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利蒂丝庄园的经历,像一场沉重而遥远的噩梦。偶尔夜深人静时,那些浓雾、齿轮和监管者冰冷的眼神还会试图侵入我的脑海,但总会被身边均匀的呼吸声驱散。
唐肆——或者说,我如今更习惯私下叫她“嘉实”——睡相并不老实。此刻,她一条手臂正横在我腰间,脑袋埋在我颈窝里,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头油的淡香。这香气,与磐竹斋内常年弥漫的檀香、旧木和书卷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世界里最安心的味道。
我轻轻动了动,想帮她掖好被角,她却含糊地嘟囔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怕我跑了似的。我不禁失笑,心底那片因回忆而泛起的寒意,彻底被这温暖的依偎融化。
自从庄园归来,我们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却又有什么东西悄然不同了。磐竹斋依旧开门迎客,我依旧擦拭那些沉默的古董,她也依旧会带来各式各样的点心,叽叽喳喳地分享街谈巷议。但我知道,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平静,也更加清晰地看到彼此在心中的分量。
壹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我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擦拭着一把刚收来的紫砂壶。嘉实则趴在对面的桌子上,面前铺着账本,手里却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眉头微蹙,嘴里念念有词。
我知道,定是唐家各地的账目又送来了。虽然家族危机因我们带回的部分线索和后续的暗中运作得以缓解,但庞大的产业重整仍需她耗费心神。她从不让我过多插手这些,只说:“阿戚,你只管看好咱们的铺子,这些铜臭事儿,我来烦心就好。”
可我看不得她烦心。
我放下紫砂壶,起身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她面前的纸上,上面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看衣着,似乎一个是她,一个是我,手拉着手,旁边还写着“阿戚”和“嘉实”,字迹圆润可爱。
“账算完了?”我故意板起脸,声音里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她吓了一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手忙脚乱地想用胳膊盖住那张纸,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啊!你……你走路没声音的!我……我这是在思考!对,思考!”
我俯身,从她手下轻轻抽出那张画,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感受到她微微一颤。“思考……我们俩手拉手去做什么?”
她的脸更红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转过身来抱住我的腰,把发烫的脸埋在我腰间,闷声闷气地耍赖:“思考晚上吃什么!不行吗?戚大掌柜还要管伙计想吃什么不成?”
我心尖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抚上她柔软的发丝,轻轻梳理着。“好,不管。那戚伙计想好吃什么了么?”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刚才的窘迫一扫而空:“想吃福满楼的醉鸡!还有他们家的杏仁豆腐!”
“好。”我应着,目光却落在她略显疲惫的眼睑下,“不过,去之前,先闭眼。”
“干嘛?”她疑惑,却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我的手指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内力蕴于指尖,带着温润的气息,能有效缓解疲劳。这是我跟师父学的,以前只用来给自己缓解练功后的肌肉酸痛,现在有了更重要的用途。
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像只被顺毛的猫,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靠在我身上。“阿戚,你真好……”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窗外的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
贰
过了几日,我无意中提起,以前随师父在峨眉时,后山有一种野茶,香气清冽,回味甘甜,别处再没喝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第二天,嘉实就神秘兮兮地说要出门访友,可能晚些回来。我也没多想,只嘱咐她注意安全。
结果,临近傍晚,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站在店门口,望着屋檐下连成线的水幕,心中莫名有些焦躁。她早上出门时,并未带伞。
正当我准备拿了伞去寻她时,雨幕中冲过来一个身影,浑身湿透,发髻都散了,几缕黑发贴在脸颊旁,模样狼狈极了,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油纸包,生怕被雨淋湿一点。
“嘉实!”我心头一紧,连忙将她拉进店里,触手一片冰凉。
“我……我回来了!”她却浑不在意,反而献宝似的将那个油纸包递到我面前,眼睛笑得弯弯的,“阿戚,你看!我找到了!是不是你说的那种野茶?”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两墨绿色的干茶叶,一股熟悉的、记忆深处的清冽香气扑面而来。
我愣住了。从城里到峨眉后山,往返至少需要大半日,她竟是为此奔波了一天,还遇上了大雨。
“你……傻不傻?”我喉咙有些发紧,想责备她不顾身体,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满满的疼惜。我赶紧拉她到后院卧房,找来干爽的布巾帮她擦拭头发,又去厨房熬姜汤。
她像个做对了事等待夸奖的孩子,一直眼巴巴地看着我。等我端着姜汤回来,她立刻说:“阿戚,你快尝尝,味道对不对?”
我依言泡了一壶。茶香在雨汽中氤氲开,的确是我记忆中的味道,甚至因为这份心意,显得更加甘醇。
“对,就是这个味道。”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认真点头,然后将姜汤递到她嘴边,“但现在,你先把这个喝了。”
她皱着鼻子,不情不愿地喝下辛辣的姜汤,然后凑过来,像小动物一样在我颈边嗅了嗅,小声说:“阿戚,你身上有茶香,也有点甜。”
窗外雨声渐歇,屋檐滴着残雨,叮咚作响。我看着她湿漉漉却满是笑意的眼睛,心中一片宁静圆满。
或许,真正的“归处”,从来不是某个特定的地方,而是能让心安放下来的、有那个人在的此刻。
叁
今夜月光很好,我们并肩坐在后院石凳上。她摆弄着我送她的那支黄竹箫,努力想吹出个完整的调子,却总是跑音,自己先忍不住笑倒在我肩上。
我拿起我的紫竹箫,抵在唇边,那支熟悉的、祖父教我的、曾代表着我所有哀愁的曲子,缓缓流泻而出。但这一次,曲调中少了悲切,多了温柔与平和。
她安静下来,靠着我,静静地听。
一曲终了,她轻声说:“阿戚,这曲子真好听,不像以前那么难过了。”
“嗯。”我放下箫,握住她微凉的手,“因为听曲子的心境不同了。”
她反手与我十指相扣,指尖在我掌心的薄茧上轻轻摩挲着。“阿戚,”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以前觉得,岭南的萤火虫星河是世上最美的景。现在觉得,再美的景,也比不上此刻。”
我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与她交握的手。
箫声漫野,岁月绵长。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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