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金饰玉的四方匣子,上面蔓延着无数的戾气与怨气。
妖丹若是毁掉,妖就离死也不远了。
或许这也是阿生迟迟未动刘老爷和刘小姐的原因?
大家都怕对方会干出鱼死网破的事。
安叶子捧着那匣子看了半天,说:“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打开,但……不能保准,也可能会因此惊动刘老爷。”
刘小姐连忙说:“不行!不能让我爹知道。我爹一定会毁了这妖丹的,何况……何况倘若阿生真的杀了人,你们也会同意我爹的说法的吧。”
安叶子本想说一码归一码,但转念一想,修真界的人对于妖确实都是宁可错杀的性子,她也不好表现出过多的不同来。
倘若是以前,她高声反对也就算了,可如今……做贼心虚嘛,毕竟她身边是真的有一个想维护的半妖,那么倘若出口替妖说话,就说不准是为私心还是为那所谓的公理了。
“可是如今隔着一个匣子,我也没办法判断里面究竟是不是狰的妖丹。”
刘小姐手握在一起,很是纠结。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商量片刻,安叶子决定把这妖丹盒子带走,以图后事。
司空春在旁边看着,半晌,上前,往匣子上敲了两下。
咚咚。
那匣子立刻发出了一种令人牙酸的动静,然后咔嚓一声,敞开了,里面正是已经半碎掉的、狰的妖丹。
听说原本是完好的,只不过上次狰掳走刘小姐,导致刘老爷发怒,将妖丹碎掉了一半,云游道人似乎早有对今日局面的预料,劝刘老爷留下了一半,倘若逃走的狰未死透,还能继续以此为把柄。
“上面下了咒术,应该是绑定的刘老爷,倘若刘老爷出事,那狰的内丹就会先碎掉。”
“阿生说过,这是猎妖人的法子,仙人可能解?”
安叶子说:“能解。”
这本是最好解的咒术。
她望着匣中妖丹默不作声,陷入沉静中。
刘小姐不明所以说:“那……那请仙人帮忙解开此咒?”
司空春开了尊口:“已经没有解的必要了。”
安叶子担心他说话过激,顿时抬头看向他。
她看他时,总是带着担忧,像是藤蔓要将他缠绕。
司空春忍受着这种感觉,像匍匐的兽类,藏在幽深的林木中,等待着最后的一击毙命。
“这妖丹生气全无,甚至连最后一丝灵光也散了,犹如草木顽石。若这妖丹的主人是你所说的狰,那么他此刻已经不再需要这颗妖丹了。”
“什么意思?”刘小姐手按到了自己胸前,她已经听出司空春的意思,只是不敢相信。
“妖丹的主人早已经死了。”司空春说。
安叶子连忙补充:“当然,看妖丹定生死也不一定准,也会有特例的。”
虽然,特例很少就是了。
那些特例一般都属于上古妖族的,而上古妖族据说在当年那一战中,要么死掉了,要么被封印了。
安叶子倒是知道那群家伙被封到哪里了。
死坟林。
没错,就是他们这一脉需要镇守的玩意。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说的阿生,死后魂魄不散,有机缘,成了鬼修。”
鬼修这种东西,谁都能修,人、其他灵物,它属于一种衍生关系,就好像人可以修仙,动植物可以修妖,死去的事物,只要有机缘,都可以成为鬼修。
比起妖族,安叶子会觉得鬼修更难缠些,因为妖可能仅仅是生来如此,而鬼修多半是心里有执念的。
我生故我执,我执故我生。
你难以判定,那个在世界游走的介于生死之间的鬼修,到底是原来的人,还是留存下来的执念。
上一个鬼修飞升,听闻已经是万年之前了。
现在的环境,因为太适合鬼修修炼,而不适合鬼修飞升。
简而言之,人间怨气太重,鬼修们总是修着修着就走歪了,然后会被当世大能们消灭。
刘小姐听闻阿生或许已死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暗淡下去了,好像周遭有一片凄风苦雨。
三人拿走了狰碎掉、且无生机的内丹,各自分别,另谋打算。
司空春认为夜黑风高,狰的魂魄不知在什么地方窥视,因此要送安叶子回去。
路上,冷风紧。
安叶子将泥涌小人收了,捉着司空春的手腕。她术法有限,因此要靠着司空春隐匿行踪。司空春虽然觉得这样实在没什么必要,但仍旧施了隐匿的术法,默许了她的靠近。
离得近了,就好像周遭的风都小了一样。
“府上之事仍有蹊跷。”司空春突然道。
安叶子说:“嗯,倘若狰已经转修鬼道,那就没必要再杀人威胁了。隔几个月杀一个人,又有什么内情?”
