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城外的那山上,里面有一处天然的活泉,因为地势危险且偏僻,除了长居在山中的无籍人和山匪,几乎很少有人知道。
苏折映是因为习惯了到处乱窜,大陆的不少旮旯角被她摸进去过。但这些是在离开王宫之后的事了,所以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活泉在山的背坡角边,周围的树密集不说,又常年人迹罕至,荒草都生得如成人腰际那般高了。
她走在前面开路,拨开胸前的草丛,朝着身后的郁秋芷招手:“到了。”
郁秋芷跟上来,苏折映示意她往前看,不远处有一大片的空地,那里的草要比身前的低很多,葱郁色包裹着中间的一片清泉。
泉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泉底的石头被活水磨得光滑圆润,整整齐齐地平铺在水底。
“愣什么,走了。”苏折映早就拨开了草丛跑了过去,还不忘回头叫她一声。
泉眼就在左侧的小石堆中,源源不断的新水从那缝隙里流出,压在上面的大石块时不时就要动两下。
泉流顺延着往下,那里亦是一片茂密的草丛,清泉穿行而过,不知去向。
苏折映沿着边缘席地而坐,山中本就静谧,此刻耳畔只有潺潺水声,以及清风掠过耳旁的细微呼声。
她一只腿曲在草地上,另一只侧平下来,两手撑在身后,享受着当下的安静。
身侧的草被压下来一片,郁秋芷也跟着坐了下来,她看了眼泉水,又转头盯着苏折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苏折映闭上眼,微扬着头,随口道:“四海为家啊。哪个旮旯角没去过?”
实则每次外出游历只在城里找客栈住。
旁边人忽然没了声,苏折映侧脸一瞥,就见她果真开始凝神思索起来,笑着解释:“开玩笑的,只是喜欢找一些偏僻有趣的地儿。”
她从小就喜欢看些神灵志怪的书,后来不论是历练还是除魔,她都要把那一块的偏僻地儿找出来,有的是桃花源,有的是绝命坞。
郁秋芷缓了神色,却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带你来这里?”苏折映觉得自己就像是她肚里的蛔虫,一个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相处起来有种熟悉的感觉。
倏然,她神色一凛,都没顾上郁秋芷点头。
她好像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了,她是第二次经历,自己对郁秋芷熟悉,但对郁秋芷而言,两人也不过刚认识两三日。
芥蒂呢?防备呢?
那时带她去喝糖水时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秘境与现实怎么会相差如此之大……
“你怎么了?”郁秋芷疑惑道。
苏折映骤然回神,疑虑在心底挥散不开,她坐起身,与郁秋芷并齐,委下身直直打量着眼前的人。
眼睛、眉毛、眼神、还有那唇形……
怎么跟小师弟这么像?
“苏折映?”面前的人叫了一声,苏折映下意识一个激灵。
还有语气。
“没什么。”苏折映摇摇头,掩去脸上的神色,“就是觉得你心情不大好,就想着带你来这里放松一下。”
她这次直接仰躺在了地上,双手垫在脑后,眼睛盯着湛蓝的天。心底却想着刚才的问题,总觉得是自己是受了幻境的影响,连姐弟都分不清了。
又不是什么双生子,虽然只见过长大后的小师弟,但依模样推测下来,他姐姐小时候应该便是这般。
“谢谢。”郁秋芷神色微亮,哪还看得出心情不好,整个人都眼神自始至终都在苏折映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黏在上边了。
“客气。”
其实有她一部分私欲。
后来寻到这处泉的时候,她就想去王宫找人,但奈何那时不是游历到此,而是来清理山里蜗居着的魇魔,怕给郁氏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就打消了念头。
可没料到的是,再来已物是人非。平梁不复,故人不见。
苏折映缓缓地眨了几下眼,意识似乎又开始昏沉了,比先前的更要明显。
或许昨夜莫名其妙睡过去也不是偶然。
因为一直被郁秋芷盯着,她这点细小的动作也一并被捕捉到。
苏折映侧过头,就看到郁秋芷一并跟着躺了下来,她也转过来头,问:“不舒服?”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没劲儿。”
她说这话不假,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也跟着没力气,就想这么一动不动躺下去。
苏折映自己也感觉到眼皮发沉,想抵抗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倦意,意识却是越来越模糊。
再一次地,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视线模糊前的最后一秒,她看见郁秋芷淡漠的神色,眼里杂糅的难言的情绪。
也没有丝毫思索的时间,下一刻,意识随着双眼的合上一同沉寂。
身侧的人低叹了口气,侧起身子,支着头,眼神比刚才更为明目张胆。
*
苏折映这一觉睡得时间更长了,几乎是一天一夜,再睁开眼时,眼前依旧是那片天,太阳却是更刺眼了些。
她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一旁有人开口:“终于醒了。”
她侧头,郁秋芷还在她昏睡前的位置,只是身子侧开躺着。
“我睡了多久?”
