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匣子弹弓珠勾起了小易的表现欲。
小易说要给她看看自己新练的射箭功夫,扯着她到了前朝的校场去。
把守内宫宫门的禁卫本来要拦她,叫匆匆赶来的小统领按住了。小统领也不多说什么,颇有眼色地跟在了她和小易身后,权且充当护卫。
秋白鹭满意地颔首,牵着小易一边走一边和小统领说话:“我瞧你有一些眼熟,是不是以前在阳乾殿值守?”
小统领嘿嘿直乐:“卑职姓李,从前值阳乾殿侍奉陛下,娘娘记性真好。”
小易拽拽秋白鹭的手:“弹弓坏了,都是宇文叔叔喊李统领给我修的。”
原来是宇文鸿的嫡系。
“那问你些事。”从内宫一路行来,只觉得宫里氛围不同以往,或许是来往的宫人神色都太严肃谨慎了,或许是一路走来竟然没有遇到一位妃嫔,或许是……总之,秋白鹭觉得有些不对。刚从外面回来,宫里的人和事都陌生了,也该找个人问问,李统领来得正好。
内宫的事李统领未必清楚,只能先问一问前朝。很多时候,内宫的变化都能在前朝找到因由。
她闲聊似的问:“最近几个月,陛下有召见过卫国公和世子吗?其他的几位大人,哪个见得最多?”
“许久没有私下召见卫国公了。今年元月大祀……”李统领说到这里,微妙地顿了一顿,抬头看秋白鹭的脸色,见秋白鹭微微点头才继续说了下去,“元月大祀之后,卫国公世子求见过一次。陛下留世子喝了一盏茶。”
世子是来为皇后要说法,讨公道的。
但一盏茶的功夫,能聊什么呢?最多敷衍了一番罢了。
李统领想了想,又道:“前阵子闽地淫祀害人的事传出来,陛下多次传召巡查御史。礼部尚书因为要安排外国使臣贺寿的事,也求见过陛下几次。”
“哦对了,还有太子太傅,陛下前几天刚召见了太子太傅。”
秋白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帝后不和,争执闹到了明面上,后宫难免人心惶惶。
治下的邪道总不消停,皇帝心情一定不好,宫里氛围也就跟着寒浸浸的。
既然弄明白了,秋白鹭也就不再多想。
正好校场已经近在眼前,她冲小易眨眨眼,小易欢呼一声,直奔他的小弓而去。
巧的是,校场里除了来玩小弓的小易,还有正苦练骑射的太子殿下。
太子见到小易只是淡淡打了个招呼,倒是转头看见秋白鹭微微一惊:“宓妃娘娘?”尾音都跟着情绪的波动而上扬。
才十一二岁的孩子,毕竟还不会掩饰情绪,日常的问候硬是带出了十分的警惕和戒备:“娘娘这就斋戒完毕出关了?”
这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秋白鹭大致也猜得到,无非什么“妖妃”“故作姿态”“狐媚惑主”“野心勃勃”之类的。
她和这孩子都没有见过几面,他哪里来的这么重的怨恨和戒备?
她不喜欢和讨厌她的人讲话,只是略微颔首,叫了一声“太子”,就沉默不语,目光追着乱跑的小易而去。
太子想说两句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想直接走,又不甘心,踌躇半天,才问:“莲妃新近得宠,娘娘是不是还没有见过她?”
他以为这会刺痛她。
太子一点都不像皇后。
她这才垂眼细细打量这个孩子,他相貌像足了皇后,生得十分雍容俊逸,并不像不聪明的样子。
两个心眼似蜂巢的玲珑人,居然也生得出这种呆瓜。
秋白鹭挖空心思,找回一点宫妃的姿态,食指轻轻在唇上一贴,拿腔作调道:“内闱之事,太子慎言。”
看太子面色大变,她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正兴致勃勃地欣赏这小孩变脸,忽然看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走近,听见他说:“太子也在这里?”
她收敛笑意,和太子一起拜下去:“参见陛下。”
秦岷几步上前来,扶起她:“怎么穿了这件,我不是叫人给你新做了件云锦的对衫吗?那件好看。”
她抬头看他。
龙袍紫金冠,尚且压不住他眉目间的风流神采,此刻笑意盈盈,温声细语,更是叫人几乎醉倒在这眼波中了。
“眉比春山多一笑……”秋白鹭失神片刻。
这是她刚学作诗时候,拿他打趣的诗句。
秦岷的视线在她的眉眼间定了一定,紧接着眼底点亮了狂喜,他握住秋白鹭的手,缓声续道:“眼为秋水分千愁。”
“鹭娘,我不去见你,你也没空去见我吗?”
