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音轻响,江清野空乏怔愣的双眸逐渐聚焦起来,他倏然闭上眼,良久,才再次挣开。
对上身边两人关心的神色,他歉声道:“抱歉,有些魔怔了。”
“确定下来也不迟。”
苏折映走到女子身边,低声附在她耳边:“冒犯了。”
一只手轻轻撩起她的发丝,女子眼神一冷,想出手阻止她的动作,却又被江清野拉住了手腕。
乌发下,白得不似活人一般的脖颈后面印着一道红色火纹,鲜红色的印记上隐隐有玄力流转循环。
苏折映收回手,帮她重新整里了头发,道:“的确有一道印记。”
如此,守阁长老是方无澈炼制的傀儡,那还会是郁秋芷吗?
“怎么可能。”江清野下意识脱口而出,他似是不甘,伸手就要去撤她的面纱。
“江清野!”
苏折映拦住他,面色不虞,“死者也是需要尊重的。”
江清野颤着的手不禁攥起,他胸口起伏剧烈,最后克制地垂下去。
他背过身,吐出一口浊气,压着声道:“我唐突了。不过,你可能没经历过与心爱之人永别的痛苦吧?那时她匆匆道过别就走了,而再闻已是死讯。”
苏折映虽未经历,但也知道他不好受。
她曾猜测过许多他口中的那姑娘,想过宗门弟子,也想过世家小姐。独独没料到过竟会是郁氏的人。
因为江清野此人,除却修炼,唯一的乐趣便是游历山水,而郁秋芷作为一朝公主本以为是养在深闺的鸟,但没想到竟是金笼困不住的雀。
她叹了口气,也难怪在方城提及时他会是那般失落痛苦的反应。
郁秋冥又何尝不是在压着恨意,他很少将情绪外泄,但此刻却眼尾泛红,滔天的恨意如潮浪汹涌,难以压抑。
“还会有其他方法证明她的身份的。”苏折映无奈道。
如今再探下去,没什么好处。
四人之中唯有守阁长老安静地坐在那,空泛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任何情感,望着他们蹙起眉,冷声道:“藏书阁门前莫要久留。”
江清野苦笑一声,已经没了任何兴趣,他呆呆地跟苏折映打过招呼,徒步往回去。
相比江清野,郁秋冥还算正常。
苏折映忽然不知道追究守阁长老的身份是对是错。
这又是谁的因果?
“师姐。”郁秋冥缓过神,主动开口。
“怎么了?”她看去,郁秋冥朝她扬起唇,不过苏折映却没看出半分愉悦。
“我们回去吧。”
“好。”
郁秋冥本想带人回药峰的,半路却被苏折映勒令下了山。
万象宗晚归是要受罚的,但苏折映已经犯了多条门规,索性就不归了。
她借着买床榻的幌子,带郁秋冥将整个无月城都转了个遍。
路过的小摊街贩,苏折映都要拉着他买上一份。
一连数日,直至内门弟子切磋的前一天,两人还游荡在街里。
郁秋冥怀里抱着各种糕点盒子,无奈道:“师姐,无月城已经被你转了五遍了。”
“原来已经五遍了,我说怎么这么无聊。”
比论茶会都无聊。
等等,论茶会?
苏折映神色一亮,拉起他就跑,“走走,最后一个地方!”
被他猛地一拉,郁秋冥怀里的糕点险些掉下去。
小跑一路,七拐八拐地绕饶了几个弯后,周身的景象逐渐熟悉起来。
最终,苏折映停下来呼出一口气。
面前的阁楼依旧高雅气派地矗立在那,鎏金牌匾被打扫地锃亮,楼门大敞,里面隐约有细碎的唱词漏出。
苏折映摸出两个玄石,走到门边,随手一掷,“哐当”两声,玄石精准落进竹筒。
无上阁依旧清清冷冷的,今天可是一个人都没有,但矮台子下边的一处茶案上,却煮着一壶香茗,云雾上涌,模糊住台上人的身影,
苏折映拉着小师弟坐在那桌,熟稔地朝台上的人打招呼:“好久不见,季大师兄。”
古落第一剑,季昀礼。
矮台子上的说书人仍是那身蓝白长褂衫,手里的折扇时而开时而合,听见苏折映的话,丝毫没有诧异,反而继续唱述着未讲完的故事。
直到最后一句落下,就此结束,他撕下脸上的假胡须,整个人瞬间看上去年轻了不少,折扇被挂回在腰上。
季昀礼拖着长褂走下来,四人的台案,他理所当然地占了一处,看向两人时的神色寡淡,不像是一个剑修该有的气势。
“终于来了。”
他像是早有预料,自两人踏入无月城,季昀礼便每日煮上一壶茶,等的就是两人过来。
“久等。”
茶案上的石铫咕嘟轻响着,季昀礼揭了盖子,茶香混着岩石朴味飘出,醇厚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尖。
他熟练地倒上一杯给自己,问:“江清野呢?”
