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死了这么多人。”安叶子看着一圈的坟地说，“这城主怎么早些时候不曾上报。”
司空春驱动灵力，将坟上泥土掀开，露出里面的薄木棺材:“虽然各处仙家皆立法遇到妖魔要及时上报，但九州大陆，妖魔不计其数，人亦不计其数，难免有上报不及时的地方，何况……”
他顿了顿，又抬眸看向墓碑前站着的安叶子，说:“何况妖全身是宝，难免有人会动歪心思。”
安叶子倒是听说过某某宗族圈养妖兽，就是为了拿妖兽的血来画符炼丹，说实话，至今，她还是没能分清修真界对妖兽和灵兽的划分，据说，要考究其血脉与修行。
不过，妖兽和灵兽在修真界的处境其实没有很大差别，不过是亲近人类的囚徒和不亲近人类的囚徒的区别。
就像是家猫跟老鼠。
这本没什么不对的，可问题是，家猫和老鼠都生了一副人类面容，且很多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智力。
安叶子便觉得他们之间更多的像人种区别，可也不完全相像。
听着司空春意有所指的话，看向他淡色的眼眸，安叶子只能噢了一声，然后低头去查看尸体。
她拎出来自己的钉耙，把钉死的棺木撬开了。
这棺木不是好木头，一撬就坏了一截，露出里面半腐烂的人头，倒没有蛆虫，只是腐烂了，面皮破破烂烂挂在骨头上，黄水流着，臭味蔓延。
安叶子刚想捂住鼻子，旁边伸过来一只如玉的手，帮她捂住了，那人自己却神色平淡，仿佛习惯了这个味道一样。
司空春说:“这尸体无状，惊扰了师姐。”
安叶子动了动唇，一双眼睛藏在他的手后。
她是怕的，就算宗门有类似验尸课程，可总归是第一次实践。
司空春将她往后带了带，听到她说:“不请自来的是我们。”
他正凝眸看棺中尸体，没听清，只颦了颦眉，问:“什么？”
安叶子便提高了声音说:“人家安安稳稳躺在这里，是我们打扰了它。”
司空春便又垂眸看向她。
他没想别的什么，只是看着她温和的眼睛出了一会儿神。
真想把这双眼睛挖下来。
太过美好的人和事物，总会让妖想要打碎她。她偏偏又这样脆弱与愚蠢，如果不是系统，合该是他的。
司空春心脏躁动着，他分不清是不是体内的妖力在涌动，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他只轻声说:“是，你说的对，小师姐。”
像蛇在吐出恶毒的信子，他静悄悄地将其藏起来。
一连几座坟墓，安叶子一一查验。
修仙宗门教的验尸和凡间的验尸不一样，一要验有无残存的妖魔气，二要验魂魄是否正常往生，三则验死去时间，四验骨龄，再多的，就属于学有所专——医修们的事了。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这样验尸还是有结果的。
“确实是狰的气息。”安叶子拿出了一个测试妖魔的法器，看着上面的结论说。
可狰向来喜食虎豹，怎么突然杀起人来？
富商只说并不知道是从何处得罪了那妖怪，但……
司空春站在一旁，看安叶子摆弄法器跟尸体。
系统叽叽喳喳地给他出主意，让他讨她欢心。
最后二人将坟堆回，走的时候，安叶子又郑重摆下果盘，给没个坟前都上了香。
司空春说:“人已经往生了，你何必如此。凡人不知，也就罢了。”
安叶子说:“你好吵。”
司空春往前迈了一步:“我吵？”
安叶子心想:你是不吵，可奈何你带着一个系统大喇叭。
她回眸招了招手:“和我一起拜。”
司空春薄唇抿了起来，明显不愿，可顾及好感度，终究是随了她的意。
安叶子面对乖巧的师弟，终于长了好感。
因为长了好感，一路回去，司空春似乎敛了性情，脾气变好许多。
只是安叶子听见系统说:[什么！坟茔里还有其他妖气！你怎么不告诉女主？]
她听不到司空春说了些什么，只能从系统口中得到些零星的话语，但只这些话语，也足够让安叶子头疼的了。
有其他妖气，但她的法宝没能探查出来，多半这妖要么稀少，要么能力强大到她手上法宝没有存储过那妖的妖气。
安叶子希望是前者。
总不可能是后者，世界上倒霉的人千万，她不会有这么倒霉的，她的运气一向好。
回了富商家，正巧见到四师兄宇文铁心，他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柄团扇，团扇上花了花鸟图，一副花团锦簇的模样，摇着，原本算是服装艳丽的安叶子，跟他一比，完全清丽起来。
“师兄。”
“嗯？你们二人回来了。”宇文铁心放下茶水，府内小丫鬟低着头离开了。