秋白鹭的失神仅有一刹,她没有去接皇帝那句含情脉脉的嗔怨,站起身,指向小易的方向:“小易在那边。”
皇帝也转头看过去。
小易折腾半天,已经搭好了弓,眼见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遂得意地放手。一支箭从他指间飞出,不过一眨眼就射在了箭靶上。虽然他年少力弱,箭没扎进靶子,只是轻轻一触就落在地上,但毕竟可以算是中靶了。
皇帝当即高呼:“好!我儿肖我!”
小易把弓扔给身边人,跑跑跳跳地过来,扑进皇帝怀里:“父皇!”
又抱住皇帝的脖子,从他肩上探出头来,眨眨眼:“娘……母妃,我厉不厉害!”
秋白鹭没有回答,但满眼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皇帝索性抱起小易,去牵秋白鹭的手。秋白鹭微微一挣,没有挣脱,就也由他去了。
“灾情已经解决,我正需要有人陪我饮庆功酒。小易,来不来?”皇帝大方许诺道,“今天许你吃酥酪!”
“要!”
皇帝笑了,转头去看秋白鹭,秋白鹭也微微点头:“好。”
皇帝兴冲冲要走,忽然看见旁边还有另一个儿子,轻咳一声:“太子肩担社稷之重,还当多加勉励。”
“是,父皇。”
燕都春迟,即使到了仲春时分,也还残留了几分寒意。
一进室内,暖香熏人,倒像是入了夏。
看得出来是皇帝提前吩咐了厨房,一桌上有不少是秋白鹭喜欢的菜色。
皇帝先开口:“我听宇文说,你这回出去,已经报完了仇?”
“嗯。”秋白鹭说,“围杀我父亲的十九人尽数伏诛。”
皇帝听了只是笑,有话明明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转头去和小易说笑。
秋白鹭静静看了片刻,也低下头吃饭。
皇帝却又试探着问:“家仇已经报了,是不是该好好歇歇了?”
秋白鹭想,宇文鸿没有告诉他。
秋白鹭不言,皇帝也在试探的瞬间明了,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内宦突然进来,打破了沉凝的空气,细声禀告:“卫国公世子求见。”
卫国公世子,皇后的长兄,盛怀烔。
他来干什么?难道现在就要献剑?
秋白鹭难得起了好奇心,于是安安稳稳坐在原位,并不起身避席。皇帝看她一眼,见她无意离开,就也默许了她留下,开口道:“让他进来。”
卫国公世子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进来的,他带了一个男人,方面宽额,两眉入鬓,生得十分江湖气。
刘绪。
卫国公世子:“臣从蜀地北归,路遇奇人,双刀虎虎生威,可称得上是一流好手。”
秋白鹭睫毛扇动,盈盈一笑。原来是来献人。
卫国公世子抬起头,目光冷漠地扫过秋白鹭,继续介绍:“魔教一路劫杀,多亏了这位侠客出手相助,臣才能够安然回到燕都。”
这句话里水分可不小。
秋白鹭无声轻笑,给小易夹了菜,继续饶有兴致地看世子表演。
世子继续道:“国士唯仰天子,臣不敢挽留,因此立即前来觐见。刘大侠,快快拜见陛下。”
进来一直紧张低着头的刘绪终于抬起头来,匆忙地一瞥皇帝的神情——十分平静,不辨喜怒。他又匆忙低下头,伏下身:“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这时候,脑子迟钝地开始转动,皇帝旁边那个一身宫装的美人,那个美人的脸分明是——
他惊骇地想要抬头,又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把头狠狠地压下去,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感觉过了良久,又似乎只有一瞬,他听到皇帝说:“免礼平身。”
熟悉的女声说:“不知道大侠在江湖上可有名号?”
在她面前,有几个人能有叫得出口的名号?
世子已经急急地代他回答了:“刘大侠本是漕帮断流堂主,江湖人称断水刀。”
皇帝终于来了兴趣:“断流堂主?久闻大名。”
“鹭娘,你说,刘堂主和宇文,谁更厉害些?”
秋白鹭想了想,尽力委婉道:“我看不出来,不过我想宇文大概是更强些。”
世子却道:“宇文将军固然是阆山高徒,但刘堂主成名已久,横压江上,实在是当世豪杰。宓妃娘娘不知道,可不要看低了英雄。”
秋白鹭眸光闪烁,朝刘绪脸上一瞥,只见他额角已经沁出了一滴汗珠。
盛怀烔献上阆山至宝彩衣剑,恐怕不单单是为了一份体面的寿礼。这是离间计。
宇文鸿和皇帝之前的信任牢不可破,卫国公府早就看得碍眼了。献剑是其一,荐人是其二,不是刘绪也会有别人。
刘绪正撞到了风口浪尖上。
“哦?”皇帝饶有兴致地召来内宦,“请宇文将军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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