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下来的男人进了内院,一束着高马尾的女子将他引到商叙房前,英气的脸上透着几分焦躁。
“大人,您可算来了,将军下午从皇宫回来便陷入昏迷,高热不退。”
陆雪青问:“她在殿上待了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陛下与将军单独见面,我与春月不能陪同。”
陆雪青了解情况,点点头,“你去将绳子取来。”
冬星一愣,面露犹豫之色,“大人,又要扎针了吗?将军她说过,不准你随意为她施针。”
“眼下还有旁的办法吗?你想让你们家将军活活烧死吗?”
陆雪青推开门,径直入内,与冬星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正坐在商叙床前替她擦汗,双眼红肿,一看便知哭了许久。
“大人。”春月像是看到了救星,起身行礼,很快又坐了下去,“大人,请您一定救救我们家将军。”
“别哭了,退到一旁,帮我按住她。”
话语间,冬星已经将绳子取来,那麻绳足有手腕粗细,她与春月一人一头,牢牢地将商叙捆起来,陆雪青打开随身药箱,拿出针包,粗细长短不一的数十根银针静静躺着。
他深吸一口气,取出其中最长的一根,冬星按着商叙的肩膀,低声道:“大人,您春日才病过一场,还没好利索。”
“你们家将军都快死了,还说这些。”
说着,陆雪青将长针刺入商叙手腕,本来双目紧闭的人瞬间睁大双眼,眼底透红,剧烈挣扎起来。
“按住她!”
春月与冬星一上一下,死死抱住商叙的手脚,她们都是跟着商叙久经沙场之人,想要稳住她却也十分吃力,商叙像是打挺的鲤鱼,将床板拍出重重的声响。
陆雪青憋着一口气,迅速封住她身上的穴位,把人扎的像刺猬一般,她这才缓缓安静下来,陆雪青出了一身的汗,转头咳出鲜血。
他扭头以长袖作掩,出门去清理后再回来,商叙的烧已然退了,人也悠悠转醒。
陆雪青收了她身上的银针,抬眸对上商叙的目光,她眼里没有感激,反而是淡淡的责怪。
她语气冰冷:“你是不想活了吗?”
陆雪青拔高音调:“我看你才是想死的那个!”
两人剑拔弩张,春月忙出来打圆场,“将军,陆大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您退了烧。”
商叙闭上双眼,“我没说需要他救。”
她这般不知感恩,陆雪青也没生气,隔着半米的距离坐在她床边,静静地望着她的脸,眼睛,嘴唇,发出一声轻叹。
“你是你姐姐在世间唯一的亲人,若连你也走了,等她回来,我该如何向她解释?”
商叙蹙眉,语调冷硬,“她不会回来了。修道之人不会再步入红尘。”
陆雪青眼底划过一丝落寞,“或许呢,潮海阁那些人不也经常出入皇宫?”
“那些人都几十岁几百岁了,你瞧他们不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就算我姐姐会回来,你已到迟暮之年,她青春依旧,你……”
“将军!您不要说了。”冬星出言打断她。
商叙转头望去,陆雪青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眼角闪烁着莹莹光芒。
“时候不早了,你歇息吧。太子殿下说想见你,你得空去瞧瞧他,免得他又偷溜出来惹陛下责骂。”
商叙没有回答,春月送陆雪青出门,冬星在屋内守着,她坐在商叙床前,脸上泪痕未干,眼中满满的担忧。
“将军……”她开口有些哽咽,“你感觉如何了?”
“有些困。”商叙别过脸,不想看到她的眼泪,“你去歇着吧,我不难受了,我想睡会儿。”
冬星应了声好,“将军,我就在西厢房,你要是有任何不适,及时叫我。”
商叙点点头,闭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
皇城·请言府
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凌盛眉头微蹙,宽大的白袍袖口掩住口鼻,眼神中透出一丝嫌恶。
三具被开膛破肚的黄牛尸体整齐摆放在地上,干涸的暗褐色血水浸透土地,内脏坠在可怖的伤口外侧,被撕咬得支离破碎,伤口边缘参差不齐,不像是利刃所为。
凌康辰忍着恶心上前察看,拨开松垮的牛皮,发现黄牛肚中的血呈现深黑色,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绿光。
“少主,像是妖物所为。”凌康辰道。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需要你来说?”凌盛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往后退了两步,看向身旁惶恐不安的请言府府尹,“这种事情发生多久了?”
“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最开始只是些小鸡小鸭,还以为闹黄鼠狼了,结果前日有三户不同村庄的人来报案说自家耕地的牛没了,府兵一查,在万家巷发现了尸体,怕引起骚动,便连夜将尸体都运了回来……”
万家巷人口密集,当时他们只想着不要让事情闹得太大,结果把尸体搬回来才发现是烫手山芋,这几日请言府里夜夜响起“哞哞”的声音,又诙谐又惊悚,像是这些黄牛的冤魂在嚎叫。
他们让府里八字最硬的壮汉来值夜,他们偏说晚上看到有牛在吃草,开膛破肚体态狰狞,见人就冲撞,吓得好几个人发了高烧,凶手也迟迟没有抓到,他们实在顶不住了,才上报陛下。
府尹不知道二位是哪里的修士,但见两人从天而降,便如同见了救星,倒豆子似的把这些天发生的奇事都说了出来。
凌盛闻言,不屑冷笑,“装神弄鬼,请言府是大庆英才荟萃之地,连你们都自乱阵脚,让百姓如何心安?”
