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牙、牙医，看牙]，阿旺拼命把嘴里的香蕉都咽下去，又张开嘴，给夏禹风看了看里头闪亮的小白牙。
原来是看牙，夏禹风发放下心来。
他知道傻子没说谎，心里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肩膀都松懈了下来。他附下身子，想帮阿旺提水果，又见阿旺头发下的眼睛躲躲闪闪，偷摸着瞥着自己。
傻子的头发是漂染的，头顶黑，下半部分却是白黄色，好端端的头发本来是柔软顺滑的，但因为劣质的染发剂，将底下的头发全部弄分叉了。
阿旺前额的头发偏长，学着别人弄成碎盖中分的发型，但因为不会打理，分叉的头发像杂草一样左右支棱着，看起来土里土气。头发挡住了他那双黑亮的眼睛，小狗般的眼睛瞥一眼夏禹风，又拉扯回来，又瞥了一眼，最后忙不迭地转开了视线，手指绞着塑料袋，吞吞吐吐地打着手势：
[香蕉、好吃，小鱼，吃]
阿旺打完了手势，就不敢再看夏禹风了，脖颈间却泛起了一抹粉色，从清瘦到可以看到侧脖的筋一路往上蔓，裹住了被头发挡住了大半的脸，只是夜色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察觉到傻子的视线，夏禹风的耳根也有点发热，他不自觉地用手捻了捻自己的耳朵，触手只觉得烫得惊人，这灼人的滚烫似乎以耳根为起点，一路蔓到了夏禹风的脸颊。
明明最近降了雨，夜间的天气有点阴湿，夏禹风却觉得暑热入体。
今天可真热啊。
夏禹风顶着微红的脸，将香喷喷的香蕉塞到阿旺的手里，又一把从他手里拿过水果袋子，躲着什么似地走到了阿旺的前面，闷着声道：
“要下雨了，赶紧回去换衣服吧，你还要打工的。”
阿旺却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呆呆地怔了一下，见夏禹风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等他，忙踏着小碎步走上去。
傻子举着那根剥了皮的香蕉，眼睛里都是疑惑不解，他有点着急，快速打着手势：
[小鱼、不，不吃......]，阿旺的手掌游了游，又是一个代表“鱼”的手势，看得夏禹风心里一震。
“不吃，阿旺吃吧。”，夏禹风避开阿旺的视线，柔和道。
阿旺愣在原地，他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单元门的灯又坏了，忽闪忽闪的，夏禹风提着水果一节楼梯一节楼梯地走，阿旺则跟在后面，手机仍举着拿一根香蕉。
香蕉被剥了皮，暴露在空气中有点时间了，肉质开始微微地发黄，但软硬适中。
阿旺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忍住了鼻腔中的酸意。阿旺大大咬了一口，满嘴香甜，是好吃的，正是一根香蕉最好的时候，阿旺却开心不起来。
他在病房里装水果的时候，将妈妈指挥要他装袋子里头的高级香蕉放了回去，换成市场买的普通香蕉，却只将这一根留了下来。
阿旺想将好香蕉留给妈妈吃，又想将好香蕉留给夏禹风。
他不知道能送给夏禹风什么，就想妈妈以前将好吃的东西都留给他一样，他也想留给妈妈和夏禹风吃。
他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给妈妈和夏禹风的。
阿旺也不知道为什么，夏禹风不接他的香蕉会让他心里这样难过，他只觉得心里酸得发抽。
走到家门口，夏禹风已经打开了门，他在饭桌前把袋子里的水果都个一个摆了出来，发现袋子里的水果果然如他所料，那根香蕉就是最好的东西，他嘴角勾起笑，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里淌过。
水果都摆完了，阿旺却还没上来。夏禹风还在疑惑着，刚想下楼去找他，就见阿旺进了家门。
阿旺吃着香蕉，眼眶却红红的，一滴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打到了他的前襟。还有一些混到了那根高级的香蕉上，被他和着眼泪吃了下去，看起来脏兮兮的。
