的细作……能达到这个程度?
还是说,对方根本已经离开了?
不管怎么说,扇子已经交到芳少爷手上。用灵力凝成的文字很快就会消失,经过芳少爷的手,就不会再给别人知道。扇面上大抵解释他并非有心告发,至于被采信多少,就不是褚羲能决定的了。
芳少爷回去后,正端详扇子时,被褚辉站到了身后。初时他还未察,等回过身时发现,便吓了一跳,忙道:“三哥。”
褚辉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问道:“那扇坠是你的吧。你胆子可够大的。”
芳少爷惭恼道:“三哥怎么污蔑我?”
褚辉找了个地方坐下:“你的扇子什么样,当我不知道?”
芳少爷凝滞了一下,赔笑道:“三哥,你不会告发我吧?”
褚辉翘起腿,拨了拨衣角:“我要是有心,在主母面前就揭发了,还用等到现在?我倒是好奇,主母手里有这样的证物,怎么现在才拿出来?”
芳少爷噎了一下:“不瞒三哥,是……羲弟。”他便把事情的起因经过都说了。
褚辉若有所思,喃喃道:“难怪那日他忽然找我,说些有的没的,原来是试探。”
芳少爷疑道:“他也问过三哥了?”
褚辉摆摆手:“且不提这个。如今他已把证物上交了……却又来提醒你,是什么意思?”
芳少爷忙上前道:“我也不明白。他是不是受了主母的胁迫,还是说……他已经投靠大哥那边了?”
“我可猜不到。”褚辉夺过芳少爷的扇子摇了摇,忽然笑道,“不妨试探他一下。”
当夜,褚羲的院子里闹起了鼠祸。敏捷狡猾的灵鼠引得仆从喧闹不已,吵醒了懒困卧床的褚羲,最终被破门而出的院主人镇压在了鞋底。
褚羲拎起了灵鼠的尾巴,端详片刻,渐渐发现了皮毛下的暗纹。
他抿了抿唇,将灵鼠扔进了锁妖笼里,夜半时分,又悄悄起来,刮去了灵鼠的毛发。
鼠皮上写着:主母床下密室有老大是屋顶贼人罪证。
褚羲眉头一皱,凝思片刻,抹去了鼠皮上的文字。
沉吟半晌,他搬出假人放在榻上,换上轻装一阵烟儿飘出了屋瓦。
潜入主母的院子费了一番功夫,毕竟此处是沉香门灵气最为充足的地上建筑,无论守卫还是屏障防护都是一流的。即便如此,绕过外围的警卫,对褚羲而言也并非无法达成的事。
最危险的是主母屋内的方寸之地。
褚羲望着乌漆漆的窗纸,揣袖片刻,掏出了先前打晕藏在身上的可怜灵鼠。他稍使了一个唤醒咒,随后趁着众人不备,将灵鼠顺着雨铃抛到了屋柱边。
苏醒的灵鼠瞬间陷入了惊吓,在院中四处窜动起来。
这一闹果然也把主母从床上惊醒,勃然大怒的主母捶床挥喝许久,终于按捺不住,亲自领丫鬟出了屋门,指挥仆从扑打围攻灵鼠。
报信者送来的小玩意儿确实好用,竟让院中的人一时奈何不得。
褚羲趁乱潜入屋子。
于时丫鬟都跟在主母身边,关心院中的事态,无心留意屋中事。褚羲自以为做得隐蔽,屏息凝神,警惕着主母的位置,躬身便要去探床下的机关。
却被带着香气的手从身后轻轻一拍。
褚羲当即僵在了原地。
是陷阱?
当真是陷阱?
可是……他不该毫无察觉。
身后的人低声道:
“阿七。”
褚羲当时便认出那声音,松懈之余,心里生出几许欣喜和担忧。
他回头一觑,果然见到缀月穿着一副丫鬟服饰,藏身于灯影之中,神情明灭之中透出的莫名柔意,让他久久动容。
“阿月妹妹……你怎么也来了?”
褚羲柔声发问,未及对方回答,便轻捂住缀月的嘴,示意他矮下身子,躲过花窗前的一片人影。他在床下又寻索了片刻,确实找到了机关,开门再三确认后,便将缀月一同拉入了暗道。
缀月却不晓得,沉香门竟然还有这种暗室,而阿七竟好像见怪不怪一样,动作熟练地带他躲避机关和暗箭。
到了稍微安全的地方,阿七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缀月知道他该说些什么了。
可是,该从何说起呢?
