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伽颜抬手,矜贵地指了指她搭在肩上的长发:“江府待自家小姐的份例想来还是不错,用的膏沐都是上京中顶好的桂子露,只是大可不必下手如此之重,闻起来多少有些呛人了。”
江禾笑容一僵,猛地想起来那日他伏到自己身旁抢画的场景,凑得那样近,想闻不着都难。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怀疑上了……
都怪这该死的的桂子露!不对,说起来,还要赖丫丫这丫头。
自打和王家订了亲,江安明就特别舍得给江禾花钱,虽然不给银子,但在用度方面,是锦衣罗缎、脂膏粉水,一日不停地往她那破落院子里送着,把丫丫欢喜得眼睛都要冒绿光了,恨不得把她往京城第一暴发户打扮。这桂子露便是其手段之一,人家都是几滴几滴地使,丫丫那是半瓶半瓶地往她脑袋上倒。
江禾揪起发尾闻了闻。
嗯,历经这几番磨折,居然馨香依旧。
也难怪会熏着裴伽颜。
忽地,一声马的嘶鸣传来。
“大人,大人!”
轻羽每次姗姗来迟,都会隔老远就开始喊。裴伽颜有心纠正这缺心眼的行为,可惜无果,连江禾现在都有点习惯了。
他一脸焦急地牵着两匹马走到裴伽颜面前,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哎哟!大人啊,你说这江小姐到底哪去了,我们找了这么久,一点人影都没看见啊!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你说……”
江禾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是追刺客至此,顺便找到的她么。怎么听这话,又像是特地来找她似的。
轻羽嘴似连珠炮,被裴伽颜瞪了好几眼最后打了后背一掌才停下来。
看着朝他使眼色的大人,他恍然大悟,严肃地问:“……您和这位村妇打听到什么没有?”
“村妇?”
“村妇”瞪眼,“村妇”震惊。
江禾怨气十足地掀开搭在脸上的头发帘子,抹了把脸,对轻羽道:“是我。”
奔波了那么久,滴水未进,江禾本来就饿得发昏,被这么一打岔,她满脑袋都是那句“村妇”,也不记得刚才轻羽话里的疑点了。
轻羽“咦呀”一声退了几步,隔远了一瞅。
娘嘞,这不就是江小姐吗!
于是乎尴尬地找补:“不好意思江小姐,我,我这人打小眼神就不大好!”
且说这还真还不能怪旁的人,江禾为了方便逃跑,昨日就将头上大大小小的首饰都收起来了。挺素的一个头,再配上一身泥泞,还差个碗就上街讨饭了。
裴伽颜扫了一眼她这模样,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下,转身拍了拍马背,朝后面的人说,
“不闹了,走吧?”
江禾对轻羽摆摆手:“唉,罢了罢了,你家大人叫你别闹了,走吧。”
咋走?
三个人,两匹马。
裴伽颜问她:“可会骑马?”
他准备让江禾自己骑一匹,他和轻羽一匹。
江禾老实巴交地摇头。
“……”
不论情愿与否,最后裴伽颜当然是让她与自己共乘一匹马走了。
*
江禾本来以为回到了江府,看到的会是一副和往常无异的景象,毕竟那一大家子应当也不太会在意自己的安危,但她想错了。
自打他与王禹定了亲,江家人对她的重视程度显然超乎了她的想象。
一进家门,江安明和崔氏就马不停蹄地扑上来,把她浑身上下检查了个遍。
“还会说话不?”江安明紧张兮兮地问。
江禾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没说话。
“真不会说话啦?”崔氏踉跄了一下,捂着胸口好像喘不上来气了一般。
“完了老爷,这是,这是傻了吗?”
“哎呀,傻了倒也无妨,本来也没多聪慧,但是至少话得会说呀,不然嫁到王家怎么办!”
江禾本来就饿得眼前发黑,现在又被他们堵着连自己的房门都回不去。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她一巴掌把江安明和崔氏扒拉开,不耐烦地说道:“我很好,我要回去休息了,回见。”
看着江禾的背影,江安明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又恢复了笑脸:“吓死我了,还以为出什么问题了呢,幸好幸好……”
这时,江秀突然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他轻轻扯了扯江安明的袖子,吞吞吐吐地道:“爹,我总觉得江禾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崔氏满不在意:“他一个蠢丫头片子,他能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江秀说:“您还记得上次您叫我告诉她那猜谜的答案吗?”
“记得啊,最后不是挺顺利地拿到了那幅画吗?还送给了王家,这下王大人肯定待我更加亲近了啊,哈哈哈——”
“可是,可是她在春日宴上所说的答案和我告诉她的并不是同一个……”
江安明笑容顿敛,问:“什么意思?”
“您当时告诉我的,是花啊,是芍药!可江禾在春日宴上说那画画的是美人,而且崔旭老先生也很认可她的这个答案。”
江安明眯了眯眼睛:“……你是说,她是自己答出来的?”
“女儿正是这个意思。”
“什么?!”
江安明第一时间想的其实不是江禾这人城府有多深,而是他的银子居然白花了。
这是他花了一千两才买来的消息啊!
