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漂浮着若有似无的茶香，茶香混合着秋凉，为这间狭小背阴的茶房更添一抹寒意。
四公主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的还是皇后四两拨千斤，警示新人的事。
“七个人两个被皇后摘了绿头牌，余下的都开始侍寝了，也不知道那被摘了牌子的两人还有没有机会再出头。”
宫内与宫外消息隔绝，外臣们难以知晓内宫之事。但对于身在其中的人来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注意，无论相干与否。哪怕像是四公主这样，身为皇家子嗣，亦会对父皇的后妃投以极大的关注。
“被摘了绿头牌的两人一个是此次秀女中封位最高、出身也最好的梅美人，另一个则是出自商贾之家的金才人。听闻她们在待选时便多有摩擦。”
“梅美人瞧不上金才人的出身，金才人自然也看不惯梅美人的傲气喽。”四公主手指搅着帕子嗤笑道。
在她看来实在是觉得梅美人此举可笑。入了宫还端着从前在家中做小姐时的架子，不是天真就是蠢。
“但你猜这回新晋的秀女里拨头筹的是谁？”四公主眨着眼促狭问乌宝夕。
乌宝夕看着四公主的眼睛，心头忽然一动。莫非……
“是乌宝林。”四公主见她猜出，顿时笑道，“父皇似乎还挺喜欢她，连召了两天呢。剩下的几个就没听到有什么信儿了，估计不温不火。”
这位乌宝林便是乌云嫣了。
她是在乌宝夕与阮红尘成婚前一个月入宫参选的。
先过了初选被留牌子，后来又在宫里呆了一个月学习宫规。前段时间殿选得中，刚被封了宝林。
正七品。
这还是乌宝夕自中元之夜后第一次见她。那晚过后卢老夫人怕她俩再闹出什么事端，令将两人分别禁足，直到各自出府。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明明在乌家时因为乌云嫣总是找她麻烦，还时不时用点手段陷害，让乌宝夕烦得要死。
可当她看见那个从前成日里红裙不离身的少女，今天却穿了一件素淡至极的浅黄衣裙，心中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外面皇后已经带着一众妃嫔进入正殿去给太后请安。趁着院中无人的功夫，乌宝夕与四公主重新出来。
今日天气很好，四公主与乌宝夕在隆寿宫外的花园里逛了一阵儿，四公主忽然临时起意想放风筝。结果风筝刚拿来，太后身边的嬷嬷却来寻四公主，不知是有什么事。
“公主有事便先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在花园里转转也无妨的。”乌宝夕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
四公主为自己扫了两人的兴而有些歉意，但太后那边又不能不应，只得道：“那你就在花园里等着我，我一会儿再来寻你。”
众人离去，花园里只剩下乌宝夕和燕归二人。
“总算能放松一下了。”乌宝夕抻开胳膊长舒口气。
虽然四公主性情爽朗不拘小节，与她相处十分愉快，但宫里面的规矩实在还是太多了。总觉得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待久了还是让人觉得累得慌。
听四公主说隆寿花园面积虽比御花园要小一些，但景致却分毫不输御花园。只因地处隆寿宫范围，平日里嫔妃们怕扰了太后清净少有人来。
乌宝夕带着燕归在园子里慢慢逛着，皇家园林果然比之寻常王公贵族的府邸要更大气华贵。即便秋来百花杀，也别有一番意趣。
在园子中央稍偏南的位置有一个人工凿出的小湖，湖东侧是一片开阔地。地势平坦，草叶虽已枯黄却仍被修剪得规整平齐，可以想见待到春和日暖，必是一片绿草如茵。西侧则是片假山，大小形态各异的假山石堆叠而起，伴随着花草树木，营造出层峦叠嶂之势。
“我们去那假山上看看吧。”乌宝夕指着不远处的假山对燕归道。若是登上山顶，想必可以俯瞰花园。
爬山？燕归一听便皱起眉，劝道：“姑娘还是就在湖边逛逛吧，四公主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然而乌宝夕哪里是那么容易听劝的人，没等燕归说完就已经顾自往前走了，“我们先去看看，里面肯定有修好的步道。”
正如乌宝夕所预料的那样，果然有人工凿刻的步道隐匿在山体之中，而千姿百态的太湖石又在其之上分支出新的路径，整个假山宛如一座天然的迷宫。乌宝夕一边顺着石块垒砌出的台阶步步向上，一边看着那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幽深孔洞，自觉这会是小孩子们捉迷藏的绝佳地点。
