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何明镜与何七虽换了干净衣裳，头发却乱着。卢氏见他二人这般狼狈回来，头发还滴着水，唬了一跳，忙叫人烧水与两个孩子洗了。待收拾干净，才问出了何事。
何明镜平静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位姑娘的钗子丢了，她说是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她的钗子，还点了几个人出来，要她家婆子一个个的去搜，可这事岂是好办的？就这样吵了起来。我本是在那处站着，后莫名被人围住了。我不欲凑这热闹，想着出来再说，却不知是被谁推了一把，一个没站稳，便跌进了水中。”
卢氏担心道：“可瞧见是谁推的？可是存心？”
何明镜却是摇头，道：“那人从背后推的我，所以我也不知究竟是何人，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力道不小，不然我也不至于站不稳跌了进去。”
“多半是故意的。”何七面色沉沉，想起今日范玉兰指挥着那几个家丁下去救人，便觉这事多半和她有脱不开的关系。今日赏花宴，官宦人家的姑娘们多半是带几个丫鬟出门伺候，像她这样带家丁的，本就稀奇，说不好就是早就预先安排好，冲着何明镜来的。只是她方才急着带何明镜离开，也并未能去找这范玉兰对峙。不过就算去了，也未必能真问出什么来。
何七又问道：“李千总呢？他那会儿去哪儿了？”何明镜落水时他并不是从人群中冒出来的，而是从别处跑来，可见二人当时并不是在一起。
何明镜轻轻咳了两声，解释道：“他见我总是瞧那水边的李花，便说要替我折一枝过来插在发里。”提起李承之，何明镜话音倒软和些。
“二姐，你当真没遇到其他事吗？”何七看着比卢氏还着急些。早就知李承之是个不靠谱的，今日她若不去那诗会，就不会有这遭事了。
何明镜像是看穿了何七所想，道：“真的没有，倒是你，中途从诗会出来，真是有些可惜了，听说这玉渊诗会的帖子可是千金难求。我看今日有不少赏花的贵女都差人留意着诗会的情况，似乎是想从里头挑选夫婿呢。”
何七想起买题的社主，只苦笑一下，道：“这诗会只不过是名声在外，徒有其表罢了，错过也无甚可惜的。不过二姐竟是会凫水，还会救李千总，我着实没想到。”
卢氏听罢，惊道：“那李承之是镜姐儿去救的？” 先前只知李承之下水救人，此刻倾身又问，“那么多人，他们可瞧见了？”
何明镜含糊道：“想是有人瞧见。后头我与七弟又潜入水里，寻个没人的地方才上了岸。”
“你，”卢氏拍了下大腿，面上焦急难掩，“镜姐儿，你平日这般聪明，怎么在这事上犯了糊涂，还被人瞧见了，若是那李承之不愿娶你，你以后再京城，该如何自处啊？”
何明镜却是直言道：“他是为了女儿才跳下水的，我明明会凫水，却冷眼旁观，这才叫女儿无法自处。”
卢氏见何明镜这倔强的样子，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啊你，那李承之是什么人，你不救，还有的是人救他！你今儿不去扶他，他不过是会多呛几口水，可你呢？”
其实卢氏说的不错，何七也认为是这个理。李承之那么多侍从在岸上，岂能看他们主子活活淹死，都吃干饭的不成？可惜何明镜是个“认死理”的，李承之为了她不管不顾地跳下来，何明镜是不可能不救的。就像上回在山上，何明镜也是这样救了何七，将自己置于险境。且何七看何明镜今日的样子，她似乎已经对李承之有些动心了，不复之前的冷静。
虽说何七不赞成何明镜的做法，但还是道：“母亲，你别怪二姐，那时节紧急，若非二姐助那一把，他那侍从也未必救得及时。事已至此，不如想想后头怎生处置。”
何七说的处置，是指与李承之这事如何了结。若李承之是个晓事的，回去就该禀明他的县主母亲，来向何明镜提亲。这事总不好叫女方开口。若被那县主一口回绝，何明镜救人又求嫁，岂不成了倒贴的笑柄？
若李承之不来提亲，便得另想法子。只今日万柳堂人多，但凡有一人瞧见，这事就瞒不住。何明镜本就说亲不易，再添上这名头，可往哪里寻个好婆家？
何七道：“母亲一别经年才重回京城，四舅舅又是多年一心向学，若不能找个对京城情况熟悉的人，咱们也只能知抓瞎。”言下之意是这事还要找个能在京城说得上话的人帮忙从中介绍。虽说这京城中也有媒婆，给她们些银子便能办事。可卢氏几个到底是人生地不熟，万一媒婆存心蒙骗，那不是把何明镜往火坑里头推吗？