司空春说:“或许他觉得吸食人的精气,要比逐渐更容易些。而刘家老爷虽然并不好惹,但与他有旧怨,所以这件事对他来说既是报复,也是修炼。”
“可他害的府内众人与他又有何仇怨?他这仇报的实在糊涂。”
司空春顿了顿,却说:“覆巢之下无完卵,何况……他们受刘府庇护,与刘府息息相关,怎么算是毫无仇怨。”
安叶子颦了眉:“怎么能这么算?”
司空春不语。
好感度将掉不掉。
走出去很远,安叶子说:“你跟以前,真的有些不太一样了师弟。”
司空春停下问:“你眼中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安叶子正捉着他的胳膊,二人腕上红绳摇曳。
她瞪着那双温和的、圆圆的眼睛认真将他打量着,那种古怪的滋味又在司空春的胸膛中蔓延,带动他皮肤下的鳞片滚烫。
他静静地看着她。
“倘若我变回师姐眼中以前的模样。那么师姐就会喜欢我吗?”
安叶子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球。
她好似刘小姐附体,呐呐无言,倒退一步,被他捉着手拉回,无法回避,只得说:“可我如今也并没有厌恶你。”
司空春说:“我要师姐你喜欢我。师姐做的到吗?倘若师姐做得到,那我便也做回原来的我。”
安叶子说:“我现在也没有说不喜欢你。”
她皱起了她漂亮的眉宇,身上的彩衣于风中晃着,最终仿佛下定决心般,说:“我喜欢师弟的。”
司空春反倒对她的直言愣了一下,忙问系统,女主的好感度变化。
系统:[还是百分之四十,友好阶段,属于一般朋友阶段。但……因为女主的特殊体质,所以这个我们也很难判断。对了,她对你四师兄的好感度是百分之三十八,对路边狂吠的狗的好感度是百分之三十五。嗯,不愧是善良的女主宝宝。]
司空春:……
同样听到系统播报的安叶子:……这,污蔑吧!她对路边狗的好感度有那么高吗!
司空春额头青筋跳了跳:“师姐对我的喜欢能做到什么地步?我不要这样的喜欢。”
安叶子百口莫辩,她举起手来发誓:“我说的一切绝对是真诚的!”
“我又没说不是真诚的,”司空春上前走了一步,“我只是问,师姐对我又有多少喜欢?”
他伸出修长的手摁在了安叶子脖颈,浅色的眉睫低垂:“师姐这样善良,连妖印都能容忍,可是师姐,你又能容忍我到什么地步呢?”
安叶子感到那妖印在同他呼应,一时腿软了一下。
压迫的感觉将她围绕,她屏气凝神。
好感度将要下降的时候。
司空春收回了自己的手,一切压抑都烟消云散,融到了他肩上落下的雪粒上。
他说:“我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只是师姐也知道,我不记得师姐了,自然也没有以往的回忆。师姐不管是更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是我,还请师姐不要厚此薄彼。”
“而我,如今,若说喜欢师姐,在师姐看来,会太过唐突吗?”
安叶子怔了下,颔首,面上却平静下去,又是一派温和到软弱的模样,带着回忆说:“其实……我从前,跟师弟你并不太亲近的。以往五年的时光,不如我们这两天在一起的时间久。”
司空春问:“那你为何话里话外,认为我是以前的样子好?”
