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坠,映得宫墙一片胭脂色。
秋白鹭打发小易去做功课,自己也拿了一卷诗集,坐在窗前消磨时间。
这个时间该打坐练功的,但在宫中实在气闷,练功也定不下心。秋白鹭索性不再勉强自己,只是对着窗棂等待着夜幕降临。
忽然闻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宫女敲响了门,说:“陛下驾临,娘娘……”
秋白鹭说:“不见,请陛下回去。”
宫女嗫嚅了两句,秋白鹭忽然听到另一道脚步声,步跨极大,怒气冲冲,除了皇帝还能是谁?
她不再难为小宫女,自去推开门,抬头望去,果然看到秦岷自中门进来。
庭院披着一身霞衣,日光又给他的侧脸打上一层红色,整个高唐宫似乎沉在一个玫瑰色的梦里。
她与他对视,不知为何觉得荒诞,没忍住笑出了声。
见她一笑,秦岷满身怒气一下子落了空,他有一瞬不知所措,但很快又循着以往的惯性温声问候:“鹭娘,天色暗了,怎么还不点起烛火?”
秋白鹭嘴角落下去,他一开口就觉得他可厌。
她问:“你来做什么?”
秦岷被她的冷漠刺伤,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听说你要走?”
这话是听谁说的,不言而明。
秋白鹭冷笑:“好好好,宇文出卖我。”
并不算,宇文没有想出卖她,只是以为秦岷也同意她离开而已。
秦岷也以为自己是愿意她离开的,但这不妨碍他听了宇文鸿的回报之后怒气勃发,心底又是怨恨又是酸涩。
她怎么能?她怎么能?
是,他愿意放她离开宫廷的,但她怎么能这么迫不及待地振翅飞走?
秋白鹭看见了秦岷脸上翻滚的无数情绪,但只是视而不见,答到:“是,我要走了,你也知道了。当年就曾经约好,我但凡有不顺心,去留任意,你绝不干涉。”
秦岷痛苦地凝望她。
秋白鹭不想看到那一双快要滴落痛苦的眼,她转回身去,背对着秦岷,继续吐出剜心之言:“怎么,陛下要食言了吗?”
秦岷张口无言。
当年。
当年他自以为是,狂妄地觉得他可以降服权臣,收拢外藩,遏制淫祀,可以将全天下都捧到鹭娘面前,可以叫她哪怕身在宫苑都能做自由的鸟儿。
那时候他抓着她的手贴在心口,言之凿凿:“如果让你有半点不顺心,我情愿让你剖出心来,从此离我而去,远走高飞。”
他几步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厉声质问:“你怎么不剖了我的心去呢?”
秋白鹭擦去眼角一颗不争气的泪滴,笑道:“你的心已经不是当年的心,我要这样一颗心有什么用?”
秦岷攥紧了五指,又是怨又是悔,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秋白鹭不想和他撕扯,这未免太狼狈了。
她运功震开他的手,反身将门合上,隔着一道门对他说:“陛下请吧。”
*
自这天起,高唐宫便闭门谢客。
皇帝也像是伤透了心,此后几天都不再上门。
恰在此时,皇帝公布了莲妃有孕的消息,宫内一时流言纷纷。
那一日比武之后,宇文大将军告病修养,顶上来的是个叫刘绪的新人,皇帝十分赏识,亲封了副统领。
众人本来愤愤,校场上走了一圈就纷纷服气,一声声刘统领喊得亲热。
还有人为了讨好他说,宇文大将军根本不是病了,是折了面子,不想出来见人。
小易转述这些话时候咬牙切齿,恨恨地念:“都是些小人。”
事实当然不是流言说的这样。
宇文来了一趟,却吃了闭门羹。他不明白为了什么,只以为是受了迁怒,因此留了一封信交代他后续的打算。
他向皇帝说明了彩衣剑的事,预先请皇帝将彩衣剑赐还。皇帝当然同意。又奉了皇帝的命令,秘密离京去探查魔教的营地。他还承诺,圣寿之前一定回京,到时候再帮她参详计划。
宇文却不知道,她已经没办法再信他。
小易扬起脸问她:“宇文叔叔会有危险吗?”
秋白鹭捏住了小易的笔杆,对他说:“字歪了,重写。”
小易一脸苦相地点头。
她说:“只要不碰上沈江英铁了心要杀他,他总能爬回来的。”
小易知道沈江英是谁,因此大舒一口气,认定了他的宇文叔叔会没事的。这时候才有心和秋白鹭讲他从父皇那里听来的闲话:“听说阆山掌门入宫觐见。”
皇帝在春和殿召见阆山掌门。
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阆山派是和北漠王庭的使者一起到达燕都的。
阆山派是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名门,北漠是四境蛮夷里最为兴旺蓬勃的一支。
阆山在终年无冬的烟水之地,北漠在荒草白霜的西北高原。
秋白鹭留下小易在宫里练字,自己来到春和殿前。
这春和殿本是接待近臣,嬉戏游宴之所,殿外庭园秀美,花木扶疏,点缀有许多亭台池榭,正适合秋白鹭在此小坐。
宫人在小亭里挂上帘幔,她坐定在凳上,问:“阆山派已经入内觐见了吗?”
