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位于这一片区域的边界了,后门是没有监控的,门也不过是一道一米宽的小铁门,常年开着。出来后就是几十步石阶,往下走到桥头,桥头处有三四户老旧的自建房,开的小面馆和小卖部,然后过了桥就是孤儿院,这就到了路的尽头了,后面靠着的是一座山。所以这桥上人来人往,溜达乘凉的,都是家属院里的人,他们才会从后门进出。
但从桥头下去可以到江边,八十年代以前,家属院还没开始建,这一带平房聚居,在桥下乘坐渡船,或是沿着江边小径步行,都是附近人们的出行方式。如今渡船早没了,江边上也早就杂草荒芜,再没人走。
但警察在走访居民时,得到了一条有用的信息。靠近后门的七单元有个人说,几个月前,记不清具体的日期了,但就是26号前后几天。他凌晨一点多起床喝水,看到过一个人影往后门那边走,走得很快,看不清是男是女。
“这么晚从后门出去,你当时没觉得奇怪吗?”
“我当时是想了一下,我想难不成是有人半夜睡不着去桥上溜达,或者是桥头的哪个人回家去,因为他们进出也都是从我们家属院过的。”
出了后门,桥上整个漆黑一片,加上走这么快,不可能是半夜去散步的。要么是住在桥头的人回家,要么就是往孤儿院去,要么就是往江边下去。
排查了前两个选择后,就只剩第三种可能。江边虽然很难走,但要真是有心,拨开比人高的杂草,沿着江边一直走三公里能到一个小码头,从那儿是可以上大马路的。
警方没有立即开展江边的勘查,经过了三个多月的风吹日晒雨打,不一定还留有线索,还需要人力和时间去搜寻。于是先假设这种可能成立,当晚确实有人从后门出来,下了桥头,沿着江边一直走到小码头,然后上了大路。所以他们先去了终点,接下来一路的排查很顺利。
上岸的码头只是江边一个非常小的停靠点,方便平时停着海事单位的几辆船只,不许闲杂人通行,唯一的通行道设置了保安室。大约在几个月前的凌晨两点多左右,保安看到一个浑身**的男人从码头上来,他立刻警戒。对方说自己是在对岸江边夜钓的,结果收网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江里,由于天黑看不清,游了一半才发现反了方向,干脆游到了这边的船上,然后就从码头上来了。
热爱夜钓的人很多,甚至还有不少人在江边夜游的,保安就这么相信了,毕竟这个码头上除了几辆锁着的船,也没别的。他让对方登记了一个信息,就让他走了。信息虽然是假的,但有监控,监控显示25号凌晨两点二十分,一个中年男人从码头上来,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不胖不瘦的,可惜他一直低着头,再加上湿发贴在脸上,正脸始终没出现在镜头,看不太清。
从时间上来看,如果是凌晨一点多从家属院那边过来,确实要一个小时。然后到了码头附近,发现周围都有拦挡,只能跳入水中,游到船上,从船上下来,对会游泳的人来说,不算太难。虽然目前都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个男人和薛慈的失踪有关系,但他的一切古怪行为,足以证明他本身不正常。
老吴看照片,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我不知道他叫啥,但是他和王家那小子关系好,经常来我们这边,两个人一起喝酒。”
“哪个人?”
“住在五单元的,叫王永。”
邹叡在假期的最后一天,接到了警局的电话,他们说凶手找到了。
凶手。
有凶手,就有受害人。
邹叡没有认出娄志成,毕竟人从少年到中年的变化是巨大的,她是看笔录才想起了这个人。
娄志成,男,三十八岁,未婚。江城本地人,家住西区营园二路,无业,偶尔去打打短工,喜欢喝酒。父亲一年前去世,现和母亲住在一起。
警察去他家的时候,他正和母亲吃晚饭,只惊讶了一瞬间,很快就平静地和他们走了。到了警局,娄志成更是毫不掩饰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你认识薛慈吗?”
“认识,是我杀了他。”
3月24日晚上,娄志成跟随王永来了家属院,在他家吃饭喝酒。两人是初中校友,但是娄志成比王永大两级,在学校的时候打过照面。出社会后,他们曾经在同一家汽修厂做过三年学徒,因此有了交情,此后十几年常在一起吃饭喝酒。
今年春节后,娄志成被介绍了一个在工地上开挖掘机的活儿,因为操作不当把一个正在拉线的工人推下坎,导致人手腿骨折,工地赔了钱,他自己也赔了一部分后还被开除,因此正在家抑郁消沉。恰逢王永媳妇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便叫他出来吃饭。他们原本在外面一家小馆子喝了十瓶啤酒,但都喝得不尽兴,王永便邀请他来家里喝自己搞到的好酒。
两个人在晚上九点多进了家属院,在王永家边喝边吹牛,一直喝到零点过。期间,娄志成告诉了他工地的事儿,说自己存的点儿钱全赔出去了,现在想出去搞女人都没子儿了,一身的火没处发。王永是唯一一个知道娄志成和薛慈有仇的人,于是他说到薛慈最近出狱了,今天看到他了。
娄志成已经喝上头了,听到薛慈的名字,想起自己的人生失败就是从学生时代开始的,要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能沦落成这样,以至于到现在还没娶到个女人。娄志成嚷嚷着要去揍薛慈,又要杀了他。王永说那你赶快去,这个点儿他估计正在家睡觉呢。
“我当时喝得不清醒了,本来是要回家的,下楼后从四单元经过,不知道怎么我就上去了。到了他家门口,我看见钥匙竟然插在门上,想着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机会,就,就打开了门。”
娄志成进门后就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了门口的小灯,他整个人晕晕晃晃的,扫了眼客厅就往房间走。打开一间门,里面没人,他又进入另一个房间,发现薛慈仰躺在床上。娄志成走到床边,借着客厅传来的光亮盯着他。
“他这时候没有醒吗?”