……
江禾回到院子火急火燎地用完了膳,就要去梳洗。看到丫丫又拿出那瓶桂子露,马上抬手阻止。
她揉了揉太阳穴,指着那堆瓶瓶罐罐说道:“把这些桂子露都给我收起来,再也不许拿出来让我看见。”
丫丫看她一身狼狈,关切地问道:“小姐,您这两天是怎么了?”
江禾痛心疾首:“别说了,不想回忆。”
本来她以为参加这春日宴就只要演一演,拍一拍王禹的马屁就行了,未曾想居然突生如此变故,可把她摧残得不行。
但是她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那日春日宴,她见王禹与那些富家子弟谈笑风生,无意间知晓了他们常常出没于各大赌坊的事迹。王禹又是个喝了酒嘴上不把门的,连自己欠了钱都往外说。按他那天的说法,没有上万两也有个几千。
这两日计划之外的事情太多,拖累了她。这会儿细细想来,此事说不定对于她退婚有助力。
江禾之前有特地去了解过大景的律法,《户婚》有记,退婚铁律——三破七出。凡是聘定而男家犯三破者,女家得以绝婚。
这三破乃是破伦、破业、破德。
王禹此人,整日宿娼,日子过得花红酒绿,破德就不必说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没人摆到明面上来说而已。若是如今再加上荡产,并算之前的污闺誉,饶是江安明再想将她嫁过去,也得掂量一下会不会被别人的唾沫给淹死。毕竟再上赶着,也得要点脸不是?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王禹那些个破事儿抖出来,然后闹上一闹。
不过这办法,还需要一个破局之人。
江禾一边琢磨,一边任由丫丫在自己头上捣鼓着。
“小姐,要戴哪个,是要这个雪柳凝霜簪,还是这个九霄环佩钗,欸!那个绛鹂衔珠步摇也不错!”
江禾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险些被金碧辉煌的首饰盒亮瞎了。
忽地,那其中的一抹翠绿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王家夫人先前送给她的手镯。
江禾眼睛一亮。
——有了,破局之人。
*
裴伽颜万万没想到,经过上回那一遭,江禾是彻底不怕他了。居然主动到府上找他,不仅如此,甚至还邀请他……逛青楼?
最最诡异的是,他竟然答应了。
直至跟扮了男装的江禾坐在吟芳阁里时,裴大人也还是觉着这事儿很荒谬。
难怪她会与王禹有婚约呢,两个人的品味竟然如此出奇地一致。
可惜江禾并不晓得裴伽颜的心思,不然她在接过歌女用嘴喂过来的樱桃时,就会稍微笑得收敛一点了。
“公子,你喜不喜欢奴家的歌啊?”
江禾看着身边半露香肩的美人儿,很识情趣地朝她抛了个媚眼:“喜欢,喜欢得不得了,下次来还找你啊。”
那美人嗔笑着,看怪人似的看了眼一旁端坐的裴伽颜,悄声和江禾咬耳朵:“您旁边这位,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嘛,要不奴家再叫几个姐妹来陪着?”
“别!”江禾连忙抬手制止,“千万别!”
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裴伽颜今日也是乔装了一番才来的。只是再怎么打扮也压不住那通身的排场,往那一坐,清高得好像随时要掏出一把古筝来弹。
加之他也不怎么说话,更没什么姑娘敢靠近了。
看他如此格格不入,江禾忍不住搬着凳子朝他靠近了一些,端起一杯酒递给他,问:“裴公子,您兴致不高啊,不喜欢这儿么?”
裴伽颜用茶碰了下她的酒杯,没接。
“我看起来和此处很搭么?”他冷笑,“江小姐也不像是诚心邀我的样子,说吧,有什么事儿?”
江禾扮上了瘾,假模假样地朝他抱了个拳,语气十分夸张地道:“裴兄真是聪慧过人,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呀!”
裴伽颜睨了她一眼,没有对她的演技做出评价。
江禾屏退了身旁的歌女,又朝裴伽颜靠近了一点,神神秘秘道:“您还记得之前我戴着的那个镯子么?就是王家夫人给的那个。我那日去西市魁星街遇见你,你说你见过另外一个人戴。我打听过了,那女子就是吟芳阁的行首。只是我不曾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希望裴大人能帮我指认一番。”
“你怎地不早说?”
“这不是怕你不愿意来么,我寻思,请你吃个饭,你应当就不会拒绝了。这可关系到我的终身大事,咱们也是相识一场,虽说过程不太美好,但……您会帮我的吧?”江禾老实巴交地说着狡猾的话。
裴伽颜又啄了一口茶,答非所问地回她:“茴玫的味道太烈了,不如桂子适合你。”
江禾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傻了吧唧地想抓自己的头发来闻,结果突然想起来今天为了扮男装把头发都束起来了。
她惊疑地盯着裴伽颜,虽然知道这样说不太礼貌,但是还是忍不住:“大人您属狗的啊?”
她都不知道今天丫丫给她用的膏沐是什么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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