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爹”
晏保宁惊呼，厚重的帘幕刚刚落下，晏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顺着嘴角留下
晏保宁手忙脚乱擦去他唇边的血迹，晏峥摆摆手，示意探头来的小厮启程，车轮碾过泥地，晏保宁早已泪流满面
“阿爹，怎么会吐血呢，你们什么也不告诉我，怀竹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像是要把心中的委屈全部诉说，晏保宁心里很早就知道他们晏家被拖进了夺嫡的漩涡，只是她的家人将她保护的很好
晏峥脸色苍白，面露心疼之色，笨拙地想去拭干她的眼泪
“好保宁，别哭，阿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晏保宁浑身一僵“父亲难道又要拿仕途，拿晏家所有人的性命保我无虞嘛”
晏峥不语，他何尝不知道朝堂如棋盘，官员们忙着站队皇子，忙着结交党派，殊不知执棋之人将他们所有人一举一动牢牢掌握，用无数条丝线牵引让棋子乖乖听话
晏保宁郑重其事的看着晏峥“父亲，我不是孩子了，您可以告诉我一切，我可以和怀竹一样担起属于我自己的责任”
马车驶入青石板路，发出平稳地声响，晏峥望着女儿沉静的脸庞，恍惚间她已经不是那个闹着要举高的小姑娘
“陛下心仪的储君是五皇子越瑾”
晏保宁心头一跳，心中的惊讶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但仍耐心听晏峥道来
“这些年，众人只看到他们父子二人失和，明争暗斗，又怎会知道看似冷酷无情的帝王，步步为营，为他成材保驾护航多年，不叫任何人察觉”
而他是如何觉察到的，是越瑾得胜归来，本还对着他冷脸斥责的人，但转身后，眼中却有藏不住的满意；是君臣对弈，不自觉忆起越瑾幼时耍赖的场景失笑出声；是越瑾被责罚跪，皇帝在他身后不查处出神凝望，若是真的放弃他，又怎么会借着由头让他一次次的磨练心性
但帝王心术，又岂止父子情深，这场棋局总有人要流血，他竭力避免牵涉其中，却不想他早已入局
“那父亲在担心什么，陛下看样子是想要让晏家成为越瑾的羽翼”
晏峥摇摇头，父子之间隔着仇恨，只怕最后不死不休，晏保宁被武帝赐婚，他不想拿女儿终身幸福去赌
“若是这么简单也就罢了，先皇后的死是隔在陛下和五皇子心头的一根刺，若是不拔出来，碰到的人都会受伤的”
晏保宁轻声说出她内心想法，想疏解晏峥内心的自责苦闷
“父亲，我们都不能拿假设之事提前做下判决”
“再者说了，嫁谁不是嫁，与其我的婚事被算计来算计去，不如顺其自然，远离都城这个是非之地，我们才能有时间筹谋得当，保证咱们晏家在这场风云里安然无恙”
“傻丫头......要是这么简单，我和你母亲求之不得”晏峥喉头滚动，他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道
“保宁，不管怎样，为父都要为你再竭力争取一次，若是能拒了赐婚，便送你去外祖家，让你舅父照顾你，父亲母亲每年来看你一次......”
晏保宁打断“不，父亲，我不同意”
她转而用幼时常用的把戏，拍了晏峥手背，轻轻笑道“我不会走，我会老老实实接旨，陛下既然要下一盘大棋，我们是逃不走，躲不掉的，父亲是博弈的高手，又岂不知入局才能破局”
“更何况，父亲能抗旨一次，难道能抗第二次，怀竹的抱负尚未施展，我作为他的阿姐也不能推他入火坑”
晏保宁想到安宁县晏怀竹烧掉的那封信，聪明如他怎会察觉不到波诡云谲，只怕这小子早早就开始丰满羽翼
晏峥看着笃定的女儿，她的倔强就像当年的季云罗，知道前头是龙潭虎穴也要嫁给他，同他携手一生
回到府中天色已经黑沉，季云罗等在门口接他们回家，看到一个拄着拐杖，一个心事重重，只晏保宁还算全须全尾，但也没有笑容
她蹙起眉头，扶着晏怀竹问道“知道的你们参加秋狝，不知道的以为你们被山匪掳了去”
晏峥还没想好如何说赐婚之事，揽着季云罗肩头缓声道“先进去”
转而由晏保宁扶住晏怀竹“你等会要帮我说话”
晏怀竹一脸不解“为什么”
“别管为什么，反正你得和我站一边，不然我就把你烧了那封信的事儿告诉阿爹”
晏怀竹满头黑线，一瘸一拐被晏保宁搀扶进屋坐下
晏峥打发下人都出去，只留下一家四口围坐面面相觑
晏保宁清清嗓子，率先开口“阿娘，陛下为我赐婚五皇子越瑾了，而我也决意接受赐婚”