见傻子哭了，夏禹风慌了，他有点手忙脚乱，如玉的双手在空中颤了颤，最后还是按住了阿旺的肩膀，迫使阿旺面对自己。
“阿旺......你......怎么了？”，夏禹风抽了一张纸巾，半弯着腰，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双落泪的黑亮眼睛，阿旺被他一看，眼神就躲了开来，眼睫毛却一直在发颤，大滴的眼泪像珍珠一样，滚落了下来。
这眼泪像是化作了一根根小刺，滴到了夏禹风的心里头，将夏禹风的心扎得密密麻麻得生起疼来，夏禹风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过黑的眼眸深邃，像是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眼中的倒影唯剩下苏望春一个人。
一听到夏禹风问他，阿旺的嘴唇嗫嚅了两下，觉得脸颊被风吹得一片冰凉，用手摸上自己的脸，才发现脸上都是泪水，他才惊觉自己哭了。
阿旺张了张嘴“啊啊”了两声，像是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晌他才闷着哭腔吸了吸鼻子，嘴角拉出一个笑来，有点傻傻地：
[香蕉、苦，苦的]
香蕉怎么会苦呢，夏禹风颦着眉，嘴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
不等夏禹风帮他用纸巾擦，阿旺就动作粗鲁，囫囵地抹了一把脸，脸颊上的泪水就尽数被他抹掉了，只剩余一点点，湿漉漉地碾平了他脸上细微的小绒毛。
[阿旺、走，走啦]，阿旺换上了有着孙悟空图案的卡通大头t恤，回到客厅，眼睛依然是红红的。他吸了吸鼻子，双手拉了拉衣摆，局促的样子让夏禹风有点心疼。
但他又和往常一样，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副笨笨的样子，和夏禹风挥手告别。
“砰”地一声响，绿色的大铁门被关上了，夏禹风才回过神来，他连忙打开铁门想要叫住阿旺，开了门后，却不知道说什么。
阿旺已经下楼了，空旷的楼道里，只远远传来阿旺关一层单元门的哐当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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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般的手指捻着绣花针刺下最后一针，《八仙祝寿图》完成。
云雾袅娜，八仙隐在祥云中，远处的天宫金瓦翘檐，蟠桃栩栩如生，就连何仙姑持的莲花也宛若新采，娇艳欲滴。
画面大气，巧夺天工。
那个做古董字画生意的甲方看呆了，边看边啧啧称奇，比出了大拇指。
他不是没有见过好的刺绣，但顾绣有许多针法特别，排列起来能够形成其他刺绣没有的效果。这幅绣品本就是预定来要给岳母做生日贺礼用的，这时候他却又有点儿舍不得了。
甲方自己纠结归纠结，对夏禹风却是大方，他不仅爽快地付完了尾款，还给夏禹风包了一个大红包。
回到家属院，已经很晚了。家属院外头的夜宵一条街已经灯火通明，阿旺在打工的那家烤鱼店生意却不像往常那样好。
这家烤鱼店经营到很晚，中途的时候会包一餐饭给员工当夜宵吃。小本田刚刚开进家属院，阿旺就看到了，他坐在外头，正在吃饭，看到灰色的小本田闪着车灯，连忙伸长手挥了挥，给夏禹风打招呼。
这是夏禹风搬过来那么久，第一次看到阿旺在烤鱼店吃饭。阿旺平时打工都很忙，他总是搬着沉重的烤鱼铁盘，从厨房进进出出，转来转去，像个小陀螺一样忙个不停。
夏禹风摇下车窗，见阿旺抄着吃饭用的小勺子，高高地举起手，冲着夏禹风用力地挥了挥，就像小孩子一般。
夏禹风刚想笑，嘴角却僵住了。
阿旺一个人坐在外头的小桌子上，手边放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手上还捧着一碗。面前却是没有菜的，只有手边放着一罐小小的腐乳，他用勺子挑起一点腐乳，抹在热腾的饭上，就这样就着饭吃。
