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里,春回大地,定河解冻了一月,来往船只越发频繁。
沉寂了一个冬天,坊州这靠水吃水的大城也跟着重新热闹了起来。
大中午的,倚河楼的小跑堂忙得脚底沾油,见有人拽住他就头疼。
但回头一看,这拽着他的大汉身长八尺,浑身上下不怎么讲究,一把剑却擦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就横放在桌上。
倚河楼做的是走南闯北的外地人的生意,跑堂干久了最会辨人,知道这大汉是个江湖好汉,得罪不起,但各处催得急,也不敢怠慢,只好拿话先搪塞他:“好汉且饶了我。你问哪里有贵人经过,小的是哪根葱,怎么知道这些?”
大汉哼一声,正待回答,旁边一桌闲汉先起哄笑闹起来:“这楼上包厢不都是贵人,随便抱着哪一个唱一段莲花落,保准儿给足你赏钱。”
大汉脸色冷峻,却不多言,抽出剑来手腕一送,挑起个碟儿来。
那小碟儿带起一阵疾风,擦着闲汉鼻尖飞过,又被一剑劈碎在他面前。
闲汉惊魂未定,吓了一跳,那一跳还没跳起来,又吓得重重地跌坐在凳子上。
围观的人一齐拍掌叫起好来。
大汉眼风一扫,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唯独旁边穿绸布长衫的青年人上前一步,抱拳道一声好汉:“你要寻贵人,我们主家正是了不得的贵人。我看好汉功夫俊得很,也是我们主家要找的人。”
“你主家?是什么人?”
青年人却摇头不语,唇边露出一点骄矜的笑容。
大汉沉吟片刻:“请小哥帮我引见。”
坊州是离燕都最近的一个渡口,来往客船商船都要在这里停泊。
因此,靠着汉河的第一大酒楼从来不缺贵客,但凡定水上还有行船,倚河楼的二楼雅间从来都没有空着的。
青年人引着大汉上楼,絮絮叨叨地嘱咐他规矩:“刘大哥,主家现下在坊州的是府里少夫人和二小姐,你拜见女眷时候务必要规矩,也不必多说话。
在外头主事的是我舅舅,人称褚老的,是府里大管家,你尊重些见过礼,他看了你手上的功夫一定留你的。
等回了京,你有了护送少夫人和二小姐的功劳,自然能稳稳当当留在府里,说不得还能入了大公子的眼呢。”
刘绪沉默听着,传菜的伙计提着个食盒与他们擦肩而过,进了旁边一道门。
门开了又关上,小二说:“夫人,菜都上齐了。”女子的声音清润:“劳烦了。”
他心里突然提起一根弦。
这声音,似乎有一点耳熟。
青年停下脚步:
“到了,就前面那间。刘大哥,我说的你都记下没有?”
“我知道了。”刘绪撇过那一瞬间的思绪,沉声回答。
事情果然如那青年所说一样顺利,府里的大管家褚老十分可亲,细细问了他来历,正要请他演示功夫,忽听得雅间里面一声女子的惊叫。
褚老脸色大变。
刘绪拔刀破门,却见室内窗洞大开,杯盘狼藉,三个布衣短打的壮汉正拔刀砍杀。
几个女子惊慌失措四处躲避,其中一个满头珠翠的少女竟然步步退避到窗前,情急之下就要翻身跳下去。
褚老大惊,高呼:“二小姐!”
刘绪救之不及,情急间却见一片秋香色的袍袖从窗前掠过,挽住将要坠落的少女。
少女发出一声惊叫,而窗外的人在惊叫声中蹬住下檐,又从树上借力一荡,两人轻飘飘从窗口落回室内。
救人的女子着秋香色的锦衣,腰上挎着棕铜色的刀鞘。脖颈修长,发髻低挽,只斜插一支细骨伶仃的玉兰簪。
身形窈窕,广袖飘摇,众人一时看得呆了,这不像是豪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像是何方神妃仙子下降。
刘绪没忍住一声惊呼:“秋夫人!”
秋夫人斜睨他一眼,长袖一兜,网住射过来的暗器,随手甩在地上,落下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
她松开二小姐手腕,拔出手中长刀,寒光倒映芙蓉面,温柔可亲中陡然透出一股凛然杀意。
刘绪认得这救人的女子。
天下刀宗,秋池刀主秋夫人。
今年元宵,她一夜间屠戮万剑山庄嫡系好手十九人,把万剑山庄杀成了一个空架子,自打消息传开,她活脱脱成了人们口中三头六臂的杀神。
如果不是刘绪曾经见过她一面,也不敢想秋夫人竟然是个不输江湖第一美人沈妙金的美貌妇人,而且不同于沈妙金妖媚乖戾,锋芒毕露,生得是这样温柔秀美,风姿楚楚。
甚至因为旧主与秋夫人相熟,刘绪还知道,秋夫人有个十分雅致的名字,秋白鹭。
可是,秋白鹭为什么会出现在坊州?