郁秋芷:“今日是宴花节。”
虽没有直言,但苏折映了然,已经过去一整日了。她想坐起身,却发现双手无力,很难支撑身体来。
郁秋芷也发现了,眉梢微蹙,先一步站起来,朝她伸出手。
苏折映借力才勉强站起来,环视一圈,发现果然还在原处。
“你在这里守了一夜?”她问道。
“嗯。”
看到她点头,苏折映深吸了口气,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还得人家也在这守了一天一夜。
眼看时辰已经接近日暮,宴花节也快要结束了。苏折映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道:“回去吧。”
“不去宴花节了?”
“你该休息了。”
看着郁秋芷眼底有些倦怠,修士几日不眠倒也没什么,可普通人却不行。
宴花节什么的,她也不是没去过。
却不想对面的人忽然生了几许戾气,闷声拉起她就朝外走去。
一直到平凉城门前,期间不论她怎么说都不理人。
“你居然记得路。”苏折映还是有点震惊的,山里的地形算不上复杂,但那出活泉的位置也没到一眼就能记住路的地步。
路上只顾着说话了,都没注意到郁秋芷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出来了。
还有一路下来,她气息平稳,丝毫没有疲惫的样子。反倒是苏折映自己,身体发虚,走到城门就像是要了她半条命似的。
路过城门前的士兵时,他们神色还略带诧异,但又像碍着什么不敢开口,只是眼神恭敬地将人目送到了城内。
苏折映被拉着进了城,翻了小半个山出来,天色早就黑了下来,正街的商户小贩们都在自己的铺子小摊前插上了各式的鲜花,街上花香弥漫。
花糕的香甜气味飘过来,是城门口的一家衣铺揭开了铺子前的蒸笼,木桌上摆着的麻纸一片挨一片,木桌前的是个年轻女子,正一个个把笼里的花糕放到麻纸上。
看得苏折映眼都直了。
郁秋芷拉了拉她手腕,“带你去一家味道不错的。”
苏折映望向前面,一整条街都是卖花饼花糕还有一些盆栽干花的,她疑惑道:“不都是一个味道吗?”
至少在她看来,每一家的都很好吃。
“不一样。”郁秋芷摇头,带着苏折映走到了城里最大的茶楼。
这茶楼地处最繁华的街段,与其相对的就是城里名气最盛的酒楼。两边一处茶香四溢,一处酒香悠长,明明什么同行竞争者,却谁也不肯让着谁。
两家店里也都是座无虚席,门前的小厮都张罗着刚出笼的花糕点心。
茶楼老板显然也认识郁秋芷,见她们进来,立马低头恭敬地迎过来。
“公……小姐?”
老板刚要开口唤句公子,但又觉察到他的神色,话到嘴边又抹了个弯,至于什么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
“您和这位姑娘的包厢已经安排好了。”他拿着袖子沾了沾头上的薄汗,转头就叫了一个小厮:“老二,带两位贵客去顶层的包厢。”
老二将手里的白布往肩上一甩,麻利道:“原来您就是订了顶楼的贵客,跟我来。”
茶楼老板为了比过对面的酒楼,当初硬生生又将茶楼多建了一层,但却没有封顶。
因为他没想过当初不过是攀比心作祟硬建的一层楼会被这位大人看中。
顶层只是简单地围了一圈,应着要求置上了木桌和一张木椅,没有点灯,就连月亮都被云给遮去了,视线有些昏暗。
苏折映已经虚到爬了几层楼就感觉到累了,腕上的手已经松开了,她喘了口气,这才有力气打量周围。
很素净简朴的一层,同路过时看到的别层大相径庭,她扫了眼桌子,上面什么也没有,但又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花糕呢?”她刚问出口,就见郁秋芷变戏法似的一只手在背后移过来,手里端着盘冒着热气的花糕。
苏折映面露诧异,她居然没发现郁秋芷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盘花糕。
“什么时候拿的?”