这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仙君吧！
安叶子忍了忍，没忍住，说:“师兄，你跟我出任务，不要拈花惹草。”
宇文铁心愣了下，旋即想笑，好悬没能憋住，他抱起胳膊，没生气，问:“我在你们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啊。”
安叶子说:“我听说过师兄的办事准则，但我不喜欢看到凡人女子为仙君痴情的戏码。”
宇文铁心若有所思:“那凡人男子为女仙君痴情的戏码，爱看嘛？”
安叶子摇了摇头。
宇文铁心上前一步，被司空春拦下了:“四师兄，这毕竟是小师姐的历练，我觉得，你我二人还是听她的吧。”
安叶子抿了抿唇，对宇文铁心说:“四师兄，若我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你见谅，但我确实不喜欢仙君渡红尘的戏码。”
宇文铁心叹了口气，又摇了摇扇子，说:“我也不喜欢。”
不喜欢？当真？安叶子有些奇怪。
她这位四师兄最出名的传闻便是仙君渡凡人女子于苦海红尘，如今大街小巷的这种戏曲，全脱胎于他，也怨不得旁人说。
如果不喜欢，何至于有如此多的传言呢？
三师兄也说过，四师兄擅长讨女子的欢心，因此常有女子愿为他违背自己的原则，冒着付出生命的代价告知他一些信息。
修真界虽然因为灵力原因，男女的差距缩小，但是在人界，仍有男尊女卑的规矩，看的人愤懑又无可奈何。
宇文铁心不想在自己的传言上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带着香风的扇子，问:“查的怎么样了？”又似笑非笑地瞥向司空春:“小师弟没有给你五师姐帮倒忙吧？”
安叶子觉得司空春的提示对她来说稍微有点作弊的感觉，于是一时心虚，气势落了下去，没吱声。
司空春说:“师姐自然用不到我帮忙，我又何来帮倒忙只说。”
宇文铁心在他俩身上绕了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不怀好意的样子。
司空春问:“师兄那边问过城主了吗？”
宇文铁心回答倒快，直言:“问过了，城主作证，这位刘老爷所说确实没什么谎言，唯有一点，听说那位曾经被妖拐走的刘家小姐在被众人找到之后，第一时间询问的并非家人，而且那狰妖的下落。噢，师妹，你知道狰吗？我这应当不能算帮你作弊，毕竟是城主说的，你们自己去也能打听到。”
安叶子说:“我们从坟茔中也确实发现了狰的气息。”
宇文铁心点了点头。
三人一道回眸看向那富贵沉默的宅邸，刘宅二字高悬其上，底下的竹子已枯，枝叶覆盖上了层层的雪。
宇文铁心问:“打算怎么办？”
安叶子说:“妖害人，倘若不涉及仇怨，无非是为了人的精气、鲜血、魂魄以修己身。世间人无数，因而恶妖藏匿其中难以寻找。但若这妖乃是为了报复，找到那个他要报复的人，再设计逮他就容易多了。”
她看向宇文铁心和司空春:“师兄，小师弟，以防万一，我要先布阵。”
虽然这样做有打草惊蛇的风险，但安叶子更不想有人继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去，而且他们大摇大摆地来到这里，估计已经打草惊蛇了。
但一个狰，倒也不值得过多提防。
“可以。”
宇文铁心说:“说起来，你知道当年从匪患手中搭救了这刘氏富商的人是谁吗？”
安叶子:“谁？”
宇文铁心说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名字:“韩通海。”
司空春侧眸朝宇文铁心看了过去。
安叶子张了张口说:“三师兄？”
宇文铁心说:“正是咱们三师兄，说来，这富商倒是也跟我们一脉有缘。”
这样听起来确实有缘。
司空春于心中冷笑。
他对于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已经有些眉目，但并不准备告知任何人。
安叶子在富商家中将法阵布置好，因为有些阵法需要布置到房顶上，所以她爬上爬下间，碰到了刘家那个据说受惊的小姐。
当然，在安叶子爬到刘家小姐的屋顶时，当然也看到那早被布置过的防护阵法。
刘家小姐一开窗就瞥见了房檐上的某个大活人，她原还想是什么彩色的大鸟，直到安叶子抬手同她打了声招呼。
“你是刘家小姐？你好，我们是临安宗来捉妖的。”
刘家小姐神色微变。
同大腹便便的富商父亲不同，刘家小姐长了一副文弱模样，惨白的瓜子脸，林黛玉来了都比她强三分。
她要关窗，可安叶子在旁边挂着，她又不敢关，手扶着窗户，轻声道:“见过仙人。”