刘绪脸色变了又变,几乎快要以为是他的老东家托了秋夫人捉他回去。
恰巧这时秋夫人的余光终于扫到了他,笑吟吟问道:“怎么刘堂主也在坊州?”
话音未落,刀已出手。寒暄并不影响秋白鹭用刀。
等刘绪反应过来这话该怎么接,秋白鹭的刀已经架在了最后一个人脖子上。
秋白鹭仍是柔声细语:“哪里的贼人,竟然来欺凌妇孺?”
被制住的人恶狠狠咬牙道:“宝剑果然在这边,黑老三他们才是走了眼,可惜我们兄弟斗不过你!”
眼珠一转他又挑唆:“妖妇,你抢了宝剑就跑谁能拦你,干什么给他们卖命!”
秋白鹭皱眉。
褚老急出一头汗,挤进来忙道:“大公子早带着剑快马加鞭回燕都了,你这蠢货才来骚扰女眷。这位侠女,万万不要信他胡话。”
秋白鹭想了想,轻哼一声。她一脚把贼人踹翻在地,收刀入鞘,回头道:“我还道是……原来是江湖恩怨?我插手倒是冒昧了。”
褚老看那贼脱了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扯了刘绪一把:“好汉,快请制住他!”
刘绪向前一步,俯身单手扼住恶贼喉咙,右手点了他三道大穴。
秋白鹭慢慢眨了眨眼,问:“刘堂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绪苦笑不言。
几人收拾停当,换到隔壁重新开宴。
菜流水似的端上来,秋白鹭却并不入座,只倚在栏杆上看水。
褚老尴尬地清清嗓子,举杯说:“二小姐身份贵重,今日女侠救下了二小姐,也如同是救了我们一群人的命,大恩不言谢,我与小姐共敬女侠一杯。”
惊魂甫定的二小姐也起身举杯。
秋白鹭摇摇头,接过酒杯,说:“不必谢我,何况没有我也有刘堂主。我不胜酒力,便请江水代我满饮此杯。”
说着,伸手出窗外,弹指将一杯酒泼了。
“我急着赶路,应邀留下来也是为了问几个问题。”秋白鹭目光扫过众人,“第一个问题,宝剑究竟是什么?我斗胆一问,这把宝剑可是长约三尺,宽约两指,剑柄剑鞘金光璀璨,以璎珞宝石为饰?”
褚老与二小姐面面相觑,二小姐紧张地拉住了少夫人的手。
没有人回答,但秋白鹭在一片沉默中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找不到,彩衣剑竟然被带到燕都了。”
刘绪道:“彩衣剑?”
秋白鹭也叹息道:“刘堂主,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北上来趟浑水?”
刘绪掩面:“秋夫人不要取笑我了。”
“不是取笑你,刘堂主,这是我第二个疑惑,你见了我为何惊慌失措?莫非……你是叛主北逃?”秋白鹭盈盈双目凝视他。
刘绪悚然一惊,匆忙起身:“不是,我已经向小姐请辞,得到肯允这才北上。也并不是有意掺和彩衣剑的事,只是不巧碰上。”
秋白鹭问:“那你慌什么?”
“刘某深受老爷小姐大恩,老爷去后本该尽心尽力辅佐小姐。只是打听到我失散的妹妹寡居在燕都,我不放心,要北上定居照顾她……刘某于心有愧。”
秋白鹭收回目光:“原来如此。我误会了。”
她卸除戒备,终于露出了自从开宴以来第一个笑,仍是清浅如同水波:“我疑惑已解,又急着赶路,就不多叨扰了。各位,就此别过。”
褚老没料到她行动如风,这就要走,连忙拦住:“秋夫人,您也看到我们如今危机重重,要想安全返回燕都,还少不了您这样的高手相助。还望您与我们同行——如果我没猜错,您也是往燕都去的吧?”
秋白鹭重复道:“我急着赶路。”
褚老又说:“我们也急着回燕都呢,一路上必定快马加鞭,绝不耽误了夫人的事儿。
夫人,实不相瞒,我们出自卫国公府,二小姐正是卫国公掌上明珠,夫人护送二小姐回去,我家老国公必定感激不尽。一路同行,夫人何妨结个善缘呢?”
秋白鹭本来毫不动摇,听见卫国公府四个字却微微一蹙眉,她回头细细打量二小姐的眉眼:“卫国公府的二小姐,是皇后的亲妹妹吗?”
二小姐怯怯点头:“是。”
褚老见她动摇,连忙又说了一通皇后如何宠爱幼妹。
秋白鹭摇摇头,褚老本以为无望,却没料到她突然松口:“算了,我就陪你们走一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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