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叡和薛慈趴在地上玩抓子儿,手掌抓得乌漆嘛黑,裤子上也磨得脏兮兮的。抓子儿是一种用杏核抛掷抓取的游戏,可家里人都嫌杏子酸牙,所以初夏杏子上市后,邹叡每天发奋忍着牙酸啃上七八个杏儿,洗净晒干后才有了这一大把核。无奈两人技术都差,在院里和其他孩子玩了没几天,就输得一颗子儿不剩,于是在路边搜罗出一堆大小合适的石头,在家里勤勤恳恳地练习。
邹柏青轻轻踢了踢挡道的二人,把刚炒好的菜端出来放桌上,“去叫你小叔来吃饭。”
“啊?”两人同时抬头。
“啊什么啊,赶紧把手洗了,快去。”
薛季同来的第三天就找到一份工作,离这儿不远的的网吧当网管,每天上夜班,晚上八点到早上八点。他通常六点多出门,正是邹叡家吃晚饭的时候,白天回来就补觉,也不用和他们交流。
万立文觉得他这个工作找的好,她白天跑车,他在家睡觉,错开时间不用见面,就还按以前的日子过,眼不见心不烦。不然凭他顶着那张脸,身体也不大行,估计找不到更好的事做了。
筒子楼光线不佳,邹家大门几乎一天到晚都是半敞开的,只有睡觉才关上,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但这天晚饭时分,邹柏青做饭时突然就把门关上了,开了厨房的灯。
“外婆,你关门干什么?”
“我炸东西,油烟大。”
邹叡摸不着头脑,油烟大不是更应该开门透气吗?饭做好后,她正准备去开门也被邹柏青阻止了,“不叫小叔来吃饭吗?”
邹柏青瞪她一眼:“我是做饭的老妈子啊?我是开食堂的啊?谁来都上我这儿吃饭?”
于是除了薛季同来的那天,再也没进过这边的屋里。
薛慈回去叫人,邹叡问邹柏青:“外婆,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我可没说过。”邹柏青当然不承认,“我告诉你,待会儿吃饭你不许乱说话。”
“本来就是。”邹叡撇嘴,看向门口时心里又有点莫名的紧张。
这几天她总是悄悄观察薛季同,他在薛慈家的客厅靠墙边搭了张小床,拉了道帘子,白天就在里面补觉。邹叡不再像以前那样大喇喇跑进去,和薛慈在满屋子里大声小叫地玩耍,而是关着门在薛慈房间里玩。有时候她出来上厕所或是喝水,会默默将身体贴在帘子外,听里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对这个家里突然多出来的人感到特别好奇。
有天早上她站在门口,碰到薛季同下班回来,她嘴巴张了张,没想好叫他什么,还是薛季同主动和他打招呼。
“吃早饭了吗?”
邹叡点头,期待他再问点什么,但是他一脸疲倦,冲她笑了笑就进门了。留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他一点都不像个坏人,甚至还有点可怜。
薛季同跟在薛慈后面进来,邹柏青招呼他坐下,“你们先吃,我把这个汤舀起来就好了,你来得及吧?”
“嗯,还早。”
薛季同坐在薛慈常坐的位置上,薛慈抽了筷子出来就站在桌旁,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邹叡主动往旁边挪了一位,坐到薛季同旁边。
邹柏青从厨房端着大汤碗往桌旁来,薛季同赶紧挪菜盘子,起身接过汤碗放在中间。
“老二,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做的都是些家常便饭,你将就吃啊。”
“我不挑食,这些菜都爱吃。”
“那就好。对了,你在网吧都做些什么事?”
“网管、收银、保洁,什么都做。”
“哦,事情还不少呢。”邹柏青自然地将话题转到别处,“那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啊?”
“一千五。”
邹柏青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哦哟,那不低哟,小叡她妈在学校也就多挣几百块。”
“我这跟邹、邹老师不能比,她那是教书育人,工作体面稳定。我是遇到老板大方,做生意的说不定干多久,人家说不要你,随时就能让你走人。”
“都是挣几个辛苦钱,什么体面不体面的。”邹柏青叹气,“那你说你万姐,一个女人家起早贪黑地跑车,在外面想安心吃顿饱饭上个厕所都难,更别说孩子都顾不上,一个月还不是就挣那几个钱,刨去开支能存下什么。你看你除了上班就是睡觉,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想花钱都没机会吧。一个月多多少少能存点儿,日子久了钱不就攒出来了,你还怕日子不好过嘛。”
“我这个人就是大手大脚,存不住什么钱。”薛季同放了筷子,和邹柏青说道:“所以我就想着等工资下来了,一个月多少给万姐几百块钱,毕竟我住在这儿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再怎么都不能白住。”
邹柏青本意的确是借话敲打敲打他,让他也知道万立文的难处,以后别忘恩负义赖着不走了,没想到他这么有眼力见。
“你万姐这个人我了解的,她肯定不会要你钱的。”
薛季同笑说:“不管她要不要,我该给肯定要给的。”
“吃饭,吃饭。”邹柏青给他夹了块排骨,话说到这里,她不好再多话了。“我听人说网吧很乱啊,进去的都是些二流子人,你在里面多注意些。”
“他们来网吧也就是为了玩电脑,还有很多大学生来查资料的,反正来了都是各玩各个的,没有那么乱。”
邹叡和薛慈都没进过网吧,听得很认真,尤其是邹叡。她挨着的正好是薛季同受伤的右脸,于是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趁着他们说话时,假装去夹他那边的菜,趁机拿眼神瞅他。
伤势从头发里延伸出太阳穴,再蜿蜒到嘴角边,整块皮肤不平整地凸起,呈现出还未完全愈合的肉红色。更让人心生害怕的是右眼,因为缝过针眼皮耷拉着,只能露出一条眼缝,凶相毕露。
因为她的眼神太过明显,邹柏青不得不出声提醒:“好好吃饭,东张西望个什么?”