安叶子在一片夜色沉默中伸出手,将他肩上的雪拍落。
她说:“我不清楚,或许是因为以前的小师弟会帮我在宗门里放贷吧。”
她开了个玩笑。
“我也是前些天才听说,原来这些年宗门内的弟子,都在借了我钱财之后,又按时还我,是因为小师弟你的功劳。”
司空春愣了一下。
他的功劳?
他颦了下眉。
这种奇怪的事情……他以前会做这样的事吗?司空春虽然向来觉得做临安宗弟子时的自己十分愚蠢,但是他犹记得自己当初可不是走的什么亲民人设,而是十分孤傲的。
可既然他同她在师门并不很亲近,那为何还会做这劳什子的事情?
“我不记得了。”司空春说。
安叶子点了点头,她又记起师尊所说的话。
“师门一夜之间都失去了记忆,这确实古怪,不知道师尊在峰上究竟会不会查出缘由。不过,我怎么觉得,依师尊的性子……”
“他能查出什么。”司空春说。
二人的话几乎重叠,半晌,安叶子看着他笑了笑。
气氛又和谐起来,安叶子跟司空春再度朝远方走去,远远的还能听见他们低声交谈的声音。
“师弟好像很爱穿白衣。”
“以前的我爱穿吗?”
“也爱穿。”
“那倘若我以后不穿白衣了,师姐还会喜欢我吗?”
她有些恼了:“你今天绕不过喜欢这个词了吗!我说了你又不信。”
“倘若我信了,师姐又要恼了。”
“胡说。”安叶子说,“都是你惹我生气,我才恼的。”
司空春只笑了一声,听着却不像是好动静。
积雪下,已经开始消融,只是融化的雪水混入泥浆,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样好看。
安叶子在刘府又明察暗访了几日,只是仍旧没逮到那据说已经成了鬼的阿生,但府中也未再发生命案,而刘老爷的口倒是越来越松了。
宇文铁心好像确实是为了当安叶子的陪护人下山的,进了府之后,安叶子仅碰见他两回,还都是她去寻他。
其余时间,他都在刘府给安排的住处闭关修炼。
安叶子压力小了许多,但她原以为宇文铁心会提点她两句的,这下倒真正地只能靠自己摸索了。
她只得日日检查刘府的符术与法阵,并在夜里继续练那个奇怪的剑谱。
灵气和剑道日益增长,安叶子逐渐发觉,自己出门捡到金子的概率好像在微妙地减少,她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因此决定观望两日。
司空春倒是常常跟在安叶子身边,仍穿一身白衣,看着如清风明月一般,身上鳞片亦未曾出现。
至第五日,刘老爷发现自己暗室内的妖丹不见了,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安叶子等人面前。
“仙长!救命啊仙长!”
坐在一旁喝茶的司空春信步闲庭地躲开了。
安叶子迟了一步,被刘老爷一把抱住了大腿,眼睛睁了睁,她向司空春看去,同样是个求救的目光。
司空春见了,拔剑而出,横在了演戏的刘老爷面前。
刘老爷喉咙中的哀嚎还未来得及与空气接触,硬生生憋了回去,额头渗出冷汗,他认得出,这剑冷气森然,宝光四射,不知多么锋利。
“仙……仙长。”
“退后。”司空春道。
刘老爷连忙松开手,只攥着安叶子裙衫的一角,后退。
司空春的剑随着压到了他的手上,逼迫他将安叶子的裙衫放开。
“我退了我退了,”刘老爷擦着额头的汗说,“仙长,出了大事啊!你可一定要救我们啊!”
司空春说:“这段时间你寻仙问道的信鸽从府内跑出去八百遍了,怎么,没人接你的案子吗?”
他明知故问,就是要损眼前人的气焰。
刘老爷肥硕的下颌颤着,露出十分畏惧且不好意思的笑来。
安叶子说:“你不需要这样慌张,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话落,刘老爷又滑跪在了二人身前。
“仙长,我错了,我当初不该对您一行人有所隐瞒啊!”