“有人告诉我,羲少爷今晚会来。”
缀月一日未见阿七,以为对方有要事缠身,不便露面。晚间却被敲窗声惊醒,刚起身,便收到一张被揉成石子状的字条。
字条上写着褚羲今夜的动向,却并未透露书写者的身份。缀月初时怀疑是阿七,但又觉得不太可能,细看纸条的字迹,倒有些像在宗合广场给自己传信的神秘人。
虽然不知此人的意图,但缀月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不料竟遇见了鬼鬼祟祟的阿七。
“结果……来的却是你。”
褚羲被缀月的话惊出一身汗,听到后半句,才稍微松了一口气,猜想对方还没完全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便连忙搪塞道:“我也是为此而来。有人给羲少爷暗传了消息,说此间有密室。我想……主母的密室,或许藏着和老爷有关的线索呢?”
缀月点点头:“我也有这种猜测。那你看见羲少爷了吗?”
褚羲连忙甩头:“没有啊,你也没见到他吗?”
“没有。”缀月疑惑道,“你不是跟着他来的吗?”
“我发现这件事时,羲少爷已经不在房间了。或许他……已经在密室里了?”
二人当场噤了声。
他们在幽暗的暗道内,借着灵力产生的一点明光,互相看着对方,然后各自比了一个“嘘”。
“我们得小心点,”褚羲小声开口,一边比划着,“不要被人发现了。”
缀月肃然点头。
随后他们又慢慢摸索着往前走。没过多久,他们便被一块方形的水域拦截。
飞过去?
褚羲试探地弹出一块石子,结果石子未至对岸,便被水里的什么东西截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果然有陷阱。”褚羲蹙起眉,将缀月护在身后,“妹妹,你小心些,不要轻易上前。”
缀月点了点头,原地观察起周围,“是否有什么特别的通道,或者机关?”他按了按墙体的凸起处,并没有什么反应。
褚羲看了看对岸,紧靠着水域的边缘是一道石门,即使他们凭轻功迅速穿越这道水域,也会因缺乏落脚之处而不得不应对来自水底的袭击。
他沉吟片刻,从袖中放出一道风。
水中的生物似乎感应到什么,不安分地游动起来,使水面皱起了縠纹。须臾,躁动的水中生物弹跳起来,追逐着无形的风胡乱地撕咬。
二人这才看清水中生物的样子。
鳄皮利齿、双目外凸的凶恶魔鱼。
缀月抓紧了褚羲的胳膊,惊愕道:“这种畸形的生物,像是被污染过的魔物。怎么会出现在主母的房间?”
褚羲扯扯嘴角:“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是沉香门……”
他话中似有深意,引得缀月侧目望去。但转瞬间他便敛起神色,阻断了袖底流风。刹那间,他察觉魔鱼阴冷的目光锁定了此处——想必是发现了风的来源。
这些生物久困于此,早已透出饥肠辘辘的气息。
“或许我们需要的不是机关,而是食物。”褚羲扭头道,“妹妹,你可带了什么?”
缀月在纳戒中摸索片刻,摸出许多瓶瓶罐罐,其中都是补血益气之物,并无可以为饵的食物。他不由懊恼,当初离开云岛之时,怎会想到出门在外,还需要携带食物?
何况这些面目凶残的魔鱼,一看便是以食肉为生,一般的仙果恐怕也满足不了它们。
缀月问:“就没有其他办法?”
褚羲思索片刻,说道:“把它们控制住。但是不能杀死它们,否则,就该被密室的主人察觉了。”
把机关复原,是潜入者的基本素质。
“那好,你再把它们引出来。”缀月拎起袖子,“让我来试试。”
褚羲一惊:“妹妹,你要做什么?”
他以为缀月要亲身上阵,连忙伸臂拦住缀月,怕他一时冲动上去硬碰硬。
缀月却轻巧地拂开褚羲,笑道:“我来堵住它们的嘴。”随后,便在手心运起灵力,说,“不是说要控制它们吗?我刚刚想到,它们既然连石子都不放过,那么即使不是食物,也会吃下去吧。”
褚羲点了点头,随后意会道:“你要……”
缀月把拳头一握一张,自手心生出了一抔土。
“这东西很塞胃的,它们一定很喜欢。”
褚羲瞬间低笑了起来:“原来妹妹也是个坏心眼。”
坏心眼?
