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和我一起接任务？”祝芳菲收回思绪，语气平淡，眉眼间也没什么波澜，“我做的外门任务多是琐碎杂役，很辛苦的。”
“我不怕辛苦。”楚樱眼睛瞬间亮了，声音清脆，“能跟着师姐学东西，是师妹的福气。”
她心里打得算盘噼啪响：只要等鬼哭林下发时，她正跟着祝师姐在其他地方做任务，岂不是能堂堂正正的避开赞代灵。即便赞代灵那群人恼怒，想来捉弄她，但也不会当着祝师姐的面儿来。
毕竟当初雍舟长老那个姓徐的徒弟背信弃义抛弃祝师姐在先。
他们理亏。
祝芳菲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过几日我要去青州旖红楼，给一个叫李鹏的人送信。”
“师姐等我！”楚樱眼睛更亮了，转身就往执令监跑，“我这就去拿任务牌！”
祝芳菲望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在窗纸上——后来那幅碧影纱烂了，楚樱换了好几回绢布，不知何时竟在窗纸上剪出了月亮、桂树和玉兔，凑成一幅素白的剪影，风一吹，月影树影便跟着晃，像活了似的。
她为什么要答应这小姑娘？祝芳菲自己也说不清。
楚樱跑到执令监正殿前，脚步猛地刹住。她理了理洗得发白的灰衣，挺直脊背，跟着人流缓步踏入。
殿内人头攒动，却静得能听见檀香燃烧的噼啪声。白玉香炉立在正中，袅袅青烟缠绕着阳光从高窗漏下，在青砖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冷硬光斑。
伏宴巍坐在主位，朱笔正落在一卷金册上，侧脸线条冷硬如雕，仿佛殿内一切都与他无关。弟子们都绕着副执司的案台排队，没人敢去惊扰那位清冷的正执司。
楚樱有意想问其他同门该怎么接取任务，却被这噤若寒蝉的气氛慑住，只能踮脚往前瞅。轮到她时，才发现大家报的都是一串编号。
她顿时懵了 —— 这编号是哪来的？
“额，我想接一个去青州旖红楼，给李鹏送信的任务。”她话音刚落，周遭所有目光 “唰” 地聚过来。
像无数根细针。
如芒刺背。
副执司马和文抬眼，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任务编号？”
楚樱脸颊瞬间烧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后悔没有在殿外先找个人问一下情况，但大家都在看她，她也不好意沉默，只能开口：“不知道，但我想做这个任务。”
“不知道编号来干嘛，浪费我的时间吗？”副执司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开口，“你叫什么名字，记在哪个内部下面？”
“我叫楚樱。”至于记在哪边？她目前好像还挂在阁主名下。但这话说出来好像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尴尬，毕竟自己穿着一身外门弟子服。楚樱绞尽脑汁地辨认了眼前的人一番，终于在记忆深处翻出了这位副执司的名字，这人是比张起还大了一届的弟子，应该是苏文长老的徒弟，她尝试开口，“马、马师兄？”
马和文愣了愣，显然没立刻想起她。殿内寂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他终于在记忆里捞起这个名字，神色微变，轻咳一声：“杜盛，去查编号。”
旁边的年轻的弟子应声匆忙跑了出去。
“接任务先去左偏殿看榜，记下编号再来领牌。”马和文打量着眼前灰头土脸的少女，思忖片刻后，终究提点了一句：
“像送物件这种任务，领了牌还要去右殿登记，出发当日需凭借任牌书去右殿领取信件。”
马执司说话间，那个叫杜盛的年轻弟子已经回来，弯身附在他耳边低语：“马师兄，这位楚师姐要接的任务是丁字柒佰陆拾肆号。”
“丁字？”马和文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师门任务分甲乙丙丁四等，丁等是最琐碎的杂役，阁主亲传的弟子，怎么会接这种活？但他没多问，只在登记簿上记下名字。
他偷偷打量这位楚师姐，刚才禀报的时候，有件事没有说出来。这个任务已经其实被一位姓祝的师姐接下，而任务也仅需一人。但耍了一个心眼，没有当众说出来。
只是杜盛在心中揣测，能让副执司破例的人，不晓得是什么身份，拜在哪位长老门下？不过，她瞧着也太眼生了，怎么还穿着一身普通的外门弟子服！
楚樱接过任务牌书，又赶紧道了谢。她裹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外门灰衣往外走，毕竟刚才这一遭场面实在尴尬到让她脸上依旧一片赤红。
走出门口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端坐主位案后的伏宴巍穿着月白色执令监司服，此刻正垂眸批阅一份高阶任务卷宗，朱笔移动平稳，侧脸线条无波无澜，似乎不会为外事动摇，只有抬起的手腕衣袖微微下坠，一串深色串珠在袖口若隐若现。
心中那点因回头而产生的莫名紧张瞬间消散。楚樱迅速低头，攥紧牌书，转身汇入离开的人流。
大抵是达成所愿，她的步伐甚至比来时更轻快了些。
殿内排队弟子报出编号，执司登记在册，小弟子制作派出任务牌书。