刘老爷一番哭诉,交代了狰的事情。
“我本来就是做灵物倒卖生意的,同一些猎妖人关系都不错,那天跟他们多喝了点酒,他们跟我抱怨有一家主人退了单,买卖黄了,因此货物卖不到什么好价钱,只能把兽皮和招子拆了,看看以后有没有识货的。”
刘老爷心中好奇,因此去看了看那还未做成货物的原材料,见到笼中奄奄一息似人的少年不由得吓了一跳。
“他们说那狰是妖兽,妖不可以买卖,但妖兽可以。后来我才翻阅古籍,发现狰早在百年前就被临安宗列为妖一类了。可我不知啊!”
但他见那‘妖兽’长了一副人的面孔,看起来就像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待在笼子里十分可怜,因此买下了那少年。
刘老爷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
安叶子怒道:“妖兽和妖的标准,现如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妖能够化形,妖兽不可以化形,你连这个也不知?!”
刘老爷忙道:“这个我是知的,可是,可是,妖兽化形的事情也并非没有发生过,我只以为他是只特殊的妖兽。何况,那群猎妖人皆同我说那东西是妖兽……我知道狰被归类为妖这一行列以后,跑去跟猎妖人理论,可他们许是觉得事情败露,怕城主或临安宗降罪,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后来,我本该将那妖族少年交给临安宗处置,可是我又担心那少年告我一状,且,我又花了那么多的银钱,总是不甘心,这才有了后面小女的事情。”
“当初,那云游仙人的确是杀死了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狰却没死,又缠上了我家。”
“仙人,您要救我啊,云游的仙人劝我留下妖丹,就是担心那狰妖没死,又回来害我。这几日,我见仙人们如此为我家考虑,其实心中愧疚不安,因此早想坦白……今日去暗室查看,谁知道那狰的妖丹已经不翼而飞了……我原本还怀疑是他人假借狰的名义作祟,可是现下看来,就是那头狰,它它心怀不甘不光没死又跑回来了!”
刘老爷被那空空如也的匣子吓破了胆子,一溜烟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倒腾了出来。
安叶子虽见他如此情形,但未将妖丹的真正去向告知刘老爷。
只问:“既然那仙人说他杀了狰,为何又要劝你留下狰的妖丹,以绝后患?”
刘老爷怔了下,不知,说:“或许……或许仙人有远见?而且,当时那头狰已经起了,毁不毁掉妖丹于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城主有责任管你这事,他当时可见了那仙人?”
刘老爷说:“城主虽然和云游的仙人合作,将狰杀死,但……但他们并不像认识的样子。”
安叶子问:“狰的尸体去哪了?此妖不似蜃一类的妖怪,死后必会化成实体。”
刘老爷说:“自然是让云游仙人带走了,不过……”
他露出极为迟疑的神色。
司空春道:“若是还有事隐瞒,那就别怪我们无能为力了。”
刘老爷连连拱手赔罪:“非是如此,只是听女仙长这样一说,我却记起了一件事……那狰死后并未化作妖身,而是……而是仍是少年样子。”
司空春垂下了眼去。
安叶子神色一凝:“怎么会这样?”
刘老爷说:“当时在场众人都没有异常,因此……因此……我也就没有多在意。”
妖族之事多古怪。
待刘老爷离去,安叶子询问司空春是否听说过类似缘由。
司空春只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又为她剥开一颗饴糖。
他日日如此照料,让安叶子出门住行皆如鱼得水。
她知他为了好感度,但因困在眼前事中,无从与他沟通。
何况,安叶子并非不知,小师弟似在伪装,其仍有毁天灭地的念头。
她不知他这念头究竟由何而来,因此二人之间难以坦诚。
安叶子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总归会找到缘由与解决方法的。
二人各怀心思,看窗外又落风雪。
半晌,安叶子说:“我该去城主府看看。”
司空春便起身给她披上毛绒绒的大氅:“我陪你。”
安叶子说:“要叫上四师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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