缀月不太认可这样的评价,不过也没说什么,催促褚羲去勾引那些魔鱼,自己则凝神观察,寻找时机。
魔鱼很快再次被风勾动起来,这次不再像先前那样,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反而直奔二人的位置跳跃过来。猩红的血口大张,连着参差的尖锐的三角齿,造成视觉的冲击,缀月紧张了一瞬,来不及思考,即刻将灵力凝成土丸,弹射到魔鱼的嘴里。
土丸在其口中迅速膨胀,如同棉团一样塞满了魔鱼的躯体,却沉重如铅块,带着它的身体迅速下坠。见此招有效,缀月便如法炮制,接连造出几个土丸,将扑面而来的魔鱼全部填满,任它们掉落在地上,难受地甩动鱼尾。
“下面还有吗?”缀月问道。
褚羲试探地将风切入水中,在里面搅动了片刻,未见反应。
“没有了。”褚羲握住缀月的手,将他往自己身后拢了拢,随后将地面上的魔鱼向远处踢开,以免它们的尾巴甩到缀月。
随后,褚羲在水面上架起了一道风桥。
“妹妹,你紧跟着我,不要掉下去。”
缀月陡然被牵住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见对方语气如此正经,不由暗想:他未免担心过度,我又不是连御风术都不会。
可是依旧没说什么,小心地跟在褚羲身后,踏上了风桥。
石门中央嵌着一道蜿蜒盘绕的双环锁。褚羲用手拨了一下,发现双环虽可自由转动角度,却始终被灵力拉扯着无法脱离石门。
看来想要开启石门,必须解开这道双环锁。
然而双环却不知被用了什么法子,嵌套在一起,开口处十分狭窄,若非用暴力,难以使钢环穿过。
褚羲一手拉着缀月,一手解环,不得其法。魔鱼在地上扑腾尾巴的声响更搅得他心绪不宁。
然而这密道机关,断不可暴力破解,否则的话,很有可能引发震动导致密道塌陷,或者被主人发现。
他不得不强压心头躁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今日不知怎么,竟比往日更易焦灼。
这样专注地解环的时候,他便不自觉地降低了对周遭危险的警惕。
缀月本来安静的待在褚羲身后,顺着对方的动作观察着双环的构造,慢慢有了灵感。正要提醒面前人时,蓦地察觉水底的纹丝动静,登时折身向外,未及深思,便向那突袭之物伸手一挡——
原是潜伏的漏网的魔鱼。
它似乎比那些同类更耐得住性子,也更为凶狠敏捷。那腾空一跃,直直地锁定了聚神解环的褚羲,却被横穿的手掌拦截,错误地转移了目标。
褚羲惊觉回首时,正看见近在咫尺的三角尖牙狠狠地啮入雪白手掌,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瞬间化作了泥泞的黄泥。
残暴的不速之客被突如其来的土色灵力震飞在侧边的石壁上,犹不死心地扑腾着,一拍尾巴再次潜入水底,蓄势进行第二轮袭击。
此时的褚羲已无心解环,拽住缀月便要往回跑。对岸的魔鱼却不知何时已将泥土吐出,一个个面露凶光,阻止二人更进一步。
如今要想在不伤害魔鱼的情况下全身而退,看来是很困难了。
褚羲咬牙,从怀中抽出匕首,就要准备一场恶战。
缀月从身后按住了他。
“阿七,我们还能对付。”
所以不必回头,更不该前功尽弃。
"可你的手......"褚羲目光落在缀月皮开肉绽的手掌上。濒临断裂的手掌触目惊心,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不断滴入水中,他无法坐视不理。
话音未落,潜伏水底的魔鱼再度暴起,循着血腥直扑缀月。
褚羲早有防备,猛地挥臂将匕首自上而下贯穿魔鱼口腔。浓烈的血腥味刺激了岸边的鱼群,无数魔鱼瞬间腾空而起,向二人发起围攻。
这是一场本能驱使的生存之战,你死我亡的世界容不下第三种可能。
至此,缀月眸光骤冷。完好的右手倏然探向发顶,寒光乍现间,装饰的长簪已化作三尺青锋。
剑锋过处魔血飞溅,道道充满杀机的视线在血肉横飞间碎裂崩散。
杀戮落幕时,缀月的余光扫过褚羲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不由舒起秀眉,以手背抹去溅到脸庞的污血。
“没事了,阿七。”
褚羲幻灭地想:偷鞋子的那夜,阿月妹妹还是留手了。
真实的阿月妹妹……也太凶残了吧!
但是这样的念头没有停留多久,便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倾慕之情取代。
“阿月妹妹,我替你疗伤……”他甚至没能把话说完,便见缀月用牙扯开袖子,飞速地在手上包了一圈。
“回去再说。”缀月温声道,“我猜到双环的解法了,我们快打开石门吧。”
褚羲的思绪又凝滞片刻。须臾,他被缀月牵回石门前,顺着对方的思路,重新开始破解双环。
许是因为没了魔鱼的威胁,这次解锁顺畅许多。伴着一阵钝响,石门缓缓打开,二人这才从飘忽的风桥上走下,踏上了实地。
御风术,一种辅助行走的仙术,可令施术者隔空行走,踏地无声。
拾春:(默念咒术,小心翼翼地跟着某人)
(一阵风吹过)
破旧的屋瓦:啪嗒。
拾春:(脚步一歪,面色惊恐)踩、踩到了。
滕光:(捞起就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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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褚羲第七·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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