季云罗几乎跳了起来，她求证地看向身旁的晏峥，晏峥艰难点头，意思确有此事
季云罗紧紧抓住晏峥的小臂，“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为何会突然赐婚?你就是这样护着她的”
晏保宁拉住她越来越用力的手想由她来解释此事，却被晏峥接过那双挣扎挣脱的手“事发突然，陛下用意我也捉摸不透，但云罗，我说过会护着你们就一定会”
“父亲，母亲，我要成亲，哪怕父亲明日进宫拒婚，我也会去洁洲完婚”晏保宁强硬开口
季云罗一把推翻了手中的茶盏，碧绿的茶盏四碎在地，她顾不得这些“保宁，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这不是你一个女儿能决定的”
“陛下已经当着百官面前颁旨，想必明日一早大街小巷都会传遍，父亲要拒婚只能明日进宫，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即使父亲能说服陛下，但天家失了颜面，又怎会轻易放过”
“这些不该是你考虑的事情”季云罗难得凶女儿
“我已经及笄了，母亲，您不说我也知道，陪公主伴读开始陛下就已经盯上我的婚事，这场赐婚早和晚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赐婚由头不同罢了”
晏保宁坚定地表达她的态度“父亲受陛下赏识，几十年一步步成为陛下左膀右臂，陛下对父亲有知遇之恩，如今也是拿我的亲事试探晏家忠心，储位之争水深火热，西北王也虎视眈眈多年，若让父亲为了我的亲事和陛下离心，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红着眼眶一副不服输的表情，季云罗看着她刚脱稚气的脸庞，也不由的红了眼睛，这些事为什么要让保宁承受，她可是她捧在手里的宝贝啊
晏怀竹拄着拐杖扶季云罗坐下，为她顺气，晏峥还想劝晏保宁
“父亲，我赞同阿姐”
季云罗难以置信看着他“你在胡说什么，那可是你亲姐姐”
“阿姐所说句句属实，陛下虽春秋正盛，但五皇子被贬后，朝臣们大多开始站队，多少人盯着我们，拒婚后都城也不会有人敢上门提亲，倒不如让阿姐离开是非之地”
清脆地掌声突兀地响起，晏怀竹生生受了季云罗一巴掌“那你想过洁洲是什么地方，若是你阿姐出事，你能赶去帮她吗”
季云罗是气急，晏保宁看着晏怀竹红肿的侧脸，心里憋闷，用身形将他护在身后“母亲，女儿不会憋屈自己，此事是陛下的算计，我们是最亲之人，这巴掌不该怀竹来受”
晏怀竹厉声呵止“晏保宁，你住嘴”
沉默良久的晏峥终于长叹一口气，将掩面哭泣的季云罗揽在肩颈，沉声道“保宁，你决定好了吗”
“是”
“你既意已决，天家恩情这次也算是还尽了是我未能察觉到陛下的心思，应一早就将你送到外祖家去，如今到进退两难之际，但我晏家女儿也不不会畏手畏脚，不过是一门亲事，若是顺心，你便同他过下去，若是他待你不好，这储君也不会是他，父亲定能带你回家”
晏峥虽无比懊悔自己判断的失误，但他尊重晏保宁的选择，让她去闯去试，晏家只会成为她更坚实后盾
“你扶怀竹回去吧，剩下的事明日再说，我们都该冷静”
晏保宁摸了一把眼尾的眼泪，搀扶着晏怀竹出去“对不起昂，还害你挨了母亲一巴掌”
晏怀竹表情严肃“我不知道你如何想，但既然决定了，我会支持你”
“是啊，总不能这一大家子的责任都担在你和父亲肩头，也该让我分担”晏保宁让他尽量靠着自己
晏怀竹轻声“我不想你承担什么责任，只是都城的天太小，算计太多 ，我希望阿姐能顺着心意而活”
两人步子很慢，晏保宁滚烫的眼泪滴到晏怀竹的手背，晏怀竹停住脚步，任由晏保宁眼泪浸湿他的衣襟“赔我一身新衣服，你的鼻涕蹭到上面了”
晏保宁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晏怀竹这张嘴很破坏姐弟情深的气氛“你也真是，我让你站到我这边你就站”
晏怀竹被她气笑“若我不帮你，家里可就没一个同意你的决定了”
“阿娘若是还生气，你也说些软话”
“好”
分开后晏保宁回到自己院里，将头闷在被子里，她发现自己所构想的按部就班的以后，不知从何时开始进入了岔口，说不清道不明，好像一切脱离了她的掌控
但充满未知的以后何尝不是一种挑战，可她，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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