“哦。”邹叡埋头吃饭,吃了几口又抬头,正好撞上薛季同的眼神
“我的脸是不是很吓人?”
他的声音很温和,脸上的狰狞都被抚平了几分,再加上刚刚听他说了那么多话,邹叡没那么怕了。
“有一点,可是为什么...”
她思索了两秒还是指着薛季同完好的那半边脸问:“为什么你那边的头发更长啊?不是应该把这边留长吗?这样挡住脸,就没那么吓人了。”
万立文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邹柏青呵斥邹叡,“把手放下来,不许拿手指人。”
“又惹事了?”她走进去看到薛季同也在,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凉椅上。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邹柏青把给她留的菜端出来,又进厨房舀饭。
万立文跟进去,悄声问道:“他怎么在这儿?”
“我叫他来吃饭。”邹柏青伸头往外瞟了一眼,看他没注意这边,才凑到万立文耳边放低声音说:“我今天早上去买菜,看到他在找陈癞子扯皮。”
三楼的陈癞子一家都喜欢囤破烂儿,关键是净堆在楼梯转角处,碍着楼上的人出行。楼上的住户也去说过,他假装往里收收,多说两次反倒落了埋怨,邻里邻居的为这么点小事不至于,大家各人只能经过时小心点儿。昨天邹柏青和陈婆婆下楼散步,陈婆婆没注意就被一根没圈好的铁丝绊了,带着邹柏青也差点摔个大跟头。她找陈癞子扯皮还扯不清,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今天早上她下楼买菜,刚走到二楼就碰上薛季同晚班回来,在和陈癞子扯皮。陈癞子一堆话,问他算个老几,是院里的人吗,就管这么多。
薛季同也不多说,上去就是狠狠一脚,把个铁皮罐子踹得顺着楼梯咕喽咕喽往下滚。“你别管我老几,这些破烂儿碍着我走路就不行,你不收也可以,我以后从这儿过一次,就帮你清理一次。”
他胡乱又是一脚,踢散一堆纸壳子,微微提起耷拉的眼皮,眼露凶光,盯得陈癞子寒从胆生。恶人怕鬼,跟讲道理的人可以不讲道理,遇上比自己还横的那就得服软。
薛季同来这几天,不少人都打过照面了,大家只知道他是死了的薛元青的弟弟,楼里传出不少流言,有人悄悄和邹柏青打听,她只不主动说,也不否认。顶着那张脸,薛季同的名声比起昌水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中午下去看,堆的东西就少多了。”邹柏青出了昨天那口闷气,看薛季同也顺眼了一回,尤其是刚刚饭间他的一席话,让她更是改观不小。“晚上再和你说,赶紧先吃饭,菜还是热的。”
万立文吃的菜是之前装在一边的,薛季同扫了一眼,和邹柏青刚才夹给自己的大排骨不一样,她盘子里都是长相标准的小直排。
邹叡和薛慈围着万立文带回来的一个小狗玩偶,“干妈,这个玩具哪里来的?你买的吗?”
“不知道哪个客人掉车上的,我刚才收车的时候才发现。”
薛季同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看到那个玩偶后他放下手里的筷子,走过去拿在手里。
几人都奇怪地盯着他,只见他在玩偶头上摁了一下,小狗就一蹦一蹦,在地上走出一米多远。
邹叡突然欸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孤儿院里有个小孩儿也有这个,他一直抱在手里不让人碰。”
“那搞不好真是他的,我刚刚从孤儿院接了个小孩儿,被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带码头去了。”
邹叡之前进去孤儿院看见过几次,“他是个聋子,也不和别人一起玩,高嬢说这个小狗可能是他被家里人丢掉之前买的。”
“难怪啊,我就说那小孩儿看着不太正常,原来是个聋子。”万立文恍然大悟,“哦哟,他当时扒着门不愿意下车,又不会说话,搞不好就是为了这个玩具咧。”
邹柏青从来不往孤儿院那头去,她见不得这些可怜巴巴的小孩儿,“那孩子是去哪儿了?”
“好像是被美国人收养了,今晚上带他坐船到海市,明天再坐飞机去美国。”
“我看电视上也很多这样的新闻,你说这些美国人怎么总爱跑到咱们中国收养孩子?”
“诶谁知道呢,我们爱丢有问题的孩子,他们外国人专门就爱收养各种有问题的。也算这个孩子有福气了,总比在孤儿院长大好,去了国外说不定还能把耳朵治好。”
“给他送过去吧。”薛季同突然开口。
邹叡和薛慈正玩得起劲,又不认识,关他们啥事儿啊。万立文又累又饿,只顾吃饭。
只有邹柏青赞成,“既然是亲生父母留给他的,还是给他还回去作个念想,而且万一孩子长大了想回来寻亲,拿着玩具也算个线索。立文儿,你现在开车去送来得及不?”
“应该来得及吧,今天上午的客运船已经走了,他们急着赶明天上午的飞机,要等八点跟着货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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