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鹭跳入马车,就见冯瑛侠和秦岷已经在车内。
她深呼吸一口:“快走!”
两人目光交错,彼此轻轻点头,冯瑛侠立刻起身出去:“我驾车!”
马急剧加速,车在颠簸的泥路上狂奔,秋白鹭托住秦岷的后脑放在腿上,靠着哐哐乱晃的马车壁,心跳终于缓了下来。
她低头看秦岷毫无血色的面容,忽然担心自己只是救回了一具尸体,忙去摸他脉门,好在脉象虽然细弱,却还在跳动。
她长舒一口气。
背后忽然传来刺耳的破风声,又听冯瑛侠高喊:“坐稳!驾!”
马车凌空飞起,又重重落下,秋白鹭和秦岷被高高抛起,险些撞在马车顶上。秋白鹭一手将秦岷捞回来,一手紧紧抓住车窗,旋即松手一滚,垫在跌落的秦岷身下,闷哼一声。
冯瑛侠高声问:“鹭娘?!”
箭支如乱雨般打在车壁上,噼里啪啦的一通乱响,纷纷钉在了车壁上,唯有两支恰好从车窗透入,直冲二人而来。
秋白鹭翻身坐起,抬手将箭扣在手心,反掷出去,从车门出探出头,看见冯瑛侠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剑格挡乱箭。
她挥袖拨开一侧来箭,问:“还有多久?”
冯瑛侠匆匆回头一瞥:“前面矮房就是!”
秋白鹭点头,钻回车厢内从车窗望出去,但见追兵浩浩荡荡不计其数,甚至有几匹快马已经赶到了前头。
冯瑛侠匆匆找到的马,必定不如禁军精锐的战马,更何况这匹驽马还拉着车,被包围只是迟早的事。
不能再这样下去。
秋白鹭随手紧了紧发髻,揽起秦岷,就要跳车,忽听秦岷口中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字句,她以为秦岷要醒来,放下他俯身摇晃,秦岷却仍是昏迷不醒,好像刚才那几句呓语全身幻觉。
没有时间再细细检查,秋白鹭抱着秦岷跳车,一剑斩断车辕,马失了身后车的牵累,骤然加速,冯瑛侠一时不防,惊呼一声。
秋白鹭一掌把冯瑛侠推上马背,接着把秦岷抛给她:“先走!”
冯瑛侠屁股还没坐稳,又手忙脚乱地接住秦岷,听了秋白鹭的话,不由犹豫了一瞬。
秋白鹭:“快滚!别碍事!”
冯瑛侠咬了咬牙,伏低身子一夹马腹,催马向前。
秋白鹭停在原地,垂下头暗自调息,直到自己被众人包围,一道轻捷的脚步声贴近,这才骤然探头。
双目相对。
沈妙金一双妙目上下打量着她,从微乱的发髻,齐整的领口,到被血浸湿了的袖口,最终看向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如顽石般毫无动摇的眼睛。
沈妙金说:“可惜了。只留住了你。”
秋白鹭问:“留住了吗?”
沈妙金嗤笑一声,忽然摆摆手:“你走吧。”
秋白鹭微微点头,拔地而起,从倾倒的车厢顶一踏,游丝一般,轻飘飘地向不远处的屋顶荡去,如此几度,顷刻间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沈妙金收回目光,拨开重围,自顾自离去了。
禁军众人面面相觑,茫然之色逐渐散去,另一种死里逃生的喜悦从眼底最深处浮上来,占领了所有人的心神。
残夜将尽,东方既白。
*
受伤的惊马,跑起来比风还快。
冯瑛侠用水袖将秦岷投到道旁,自己蜷身滚下马来,方一落地,赌坊伙计跑过来问:“这位客官……”
一手水袖将伙计推开,自己又往道旁狼狈地滚了两圈,果然听得惊马嘶鸣一声,双蹄奋扬,踏碎一地烟尘,而后往一旁重重跌倒。
好在冯瑛侠处置得当,没被累及,爬起来抹了把脸,几步跑到秦岷面前,喃喃道:“我尽力了,可不要出事……”
赌坊伙计惊魂未定,愣了半晌才转过来:“这位客官……”
冯瑛侠扯起秦岷一只胳膊:“愣什么,过来搭把手!”