“姑娘慢点儿。”燕归紧跟在乌宝夕后面，生怕她一个不稳磕到碰到。
一口气爬到山顶，乌宝夕扶着石壁轻喘。
登高望远，这里是整个隆寿花园最高的位置，几乎可以将园中近半的景致收入眼底。
远处拿着铲子水壶干活的宫人、不知从哪儿溜出来散步的小猫，还有独自逛园子的嫔妃……
想来是请安已经结束了，看她的装扮应是这次新入宫的秀女。没有与人结伴回宫，性子估计清傲或者胆小孤僻。但敢一个人在隆寿宫花园里闲逛，可不像是胆小之人……
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着，忽然，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迅速闪过，乌宝夕猛地回过神来。
不对！
她记得昨日入宫时那个领路的小太监曾提起，隆寿宫位处后宫最西南，可那秀女却还一路向西，所行方向与嫔妃居所背道而驰。
再往西，就要出后宫的范围了。
那边也没什么景致可言，她一个人去那里做什么？
“走，去看看。”乌宝夕迅速回身对燕归道。
燕归想要劝阻，但乌宝夕根本没有给她机会，从假山上下来之后，不由分说地便顺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快步追去。
幸好此时园中没什么人，否则见她如此模样定然会觉得奇怪。
然而走了一阵儿却并没有看到方才那秀女的身影。
乌宝夕辨了辨位置，也有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走错。回头刚想问问，结果正对上燕归满是迷茫无助的眼神。
乌宝夕：打扰了。
她忘记自己这次又是带着燕归入的宫。
面前只有一条路，看样子像是通向一片竹林。眼下也没有别的路可选，要么往前，要么就回去。
乌宝夕纠结片刻，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低矮的花草树丛渐渐消没，目之所及换成了根根挺拔的青竹。初时并不觉得密集，走了一会儿便郁郁葱葱起来。
进入竹林，光线顿时暗了几分，气温也随之下降，没了刚刚园中的暖意。
“姑娘，要不咱们回去吧。一会儿四公主回来找不到姑娘该担心了。”燕归看着这一眼望去不知深浅的竹林心有退意。
乌宝夕安抚她道：“放心吧，宫禁之内这竹林不会很大，只是经年生长，瞧着唬人罢了。”
她说得镇定，但其实心中也难免打鼓。毕竟这里太过僻静，易出事端。
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此前还觉得和暖的风钻入竹林，就像是被空谷冰泉洗涤了一番似得，变得清冷起来。
她一路追来身上起了一层薄汗。此刻被风一吹，变成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乌宝夕轻抚摸手臂，抹去身体应激之下的轻微战栗。
顺着小径转过一个弯，前方忽然出现一间小竹屋，形制古朴，颇为雅致。
亭上悬一匾额，上书三字：静心斋。
与隆寿花园里各式精巧华丽的水榭楼台亭阁不同，这竹林中的竹屋很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乌宝夕与燕归对视一眼，两人下意识地都放轻了脚步。
离得近了，隐约可以听见屋内传来窃窃的低语声。
窗户没有关严，透过一指宽的窗隙乌宝夕看见屋中之人正是她刚才所见的那个秀女。
只是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那秀女的半个侧脸，另外一人则隐在窗扇之后。
说话声停下，秀女似乎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对方伸手来接，露出一截墨兰衣袖。
之后屋内便没了声响。
“走。”乌宝夕对燕归做口型道。她们靠得太近，万一屋子里面的人出来，立刻就会撞见。
然而还是有些晚了。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屋门打开。乌宝夕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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