“没有,他睡得很死。”
“然后呢?”
“我当时一打开房门,一阵很冷的风吹在我脸上,我好像清醒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干啥。我就站在床边,看他房间摆了些啥,我在想是不是真的要揍他一顿。然后我一转头,看见他眼皮子在动,眼睛已经睁了一条缝。”
“我当时很慌很怕,怕他先爬起来。我就拿了书架上那个奖杯,往他脑袋上砸,我砸下去的时候,他睁眼了。我看见他看见我了,我就一直砸,一直砸。”
“具体砸的哪里?”
“开始是这一块。”娄志永指着自己额角太阳穴那一块,“刚砸的那两下感觉骨头很硬,也没怎么流血,所以我就更使劲儿。到后面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砸到了他的脸上,有两次把奖杯的尖头戳进了他眼睛。”
“他没反抗吗?”
“没有,他睁眼之后,我就一直砸,想砸死他,他就没有动过了。”
“你杀死他了吗?”
娄志永点头,“我摸了的,他当时没气了。”
整个过程到底有多长时间,娄志永不知道,他就记得自己最后手发着抖,放在他鼻子下,感觉他没气了。他知道自己完了,从手发抖到全身抖得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
又过了会儿,可能有二十分钟,酒精的作用依旧没有完全消退,娄志永勉强站起来。他把枕套取下来,擦掉了薛慈头上的血迹,用它包裹着奖杯,准备带走。可是光秃秃的枕芯看起来特别显眼,他又打开衣柜,翻找到干净的枕套换上去,应该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手上残留的血沾到了小狗玩偶上。
娄志成把奖杯藏在衣服里,惊慌地离开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有没有关灯,有没有把门上的钥匙取下来。大门有保安有监控,于是他从后门出去,从桥头下到江边,把奖杯丢进江里。然后沿着江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一路的杂草太高太多,他把外套脱下来包住头,手臂上被剌了无数小口子,脚也受伤了。走了快一个小时,到小码头附近,上岸的地方全都被铁网围住,他跳入水中,游到一艘船上,从船上下了码头。
“我在路上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的,本来准备第二天就去自首,可是我没想到一直没有事,一直没有人来找我。”
“你和薛慈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初我在学校不过是抢了他十几块钱,他就装作女人在网上和我聊天,说喜欢我,最后又说我长得很丑,搞得我后来一直害怕女人,不敢和女人说话。”
“就因为这个?”
“不,不止,他还...”娄志永突然紧紧地皱着眉头,还有什么?薛慈还做了什么?
“还有什么?”
娄志永突然很痛苦,怎么都记不起来了,他明明是很恨薛慈的,恨他毁了自己的生活。
邹叡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只有她记得一切。
在邹叡原本的记忆里,她和薛慈蹲守在娄志成家楼下,那天根本没有薛季同的出现。等了很久,娄志成才回来,他们就尾随着他上楼。但是刚到三楼转角,就被发现了。娄志成认出了他们,他很怕他爸知道,却不把他们两个人放在眼里,一边威胁警告一边把两人往下赶。邹叡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坐在了地上,薛慈气愤地和他动起手来,两人纠缠在一起。后来不知道薛慈怎么摸出了兜里的水果刀,又被娄志成抢走,刺伤了来帮忙的邹叡。那一刀划在她后脖颈上,在医院缝了四针,事情就这么变严重了。
本来就是出了名的不良少年,经常在学校附近抢钱,现在还伤了人,娄志成被学校开除了,在快要毕业的时候连个初中毕业证都没拿到。期间,他爸爸听说了邹纬就是学校的老师,带着他来到邹家,说砸锅卖铁愿意赔偿,希望邹纬在学校不要追究了。他让娄志成下跪求原谅,不跪就一脚踢在他膝盖窝,按着他跪下去。当时邹叡和薛慈都被他爸爸吓到,同时又觉得大快人心。邹纬没答应,只说让他们付清医药费就行,别的赔偿就算了。后来上大学之后,她隐约记得薛慈说又碰见过这人几次。
邹叡看完笔录,去了一趟卫生间。
对着镜子,她猛地扇了自己两巴掌,脸上霎时浮起火辣辣的痛。
都怪她,那些报复的馊主意都是她想出来的,如果不是她咬着不放,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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