如此恭敬真诚，倒叫安叶子有些不安。
她实在算不得什么仙人，不过是靠着天材地宝才到练气后期的好运之人罢了。
“不必这样客气，我叫安叶子，你叫我安姑娘或叶子都可以——”
安叶子没说完，那刘家小姐就连忙打断，说:“您是仙人，我们一家都靠仙人过活，怎可如此无理。”
靠仙人过活？
虽然临安宗的确庇护了不少地方，但这样说，似乎有更不寻常的意思。
安叶子问:“怎么这样说？”
“小姐！”有丫鬟尖锐的声音传来，“您怎可吹风！”
柔弱不堪的刘小姐张了张口，眼睛垂了下去，她似乎有许多未尽的话要说。
丫鬟跑了过来，看到安叶子吃了一惊，嚷了一声叫来了更多下人，房间内的仆从们都或惊奇或害怕地看着从房顶上吊下来的安叶子。
她们讳莫如深，将气氛变得拘谨古怪。
“仙人，您这是——”
最有话语权的一位嬷嬷站了出来，询问安叶子。
安叶子说:“我，咳，我——”
没等她将自己的借口说出来，嬷嬷就打断道:“这院子已经在重重法阵的保护下了，难道您没发现？”
自然是发现了的。
嬷嬷一拧眉狐疑又惊讶地问:“话说，您是怎么进来的。”
安叶子靠身上的法器避开了层层的法阵，这才跟那位刘小姐打上话的。
眼前的嬷嬷是个牙尖嘴利的，立刻知道，安叶子此行是为了在无人处接触他们家小姐，本就严肃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了。
虽说那刘老爷并没有说不许她接触刘小姐，但若是闹起来，刘老爷一封信告到宗门，恐怕对她的任务评定也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安叶子正要迫于嬷嬷的压力先跳下房顶，解释一下，下一秒她就感觉手腕上传来拉力，她惊呼一声，被一直悄悄从后面跟着她的司空春拉了上去。
司空春白衣面冷，一身法度威严，对下面一群人道:“临安宗办案，闲人勿扰。”
嬷嬷摸不准他的秉性，一时被气势压住，说:“这……可我们小姐的院子是不允许外人进的，恐有碍于我们小姐的名声！您二位——”
司空春道:“最近几天我们在府上捉妖，以防万一，需要先布置防护法阵，你们院里既有法阵，那便算了。我宗弟子，首次下山，倘唐突了刘家小姐，还请见谅。”
刘小姐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没事的，嬷嬷。”声音还是十分地小。
有了台阶下，嬷嬷便退了一步，叮嘱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府上规矩便关了窗户。
安叶子见冲突圆满解决，连忙道:“谢谢你，小师弟。”
司空春的手还捏着她的胳膊，并未收回，似乎是忘了一般，声音平和，似是安抚似是解释:“山下九州，规矩各不相同，唯有欺软怕硬之心类似，小师姐下山是为救人，若再遇此类人阻挠不必畏惧，宗门内虽规矩繁多，但还管不到弟子对凡人的态度上去。”
安叶子点了点头说:“我晓得的。”
只是，她就是这样的脾性罢了，遇到尖锐的矛盾，能大事化小也就算了。
司空春看了一眼底下紧闭的窗，说:“跟我来。”随即牵着安叶子离开了窗前，到了一出僻静的地方，这才松开了她的胳膊。
他问:“师姐可是察觉到那刘家小姐可能知道些什么？”
安叶子点点头说:“是。”随即抬起她那温和的眼睛，连忙道:“这是我的试炼，你可千万不要再插手了。”她担心司空春为着她的好感，直接帮她作弊。
司空春顿了顿，垂下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复又抬起，问:“我在师姐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他看起来似乎很认真，带着三分质问，那双浅色的眼睛，看的人心慌。
二人头顶枯萎的花枝垂着，冬日里的藤萝，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好似再也不会醒来一样，落下的，不再是带着芳香的花瓣，而是冷沁沁的白雪，像一颗颗盐粒子。
那盐粒子，落到了司空春的肩膀上。
他穿白衣，可肩头的白雪没能跟他融在一起，显得那样突兀。
安叶子走了一下神。
小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天资聪颖、冷峻清隽、办事利落、前途无量。
可是，他问的是她眼中的小师弟。
而安叶子眼中的小师弟，似乎是难以评判、难以同他人说的，若说出口，总难免带着个人情绪。