卢氏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她一时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何七看卢氏的神情便知她心中纠结，便开口道：“母亲，今日擅离了诗会，我明日还要去向真姐儿赔罪。母亲不若与我一道，还能见见李夫人。”
“这……”卢氏没立刻答应，她离开京城许久，从前那些亲朋好友早就断了联系，唯一一个还有来往只李夫人。可卢氏却觉得李夫人已在何七读书的事上帮了许多忙了，这件事又是件麻烦事，若再去找人家，怕是会消耗多年的姐妹情分。
何七知卢氏顾虑，劝说道：“母亲可是怕烦扰李夫人？可人与人相交，原就是你帮我，我帮你。母亲来京多时，都不去寻李夫人，我知母亲怕麻烦人，只怕李夫人倒觉母亲与她生疏了。况且李夫人一向热心，必是肯帮的。”
何七说罢，卢氏倒意外地看她一眼。不想这孩子竟说出这番话来。话在理，只不似个十一二岁孩子能说的。
卢氏张口欲言，门却被人推开来：“七哥儿说得是。你明日去阿仪那儿瞧瞧。她往日去临江，可没少寻你。你来京城，却不去见她，总说不过去。”
“娘，你怎么来了……”方才回来时老太太歇着，卢氏怕她忧心，没敢惊动。
老太太拄着拐杖走进来，卢氏赶忙上前去扶。老太太慢吞吞走了几步，坐下才道：“你们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七哥儿是个通透的，难得。”
卢氏跟着看了眼何七，道：“母亲说的是，七哥儿这孩子打小便跟其他孩子不一样。”
老太太拉过女儿的手拍了拍，道：“是以你也不必太担心，镜姐儿聪慧，又有个明事理的弟弟，眼下不过是一时之难而已，待寻到法子便能解决了。”
不过即便老太太这么说，想要找到法子可不容易。翌日一早，卢氏和便要带着姐弟二人去李通政处，只是才要出门，便听到外头的胡同里传来马车轮的声音，到了他们这院前才停下。不一时，便传来叩门之声。
原是要出门的三人只得停下了动作，丫鬟去开了院门，却是回来道是来人是乐安县主。
“县主来了？”卢氏眉头一皱，是没想到乐安县主会来此。两家并不相识，今日没有递话，便贸然上门，就连临江略讲究的商户都不这样做。
不过无论如何，乐安县主来了，总是要去迎的，卢氏才起身走到门口，便见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院中来了。为首的那个女子头戴金钗，身着华衣，面如银盘，眼若杏子，可脸上却无笑意，一副气势汹汹地模样。李承之跟在她身后，平时高大的人此刻却跟个鸡仔一样。
卢氏行了个礼，道：“见过乐安县主，不知县主来……”
乐安县主却是冷嗤一声，道：“这院子也是不大呢，才走几步就走到头了。”
见乐安县主顾左右而言她，卢氏自己心中不快，紧抿着唇。李承之在后头给县主使眼色，可他母亲却全然没看到一般。
几人之间凝滞片刻，县主终是道：“我人都来了，何夫人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这也不是待客之道吧。”
卢氏深吸一口气，才对县主说了个请字。见一帮人进来，何七不免捏了把汗。方才在屋里头她也听到了外边说话，看来这传言所言非虚，这乐安县主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何明镜与何七要起身打招呼，她却头也不偏地径直寻了位置坐下，在屋中环顾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何明镜身上，丝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几圈，才对卢氏道：“昨个儿的事我听说了，我儿一回家便要我做主替他来向何姑娘提亲。”
看来这李承之还不算愚蠢到头，何七暗暗瞥了他一眼，他此刻也紧捏着拳，估计也是在紧张吧。
卢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乐安县主继续道：“所以我来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叫我儿舍了性命去救。”
乐安县主这话暗含讥讽之意，卢氏此刻已经是面色铁青了，道：“昨日我家二姐儿落水，也是被人所害，并非她拉李千总下水。李千总明知男女有别，偏要去救，末了还是二姐儿救他上来。县主今日这话，却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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