“上来的时候。”她说的模糊。
苏折映拿起一块,这才发现每块花糕的形状都不一样,手里这只,歪七八扭地看不出是什么。
“这是花糕?”她嘀咕一声,放在了嘴里,面色却是一怔。
居然没有任何味道。
“如何?”郁秋芷问道。
瞥见她暗含期待的目光,苏折映不忍伤了她的心,便道:“很不错。”
“什么味道。”她执拗道。
什么味道,花糕不都是甜味吗?
“甜的。”苏折映有些迟疑,但她真没见过其他味道的花糕。
本来还担心说错什么,就听见她笑了声,点点头,“嗯,清甜。”
苏折映放下心来,又拿了一个放在嘴里。
她身体上的异常已经不能再忽视下去了,一开始只是身体虚弱无力,如今开始嗜睡,连带着味觉消失了。
下一步呢,听觉还是视觉?
又或者是她这条命。
苏折映摸不清魇魔到底想干什么,如今身处幻境,时间变幻不停,她到现在都没有摸清破境的方法,只能依照着时间走。
那么,困住她的这只魇魔,实力已经不能是高阶魇魔就能够定义的了。
不知不觉,一盘里的花糕都要被苏折映吃完了,她意识到后,立马收住手。
“你不吃?”
郁秋芷又是摇头,将盘子放在了桌上,拿出一块手帕,重新拉起她的手细细地擦拭着指尖上沾着的糕点碎末。
“吃也吃完了,那就走吧。”苏折映还惦记着她一夜未睡的事,抽回了手,想催促她快些回去休息。
“是该走了。”
郁秋芷收了帕子,仔细地叠好放回胸口的衣襟里,却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怎么不走?”苏折映走出去两步才发现没人跟过来,转头疑惑道。
黑夜里,郁秋芷一身白衣格外亮眼,她笑着退后一步,月光拨开云雾,又照过来。
苏折映模糊看到地上深浅不一的痕迹,意识到不对劲儿,她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朝深色的地方摸了下,指尖触及到一片湿濡。
她放在眼前一看,面色骤变。
地上湿濡的深色痕迹是一摊血迹,她虚浮着步子站起来,将整层楼重新审视。
这才发现地上几乎各处都有那深色的痕迹,看轨迹,像阵,但又像符。
苏折映重新看向退开了一段距离的人,脸色微冷:“你不是郁秋芷。”
“你该走了。”对面的声音骤然从一个稚嫩的孩童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少年。
这句话,她好像在哪听过。
随着他话落,地上深色的血痕突然泛起红光,苏折映终于看清了纹路,可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图纹,那笔画风格倒是有些熟悉。
像牛大柱!
她豁然开朗,三个时间线,除去北颠,她遇见过的变数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牛大柱,一个便是‘郁秋芷’。
这两人便都有可能不是幻境所化,而是实实在在的同她一样被拉入幻境中的。
地上红光大盛,一股强风裹挟着她,就连‘郁秋芷’的衣袍也跟着哗啦响。劲风太过猛烈,带起桌上的瓷制盘子摔到地上,清脆的一声在风声里很是不起眼。
同牛大柱那时一样,她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苏折映以为又是什么邪修阵法,毕竟在她印象中,以血画阵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却没想到阵法里的一股力量正在对抗此处的幻境,面前的景象有些撕裂,白天黑夜交替,她曾到过的地方也在眼前几度变幻。
嗡——
苏折映脑海嗡鸣一声,她甩了下头,脚下的楼板变成了灰色的陆地,眼前的景象又变成了平梁城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口。
“喂!疯子!”
她在嗡鸣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微微抬眼,面前‘郁秋芷’的身形正逐渐与那个巷口执剑的黑衣少年重合。
苏折映惊觉,想张口喊出声,却终究慢上一步。幻境被强制崩塌,眼前的景象如薄镜一般,瞬间碎裂!
她还是依稀听见那人轻声喊道:“师姐。”
下一刻,嗡鸣声骤止,苏折映也没了意识。
“……”
郁秋冥还站在茶楼的原地,同盘子一起被吹下来的还有那几块没吃完的花糕。
他捡起一块,捏了个粉碎。
“……这盘是苦的啊。”
困死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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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破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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