“师弟虽然不是很温和，但是是个好师弟。”安叶子最终温吞地说道。
话音落下，司空春心里还在思考安叶子为何这样回答，回答的未免有些奇怪。
好师弟？
他还以为她会说他是个好人或是什么好仙君，虽然同样会使她显得那样愚蠢。
司空春没能为她的回答多分些神，因为他听到了好感度不断上升的提示。
他有些吃惊。
不，很吃惊。
因为系统说:[恭喜宿主！女主好感度到达百分之四十！您的妖力也即将解锁至百分之四十！]
司空春很快反应过来，他的心兴奋地跳着，为了那解锁的妖力。
强有力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带动他的胸腔，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心脏牵动的并非只有喜悦，而是一种复杂的、酸涩的东西。
这种感觉逐渐充斥了他的身体，而后将疯狂蔓延，直至安叶子那边吸了一口气，也未能让他平静下去。
安叶子也听到了系统的播报，她很茫然，亦不知道自己的好感度怎么突然增长这么多，因为她认为自己对司空春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变。
但紧接着，她的脖领旁，那个曾经被咬下牙印的地方开始变得滚烫起来，疼痛中，她听到了跳动的心跳声。
那是她的心跳吗？
她望着沉默无言的司空春。
他望着她的眼神是平静的、温和的，就像以前的小师弟一样，好像半妖的事情是二人之间的幻觉。
“小师弟——”安叶子难忍疼痛的伸出手，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司空春终于回神，问:“怎么？”
声音中泄露了一些于此间无关的漠然。
系统已经惊叫起来:[你下的印记！司空春！]
安叶子扯着他的衣袖，侧开头，她疼的厉害，眨眼间额头便全是密密的汗。
司空春半知半觉的顺着她颦起的眉眼落到纤细的脖领，再往下，落到离脖领很近的肩上，那里妖仆的印记显现，红彤彤的一个蛇形印记。
妖仆的感受顺着那印记传递过来，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伸出去，覆盖到了那印记上，下垂的眼睫颤了一下，停顿几秒，这才使用妖力将印记压了下去。
“好了。”
疼痛消弭，安叶子长舒一口气，问:“这是怎么回事？”
司空春随口搪塞，眉目间全是自责:“妖力失控，抱歉，师姐。”
安叶子抿了抿唇，生了气，但最终还是道:“没事。”
司空春观她模样，说:“我也不知体内妖力为何会突然不受控制，师姐，我……你打回去吧。”
安叶子摇了摇头。
司空春:“师姐一定很疼。”
他实在不擅长低头，做出的表情太过扭捏，反而让人觉得别扭极了。
安叶子的手被他拿起来，放到他的脸旁。
“你还回来。”司空春说。
安叶子望着眼前的小师弟，心中感受复杂，她抽回手，揉了揉脖颈，又露出笑容，做大大咧咧的无事模样，在司空春的肩膀旁拍了拍，说:“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至于你的妖力的事，你不要害怕，至少现在我们还有时间去摸索不是？”
司空春顺坡下驴点了下头，他看得出安叶子似乎不吃撒娇这一套，因此便仍做那清隽的样子，说:“师姐，我不想成为妖。”
安叶子听进去了，她想了想，从袖口里掏出一截红绳法器，说:“这是两生一线绳，是我在后山处捡的，大师姐说，系了这绳子的两个人，无论在多远的地方都能找到对方，而且体内灵力可以靠这个互赠……”
她顿了顿，不知道该以什么话来劝司空春戴上这绳子。
下一秒，司空春的手腕便递到了安叶子眼前，他说:“你系吧师姐。”
系统:[好耶！这算不算定情信物？]
红绳系在二人手腕上，很快隐匿。
安叶子驱动自己体内匮乏的灵力，灵力果真通过红绳传递到了司空春那边。
“成了。”她说。
红绳既成，安叶子便带着司空春，又将府内防护的法阵布好，这才各回各的院落。
狰要害人，没那么快的速度，要捉妖也得循序渐进，安叶子已经做好要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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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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