“许是在研究傀儡有关的禁术吧。”苏折映直言道。
季昀礼端茶的手一顿,却没说什么。
郁秋冥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拆开一盒糕点,她喜欢新奇式样,这里面的糕点个个被捏成了奇怪的形状,他挑了一个状似狐狸模样的,递过去。
苏折映正打算伸手接住,眼向下一瞥就见那糕点已经抵在了她嘴边,她只好张口咬下。
良久,季昀礼喝完了手里的茶,才继续道:“没记错的话,万象宗的内门切磋还有不到一月的时间?”
苏折映嘴里塞着没咽下去的点心,她用胳膊肘戳了戳身边的人。
郁秋冥转过头,一板一眼道:“明日。”
季昀礼算是彻底顿住了,“万象宗何时改了时间?”
往年切磋的时间一向固定,从未有一天提前或是后延。
苏折映噎着喉咙,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急匆匆灌下去。
然而,还是没快过小师弟,茶还没咽下去,就听他道:“自然是师姐凭一人之力让宗主改了主意。”
那模样看上去还挺骄傲。
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苏折映咳嗽几声,她神色一瞟,冷不丁就撞上郁秋冥含着笑的眸里。
她放下空掉的杯盏,辩解道:“嗯,宗里的大师姐。”
季昀礼没了喝茶的兴致,一只手搭在腰间的折扇把上摩挲,神色凝重。
倒是苏折映,她今日想到来这里其实真就是无聊来讨个茶喝。
虽然挺好奇古落宗的大师兄为何叛逃宗门来这里开茶馆,又为何暗中除魔。但是这点好奇还不足以让她浪费时间深究。
“你们可有什么想知道的?”礼尚往来,季昀礼连身份暴露都不在乎,更不会在乎身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消息。
苏折映摇摇头,一手支起头撑在案上,望向小师弟。
她没有,可不代表小师弟没有。
果不其然,就听郁秋冥问道:“季师兄为何叛出古落宗?”
很敏感的问题,苏折映在心里轻啧。
季昀礼想了想,才道:“因为宗主不允许我弃道。”
“能否问师兄修的是何道?”苏折映抬头问。
季昀礼:“无情道。”
原来是无情道,难怪剑意这么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才是剑修最好的道,不掺杂凡人修士的情感和主观偏爱。
季昀礼又道:“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的道侣同我一样是古落宗弟子,那时便想弃道离宗,却被宗主扣留下,甚至想暗中除掉我留下银岐。”
“所以,我便与她一同叛逃离开了。”
苏折映听得咋舌,想不到平日里重金购下的话本子情节就出现在身边。
郁秋冥没什么反应,反而问道:“那,师兄可知道菩提子?”
他面露诧异:“嗯?你们已经见到他了?”
郁秋冥点头,“我与师姐选进了药峰。”
季昀礼难得露出些笑:“选的好。他是古落宗为数不多能拎得清的长老了。”
听这话,古落宗怕也比万象宗好不了多少了。
首席大弟子离宗,长老也跑到了万象宗里,连古落唯一有价值的银岐也被带出了宗门。
如今的大陆,还真是风云涌动,不论哪边都逃不过两字——
灾和祸。
三人聊了许久,久到石铫里的清茶见底,漏出棕灰的石底,热气散去,恰随着堂外吹进的夜风,凉意沁入衣襟。
苏折映伸了伸腰身,懒洋洋的神色染上些困倦,她该走人了。
郁秋冥重新拿上糕点,两人打算离开,但季昀礼却忽然叫住苏折映。
“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郁秋冥十分不愿地点头,眼睁睁看着苏折映跟他走到二层的包厢里,留自己一人站在门前吹冷风。
郁秋冥等了一会儿,没忍住朝那间包厢靠近了些。
他第一次觉得这茶馆里的包厢未免有些过于隔音了。
良久,上面的门被人缓缓推开,苏折映笑着朝下面的人挥挥手,她走下来道:“回宗!”
郁秋冥身形一顿,在身后腾出一只手拉住苏折映的衣袖,她回头看过来。
“你们……说了什么?”
苏折映笑吟吟凑近他,“小师弟不妨猜猜?”
郁秋冥也是毫不退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因为她的动作拉近了不少,眼下他更是大着胆子向前靠,两个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
呼吸好似交缠在了一起。
他道:“我更想听师姐说。”
苏折映却笑着后退两步,伸手扶了扶他怀里快要掉下来的盒子,转过身将双手一负,朝门外去。
话随风飘落在身后。
“事涉幽隐,姑且秘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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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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