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踏院门而归的晏怀竹身量又高了些,脊背挺直如松,一袭墨色长袍修长的身形有着刑部堂官的威严,周身沉静内敛,和从前大不相同
“阿姐”
只这一声,晏保宁知道他还是那个在家中从来藏不住欢喜的阿弟
季云罗嗔怪道
“今日还回来这般迟,该打”
晏保宁似乎发觉他有话要说,但刚刚明明有着心事的眸子正含着笑意,躲在她身后,顺手拦住阿娘伸起的掌心
“阿娘别揍他,我都快饿死了”
“好好好,快开饭”
三年来第一顿团圆饭,烛火映的周遭染上橙色的暖光,桌上全是自己喜欢吃的饭菜,晏保宁按了按眼角,将泪水摁了回去
“今日刑部事也很多嘛吗?”
晏保宁夹起一块清蒸鲈鱼放入口中,和从前一样拉起家常,昨夜听季云罗说他半夜回来比自己还要晚,还没到年底,按理来公务不至于如此繁忙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晏府是没有的,一向古板的晏峥也同意在饭间家人间存有难得齐聚一堂的温情时光
晏怀竹的筷子顿住,很快又放下
“没什么大事”
“既如此,你阿姐好不容易回来,这些天便同上司告假几日,咱们一家去庄子住上一段时日”
季云罗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心里坠坠地慌乱,总觉得要事儿要发生,不如带着孩子们去郊外庄子避避风水
晏保宁倒是没什么意见,她入宫已然打草惊蛇,等着越嫣有下一步动作,自己也好摸清路数予以反击,消失几日是个好主意
茶盏被放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进门开始就欲言又止的晏怀竹双手交叠在膝头,指节发白,他的声音沉静悲痛
“阿娘,北境南部寒潮受灾,定国公率部死守凛北关,全军...殉国,才守得蛮夷寸步不侵我朝疆土”
季云罗呆住在原位,晏峥也未听说此事,眉头紧锁
“你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为何兵部没有呈奏折文”
琥珀色的酒液从杯中溅出,作为丞相的他从此处得知军国大事,内心何止是震惊
晏保宁蓦地将定国公殉国之事与今日才知西北起兵之事联系起来,只听晏怀竹继续道
“是陶辰秘密接到家书中所说,北边蛮夷趁着凛北关军需不备突袭,定国公率部拼死抵抗,期间上了折子给朝廷但不知为何返回的折子都未从兵部发出,而是陛下直接密旨”
晏峥起身离席,他仰头紧闭双眼,晏保宁开口道
“今日我进宫也听说一件事,西北王已然起势,与越瑾起了正面冲突”
“两线开战对我兵力而言本就是劣势,陛下封锁消息也是想稳住朝廷局势”
本是融洽的氛围忽地蒙上一层冰霜,定国公一家男女老少只留得陶辰一人在都城,如今壮烈为国捐躯,如何不让人心里难受
“陶辰呢?她如何了?”
晏保宁紧张看向晏怀竹,如此大的打击,陶辰一个人撑不住的
“她不说话,只看着信掉眼泪,不肯跟我回来”
晏怀竹眸光冷得像数九腊月里的寒冰
“我去找她”
说着晏保宁起身,朝着季云罗道
“阿娘,我去陪着阿辰,至于去庄子的事暂且缓缓吧”
“好,若是陶姑娘愿意将她接来家里,如今你回来了,她来家里住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晏保宁听出她话中似乎有自己不知道的往事,但也顾不得那么多,马蹄在都城街上青石板踏出闷响
敕造定国公府六个金漆大字,边角泛着龟裂,这是一代代驻守边关的陶家人拿命换来的家族荣耀
指尖无意识扣着握紧的缰绳,她和陶辰少年好友,在洁洲这些年也常有书信往来,可偏偏再见时发生如此噩耗
府门虚掩着,轻轻一推门槛上的落叶打着旋飞往远处,庭院里的枯枝在夜晚张牙舞爪,一丝生气也无,一把红缨枪随意地丢在地上,武架翻倒在地
晏保宁轻声唤着陶辰
“阿辰,阿辰,我是保宁,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喊,晏保宁只好一间间屋子推开搜寻
终于,在推开西间房门瞥见一坨蜷缩的影子,三年前那个束起高髻,神采奕奕的姑娘整个人缩在房间最暗角,身上披着一件有些眼熟的玄灰色斗篷
她走近伸手触到对方肩头,那身子剧烈一颤,抬起的脸庞泪痕纵横,嘴角被咬出血都不肯发出一丝呜咽
“晏保宁,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话未说完,破碎的哭嚎终于放声大哭,悲恸扯得晏保宁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你回来了...可我的父兄再也回不来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将人往肩头靠近,任凭灼热的泪水浸湿衣襟
枯枝上凝结许久的露水落地,抽嗒的哭噎声断断续续停下,陶辰茫然地盯着晏保宁,声音委屈
“保宁,我没有家了,以后又该怎么办?”