伙计颠颠跑过来:“您怎么现在来?天都快亮了,要关门……”
冯瑛侠抬起头:“不赌。下鬼市,马上。”
对了几句切口验明身份,伙计带着他们从赌坊后面的水缸底进入鬼市。
冯瑛侠正在入口处徘徊,不知该不该等秋白鹭,听得一阵极快的脚步声靠近,她抬头看去,正是秋白鹭。
两人靠近击掌,一同扶起秦岷向寒英别馆赶去。
别馆所在的街道一如前日寂静无人,这地下街道既不够宽也不够高,狭窄逼仄,平添几分压抑。
冯瑛侠上前去叩响门环,空空几声突兀地在街上回响。
老仆听了叮嘱,一直在门前等候,很快就拉开门,只见三人各有各的狼狈,吓了一跳,连忙把他们迎进门来。
秋白鹭扶着秦岷走进屋内,将秦岷铺在床上,自己舒一口气,才有暇打量周围的环境。
室内昏暗,仅一豆烛火微微颤动。
随着冯瑛侠最后进来,回手关上了门,将潮湿阴冷的风阻隔在一扇门板之外,那一粒烛火也渐渐稳定下来,散开昏黄的光晕。
老仆端起灯盏,颤颤巍巍地走近,将灯放在冯瑛侠面前,几人围绕着这盏灯团团坐定。
盛绰君独自坐在旁边的影子里,双目茫然没有落点,好奇心却一点没有折损,耐不住先开口:“是秋夫人回来了吗?这是怎么了?”
秋白鹭握住秦岷的手输送内力,心不在焉地回答:“遭了你姐姐埋伏,受伤了,就这样。”
盛绰君虽然压下了一声惊呼,却没压住眉梢溢出来的喜悦。
冯瑛侠淡淡瞥她一眼,回头对秋白鹭道:“你鏖战一夜,内力还没枯竭吗?还给他……”
秋白鹭淡淡道:“无妨。”
冯瑛侠显然不信,轻哼一声,问道:“后面是什么打算?”
秋白鹭顿了一顿。
他们几人虽然暂时躲进了鬼市,但秦岷一日不死,盛静君一日不会善罢甘休。最多消停这一会,她就会点起人马,再次闯入鬼市。
她抬起头:“先去告知崔判,我们给他惹了麻烦,叫他择定立场,做好准备。”
冯瑛侠面色一凛,点头道:“是该如此。”她挥手招过老仆,交代几句,老仆立即领命而去。
灯火颤了颤,待得跳动的光影平复,冯瑛侠旧话重提:“输进去的内力对他的身体只是微薄的助力,你现在应该立刻去打坐调息,而不是继续给他输送内力。”
秋白鹭垂着眼:“我心里有数。”
冯瑛侠恼怒道:“你有什么数?屡次涉险的数?去年才刚重伤过一次,今年又去万剑山庄……”
秋白鹭淡淡道:“那我不是成功了吗?”
冯瑛侠听她这一句,更是怒上心头:“你自恃武功高强,无论什么样的险境都敢去趟,只不知什么时候栽在这一份轻狂上!今天不是生死关头,明天也不是生死关头,谁知道哪一天就……”
言此而意彼。
或许连冯瑛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真正在恼怒什么。
秋白鹭抬眼:“我会把你从天麓山带回来的。你信我。”
冯瑛侠卸了力气,望着秋白鹭的眼睛,怔然无言。
良久她低低一笑,背过头去擦了擦眼角,喃喃道:“到底是我没用,既要你操心,又觉得对不住你。”
秋白鹭说:“我本也要去的,捎你一个罢了。”
冯瑛侠怅然低眉:“越姐姐如果知道了,一定要生气的,要生你的气,也要生我的气。说不准会把我们两个都指着鼻子骂一通。”
秋白鹭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心底居然也有几分发怵,挥散了头脑里的想象,再次开口:“秦岷情况不妙,需要请杜堂主亲自来一趟。你……”
冯瑛侠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秦岷,眉头拧起又松开:“我这就去。”
她干脆利落地起身,扫视周遭,贴在秋白鹭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拉开房门,却险些撞到来人怀里。
崔判忙退一步:“瑛老板?”
冯瑛侠回头和秋白鹭对视,让开一步:“你来了。”
老仆跟在崔判身后进门,然后扶起在墙角当了半天花瓶的盛绰君,一同转到后堂去了。
崔判长身玉立站在堂中,悠然道:“秋池刀,你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
秋白鹭不耐烦和他打机锋:“你既然来此,就是做出了选择,那就已经想清楚了,这既是麻烦,也是机会。”
崔判挑眉。
冯瑛侠正站在一边想心事,心思全不在这里。
没了瑛老板的周旋,两人间沉默片刻,崔判还是没能顶住秋白鹭冷淡的视线,先开口道:“我毕竟还算是个聪明人。”
秋白鹭哼笑一声,抛出明镜匕,崔判接在手里,愣了一下:“这是?”
“我的信物,持此去见宇文鸿,让他调兵助阵。”
崔判神色一肃,将银白匕首握在手心,走到门口将匕首递出去,吩咐手下持信物入宫,转回来问秋白鹭:“可还有别的?”
秋白鹭反问:“这还不够?只需要你支撑到官兵到来。”
崔判挑眉,默然不语。
冯瑛侠见他们谈完,便起身要走,崔判几步跟上,又回头对秋白鹭道:“我不是两面三刀的小人。既已作下决定,就不会对皇后妥协,你尽管放心。”
秋白鹭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室内只剩她一个清醒的人,秋白鹭终于疲惫地叹了口气。
转念思及冯瑛侠离开前的那句低声叮咛,她扬声向后堂问道:“盛二小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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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鹊桥仙(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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