宫人答道:“阆山派在偏殿等候,北漠使者还在殿内。”
也对,当然是先召见使者。
“既然陛下还没有召见,先请一位过来,与我闲聊片刻。”
宫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带来一个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姿挺拔,容色清丽,眉目间灵光湛然,一身江湖儿女的潇洒气度。
秋白鹭见了她又惊又喜,叫宫人退去,只剩下她和少女同坐。
她问:“灵馥,怎么是你?”
少女笑嘻嘻地:“鹭姨没猜到是我,我却早猜到是你啦。”
秋白鹭有许多疑问,却先问:“你娘可好?”
“天天打着算盘大笔的银子进账,我娘心里美着,怎么会不好呢?”少女看着秋白鹭责备的眼神,吐了吐舌头,“鹭姨安心,药都喝着,身上没什么不好。”
名叫灵馥的少女坐下来,自顾自地从盘里挑了果子来吃,边吃边说:“早上一进燕都就被叫到宫里来了,过午了饭还没吃,鹭姨容我垫一口。”
秋白鹭只是好笑,递过一杯茶水给她:“怎么跟着阆山派进宫了?阆山派又是怎么和北漠王庭混到一起的?”
灵馥三口两口把果子吃了个干净:“本来只是娘不想我在家待着,把我打发了出来找你。路上碰上了阆山派,就跟着帮一点忙。走到洛邑,正碰上魔教在追杀一群人,救了以后才发现是北漠人,还是使臣。既然都要往燕都来,就一起走了。”
“啊对,宁清月也来了。”
宁清月,阆山掌门唯一的女儿,万剑山庄少主万承明的未婚妻,也是宇文鸿心爱的小师妹。
秋白鹭震惊地抬头,灵馥对她讲:“宁清月亲手杀了万承明,听了你的传信,跟着宁掌门一起来燕都了。我听弟子们说,她发下毒誓,找不回彩衣剑绝不再回阆山。”
秋白鹭和宁清月并不相熟。她跟着父母四处游玩拜访名门大派的时候,宁清月还没断奶。等到宁清月长大,她又遭逢巨变,低调地寄身薛家不再出门。
再后来她离开薛家,隐姓埋名为父母报仇,虽然同样身在江湖,却和阆山派大小姐的江湖不是一个江湖了。
她们的父辈虽然相熟,她们彼此间却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越灵馥与她一路同行,也有几分佩服她的刚烈,但到底是性情不相投:“我看她是下了大决心,这一路上一个笑脸都没有,苦大仇深的。发下毒誓倒也可敬,早些时候那么信万承明干什么,自讨苦吃。”
秋白鹭不赞同地看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秋白鹭道:“别人家事,与你何干,多嘴。”
越灵馥嘟起嘴,轻哼一声:“私下说说嘛。”
“你娘多少坏脾气,都叫你学去了。”
越灵馥嘻嘻笑着转移话题:“女儿随娘,都是没话说的。鹭姨,我这趟还带来了我娘的口信,本来定好要给你住的洞庭别庄,打架打坏了。她说叫你直接去我家住,人多也热闹。”
她左右看一眼,小声说:“况且皇帝找不到我家去,是最安全的。”
秋白鹭先问:“怎么打架还打到洞庭别庄去了?”
“刘伯伯被我娘打发走了以后,外祖父觉出不对来,一定要我娘交还帮主信物紫环刀。他又见我娘派了人在收拾洞庭别庄,就以为紫环刀藏在了洞庭别庄……”越灵馥撇嘴,“就来汉阳住吧,我也好久不见小萝了。”
秋白鹭思忖片刻,点了头。
越灵馥大喜:“娘说我能和小萝一起学轻功!”
“能,”秋白鹭失笑,“你……”
她顿住。
只见春和殿正殿的门打开,走出来两个人。秋白鹭修为高深,自是耳聪目明,远远便瞧见这两人高鼻深目,神色间颇有一股骄矜之气,显然便是北漠王庭的使臣了。
当先的是个少女,她身后半步跟了一个青年男子,两人面沉如水,出来耳语几句,便跟着宫人往外走。
年纪这么小,却能作为使臣代表北漠王庭……
秋白鹭喃喃道:“少司祭,少将军。”
越灵馥投来疑惑的目光,秋白鹭懒得解释,只指了指前面,示意她:“还不快去?既然北漠使臣已经出来,就该阆山入内了。”
越灵馥恍然,起身便走,走到台阶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奔回来凑近小声说:“鹭姨也快走,不许等着见他们。”
秋白鹭疑惑:“这又是什么说法?”
“难道叫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女孩恼道,“你是要逃走的,这么要紧的时候,还管什么阆山派的闲事。”
秋白鹭不以为意:“他们知道了又怎么样,给皇帝告密吗?”
越灵馥柳眉一立:“人心难测。”
秋白鹭张口,越灵馥又道:“稳妥为上。”
秋白鹭只好答应:“好,我不管。”
越灵馥走了,秋白鹭看着她的背影和阆山众人一起消失在殿门前,也顺了她的意离开。
本来也没有什么一定要见阆山派的大事,只是想代宇文鸿给阆山送个信,安一安他们的心。
既然越灵馥是真的急了,那就叫他们再忐忑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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