“我们陶家世代为陛下镇守边关,如今出了变故,朝廷连一丝声响也没有,我父兄的尸骨就停在那里,也不让下葬,也不许我去”
从袖间掏出一块方帕,晏保宁擦拭干她眼角溢出的泪水
“定国公家满门忠烈,陛下无论如何也要给你一个交代,我们再耐心等等”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跟我回晏府,好不好”
像是哄骗年幼的孩童,晏保宁温声细语稳定着陶辰的情绪,怕她一时钻了牛角尖跑去找陛下要说法,那样便不好收场了
“我答应过祖父,要在都城守好家,哪里都不能去”
陶辰将头埋进膝盖,摇着头不肯跟晏保宁回晏府
“好,我在这里陪你”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黑灰色锦衣的晏怀竹迎着月光走了进来,他手上提着食盒,反手又将月光关在门外
烛火晃眼,陶辰哭肿的眼睛半天都睁不开,任由晏保宁将一块块点心喂到嘴里
“阿娘将你要用的东西都带了过来,在这里放心陪着她”
晏保宁点头,倒了一杯茶递到陶辰嘴边,眼见晏怀竹十分自然替她抚去嘴角的糕点屑,不由瞪大双眼
“我也会搬过来护着你们,父亲将府里的侍卫调来一半守着定国公府内外,他说此事不会拖延很久,最近一两日陛下必有旨意”
晏保宁点头
“这样也好”
“今日你说五皇子已然同西北王开战可是真的?”
晏怀竹没有错过关键消息
“**不离十,应当不会出错”
看着陷入沉思的晏怀竹,她不禁道
“你有什么想法?”
烛火下额角碎发投下的阴影挡住他的神情,将食盒里还温热的小米粥放入他阿姐手里,晏怀竹的声音带着坚定
“你放心,父亲和我会护着你们”
说罢,他顿住,晏保宁此次回来要面对的朝堂之事也只会多不会少,随即道
“陛下圣心难测,你去洁洲这些年连父亲都日日如履薄冰”
“成王者,一为兵,二为民心,陛下由着三皇子四皇子明争暗斗只顾得拉拢朝臣,反而忘了民心这一重中之重,反而是五皇子这些年做的不错”
“他是未来储君之事,你我也能看得透彻,至于兵权,他已经拿到大半,还有一半便是定国公,出此意外,只怕陛下也琢磨如何名正言顺交给他这另一半”
晏怀竹分析透彻,不管越瑾心中如何想,武帝为他所铺储君之路逐渐明朗,不出意外,他回都城之日便是尘埃落定之时
两人之间的谈话并未避开陶辰,聪慧如她,心下的震惊竟让自己走出一些悲伤
“保宁,晏怀竹,你们说得都是真的?”
晏保宁看着她像兔子一样的眼睛,点点头
“陶家世守边关,一心只做纯臣,如今兵权旁落,我只以为别家会觊觎,没想到是陛下想收回权利,那他必然要让越瑾心腹之人去驻守边关”
转念一想,晏保宁是越瑾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当储君是好事,晏怀竹为何愁眉苦脸的
“当年陛下赐婚,那些朝臣都以为你们晏家吃了大亏,谁知道祸兮福所倚......”
“阿姐”
晏怀竹打断陶辰继续说福祸论,今夜他也该和自己的长姐挑明晏家所处之境
“陛下心思如何,我们作为臣子本是不必过分担忧,可陛下给咱们晏家设定的结局是家破人亡”
“怀竹,你在说什么?”
晏保宁瞳孔骤然缩紧,碗里的粥倾倒洒出,陶辰急忙接过,她也不解斥责道
“你别瞎说啊!”
这是他第一次和晏保宁如此认真对话,也是三年来晏保宁不知道的一切
“寄往洁洲的家书里,父亲从不叫我告诉你都城发生的事,其实自你到洁洲的第二年,陛下便借着晏家之手清除三皇子四皇子附庸氏族,调平各方势力”
“起初我和父亲也不意外,知道五皇子才是他选中之人,可也就是第二年,父亲发现陛下暗中扶植对抗晏家的势力,短短两年间父亲与外祖家所出门生,学子被贬谪十之五六,被纠错拉拢也有二三,如今父亲虽有丞相之位,权利却也被架空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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