一切重新变得井然有序。
不知过了多久，伏宴巍终于搁下朱笔，动作优雅，身体微微后靠，似乎想闭目养神片刻，抑或是整理思绪。
就在他肩膀放松的刹那，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
“咳咳，咳！咳咳咳——”伏宴巍猛地用手捂住嘴，但压抑不住的剧烈呛咳已从胸腔炸开。
鲜红的血沫从他指缝间溢出，有几滴精准地溅落在手腕的串珠上。深色的珠子瞬间被染得猩红，血珠顺着纹路缓缓流淌，像活过来的蛇。
“执司！”
“伏执司！”
伏宴巍迅速用干净的手帕按住口鼻，挥退上前的人，声音嘶哑却强作镇定：“无妨，旧疾。都下去。”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那串染血的烬海凝香上，指节不知何时因用力而发白。
业火红莲，遇血浮金，是在警示。
警告他，需静心凝神，勿心生杂念。
良久，伏宴巍吐出一口浊气，叫弟子将污血的云书烧去，重新拿来金册和云书。自己则慢慢取下手上的烬海凝香串珠，将一百零八粒细珠规整地盘绕放在紫檀匣盒中，吩咐仆从，“将它交给我母亲。”
殿中檀香很快盖过了刚才的血腥味，众人看着主位后那位清冷孤高的年轻执司，用他黑色的眼睛冷冰冰地扫过正殿。
“继续。”
直到这日登入任务牌书的弟子都已经离去，执令监正殿变得森冷空旷。
马和文正准备起身同伏宴巍道别，却见这位年轻执司慢慢走过来，将一卷金册置于他的桌案上，声音仿若霜雪般冷冽：“马副执司，楚樱是阁主亲徒，需单独开册记录，不该与他人混在一起。”
“哎呀”马和文身躯一震，惊得猛地从椅上弹起，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忙道，“是我的错，今天真是忙糊涂，我这就重新做一份楚樱师妹的花名册。”
伏宴巍静看了片刻，直到对方紧张得咽了口唾沫，才垂着眼帘轻道了一声“辛苦”。
等年轻执司的衣摆扫过门槛，身影彻底离去。马和文才慢慢坐了下来，他身边的弟子杜盛急忙上去替他揉肩捏手：“马师兄，那位楚师姐居然是阁主亲徒？怎么好像没有听说过她啊！”
“唔……她啊，不是什么值得多说的人。”马和文舒服地哼了一声，眼神去瞅着金册，好半天才嗤笑了一句，“浪费这等好物。”
杜盛也看向那卷金册，迟疑地开口说道：“这，金册录名，按理应该由正执司亲自……”
他没有点破，但话中意思已经明显。
“取朱砂笔来。”马和文拂开揉肩的弟子，缓缓坐直身体，空荡荡的正殿内，檀香依旧，说话之人的声音竟莫名些阴测，“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这位伏执司，在点我呢。”
“伏宴巍在执令监当众咳血”的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天音阁的食堂。弟子们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伏执司第一天在执令监批阅文书，突然就咳血了！”
楚樱扒饭碗里土豆块的动作一顿，下意识侧过耳朵，视线不可思议地朝那些人瞟去，心里嘀咕：
伏宴巍吐血了？不会吧？下午看上去不是还好好的吗？
似乎其他人和她有着一样的疑惑，忍不住地追问起来：“真的假的？那位伏师兄这么厉害，怎么会？”
“千真万确！几个师兄弟亲眼所见，血都喷桌子上了！大伙儿都吓了一跳！”
“唉，看来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楚樱忽然就有些听不下去，嘴里的土豆嚼得没味，她腾的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拉出刺耳的一声，一下子把沉迷听辛秘的众人吓了一跳。
好在他们见是一位眼生的小师妹，放下心里，又继续凑在一处小说议论起来。
“据说这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身体不好…以前做弟子时就三天两头生病…那位息夫人，你们知道吧……”
“嘘！小声点！别乱说那位夫人，她可是——”一位弟子急忙出声打断，屈指在桌面上比划了一下，似乎行了一个跪拜礼。
有些弟子不懂，但有些弟子已经反应过来，脸色骤变，忙打岔：“哎呀，吃饭吃饭，大家都饿了。今天的土豆炖肉好香！”
混乱中，有人压低声音颤巍巍冒出一句：“那个……据说，阁主有意将萧师姐许给伏执司的传言，是真的吗？”
食堂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楚樱出门的脚步一顿，脑海里想起那位萧师姐翠衫竹鞭，英姿绰约的模样，忍不住嫌弃：伏宴巍那个病鬼哪里配得上萧师姐，莫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她那位名义上的师父，萧阁主，不会神志不清了吧？
楚樱走得极快，头也不回，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根倔强的芒刺，扎在天音阁的青石板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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