今天下午在艺术馆时他去饭堂晚了，没饭了，他就没吃。前一段时间那两个殴打阿旺的小混混终于抓到了，阿旺也能放心地去摆摊了。摆摊没东西吃，只拆了两包在艺术馆前台拿的小饼干垫着，然后闻着夜市小吃的香味饿肚子，今天合计下来他只吃了中午一顿，一天忙下来早饿了。
阿旺净吃白饭就腐乳都是狼吞虎咽的，迅速就吃完了一碗，吃得香喷喷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而在店里面，空调凉爽，呼呼地往外吹着，几个同样穿着烤鱼店制服的人坐在里头，有厨师，有前台服务员，也有像阿旺这样的临时小工，他们围着桌子吃烤鱼，除了烤鱼外，还有辣炒土豆丝，鲮鱼麦菜。不仅有肉有菜，还有汤，喧闹的声音传到了外边，看起来像是在聚餐。
夏禹风心里不禁起了一股无名火，他熄火停车，一屁股就坐到了阿旺的对面。阿旺吃得正香，正在就着小腐乳准备吃第二碗饭，吃得连头都不抬。他余光瞥见前头坐了一人，呆愣愣地抬起头来，嘴角还沾着米饭粒。
见到夏禹风坐了下来，傻子眼里满是惊喜。
“我要点菜。”
夏禹风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他和阿旺不同，他比较喜欢吃蔬菜，就连吃烧烤，也是吃烤娃娃菜多过吃羊肉串。
而阿旺则是个纯食肉动物，爱吃肉多过爱吃蔬菜，根据苏颖君的话说，小时候给阿旺熬青菜肉粥，阿旺是挑完粥里的肉吃完就跑，在挑食这种事情上，他和普通的孩子一样难搞。
“啊……啊……”，阿旺不是第一次和夏禹风吃饭，但是却是第一次和夏禹风在外面坐着，他饭也不吃了，连忙站起来，像招待普通客人一样，给夏禹风递过了塑封的菜单。
阿旺的双手局促地在胸前的围裙上擦了一下，就赶忙从围裙的大口袋里掏出纸笔托在手上，等着夏禹风点餐。
这家烤鱼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点单的二维码都给黑色胶条贴住了，现在还是原始的人工下单方式。夏禹风捏着油腻腻的菜单，瞥了一眼店里面那群人桌上的菜，对阿旺说：
“辣炒土豆丝、鲮鱼油麦菜……”，是什么口味的烤鱼实在看不清，夏禹风伸长脖子死命看，只能看到烤鱼上头铺了一层绿紫绿紫的叶子。
夏禹风的眼睛都要瞪到别人餐桌上了，却仍不知道是什么烤鱼，他败下阵来，问阿旺：
“他们吃的是什么烤鱼？”
隔壁员工聚餐的烤鱼味弥漫在空中，阿旺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珠子就差黏在人家的烤鱼上，好半天才撕回来。
他咽了咽口水，脖颈上的喉结随着他的动作提动了两下，又指了指菜单上的紫苏烤鱼。
“好，那就再来一个紫苏烤鱼。”
阿旺听夏禹风点菜，忙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他写字有笔锋，一字一顿地将夏禹风的菜全部记录在小本子上。
等阿旺写完后，夏禹风心里才稍微舒服了点。
阿旺下完单之后又坐下来，捧着自己的小碗准备吃饭，但夏禹风却不让他先吃。
阿旺今天忙了一天，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现在还没有吃饱呢，夏禹风却不让他吃了，他捧着小饭碗不知所措，委委屈屈地看着夏禹风。
“不是不让你吃了，是等会儿上菜了再一起吃。”
听说自己也有份吃饭，也能吃烤鱼，阿旺不禁又咽了一下口水，他听夏禹风的话放下饭碗。却总不安分，手绞着衣摆，频频伸长着脖子看厨房，等出餐口出菜。
看到傻子一听说有个烤鱼吃就那么兴奋，夏禹风又生气又心酸。阿旺在这个烤鱼店做了那么久。难道还没有吃过一次店里的烤鱼吗？
阿旺听到夏禹风这样问，摇了摇头。想到别人说的话，阿旺的脸有点红，他不好意思起来，比划道：
[阿旺、吃、吃得多，不让，不让阿旺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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