府尹脸上露出心虚的神色,“公子所言,卑职惭愧,卑职一介凡人,第一次见到这种异事,难免惶恐。”
“你这么害怕还能来值夜,也算有担当。”
随是夸奖,语气却轻蔑,凌盛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黄符刹那间窜起一簇火苗,凌盛将燃烧的符纸扔到黄牛尸体之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公子不可,这是证物——”
府尹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火光燃起又熄灭,古怪的是燃烧后的尸体居然没有留下牛骨,只剩一摊黑色的灰烬。
“它们已被妖气侵蚀,你继续放着,难保不成妖物。”凌盛拍拍手,确认身上没沾到灰,才舒展眉心,“既然你们主子求到了我父亲那里,我自会帮你解决此事。”
他那高高在上的语气让府尹略有不适,但既是圣上请来的人,他也见识过对方的本事,自当尊敬,府尹深鞠一躬,凌盛瞥他一眼,带凌康辰御剑离去。
*
商怀笙被问玉从窗口扔进了客栈,在地板上骨碌碌滚了两圈,差点磕到床角。
她在心底暗骂几声,解了外衣钻回床上,秦湫还在熟睡,她动作很轻没有发出声响,躺下之后却辗转难眠。
她还没来得及进去便被拦下,将军府外的结界是谁设的,商叙也和修道之人有来往?
她想起从后院进入将军府的男子,虽然只是远望一眼,却也能看出那人模样姣好,皮肤白皙,是她的妹夫?
还有凌枫院的人,他们出现在这里,让商怀笙隐隐有些不安。
还有……问玉。
原以为给他灌下忘忧果,两人便成了陌路,可总是这样阴差阳错地搅和在一起,她没能将断龙带回来,那肯定要去见李昱辰了。
不想见不想见不想见!
商怀笙长出一口气,听见对面响起翻身的声音,担心吵着秦湫,她又安静下来。
她心里还有许多事想要,但困意袭来,商怀笙无声地打了个哈欠,瞬间失去意识,陷入沉睡。
翌日清晨,商怀笙在睡梦中感觉脸上凉飕飕的,睁眼便看到秦湫微皱着眉心,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她脸上比划,她心里一惊,以为问玉那老东西去告状了,一个鲤鱼打挺便坐起来。
“师姐,我……”
“醒了?时辰还早,先睡着。”
商怀笙摸摸脸颊,一手凉滑,闻起来有丝丝香甜,“这是什么?”
“再生泉水,易容。”秦湫把她身子按平,“听闻惠说,那将军与你长得实在相似,怕他们见了你起疑。”
脸上的水分很快蒸发,商怀笙感觉脸颊有些干涩,往镜中一照,她已经换了副模样,桃花眼变成圆圆的杏眼,眉毛也变得又浓又密,表情有几分呆愣。
对着镜中的自己沉默片刻,商怀笙道:“师姐,我不想去,我不想见李昱辰。”
秦湫道:“你既已拜入师门,从前的种种便与你再无干系,你只当他是个陌生人便是。”
商怀笙垂下眼眸,“我也不想和问玉一起去,为什么不是你或者师兄陪着我?”
秦湫绕到她背后,握住她双手,“你刚来的时候那么小,我一只手就可以把你的双拳都包住,现在竟比我要高出半头了。怀笙,你已经长大了,跟着师叔你能学到很多。”
商怀笙嗯了一声,心中仍旧排斥与问玉相处,若是没有囚龙谷中发生的种种,她或许会乐得与这个能教她如何感应断龙的长辈多聊几句,可她毕竟做过那样的事情,被宗中其他人知晓,定会觉得她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正忧愁之际,外头响起敲门声,“准备好了没?师叔在等着出发呢。”
闻惠前来催促,秦湫对镜检查了一下商怀笙的样貌,点点头夸了声“我们怀笙这样也漂亮”,便将商怀笙推了出去。
猫妖和问玉已经等在楼下,见她下来,愣了片刻才认出来。
猫妖道:“姑娘这样定不会让人起疑了。”
问玉扫她一眼,眼中多了几分戏谑,“像只浓眉小狗。”
听罢,商怀笙蹙眉,张牙舞爪,“你才像狗!”
问玉笑意更深,问猫妖:“那些小狗追你们的时候,是不是也这副模样?”
猫妖尴尬一笑,夹在二人中间擦擦额上虚汗,“我已经同太医院的好友说好了,今日便将你们举荐给将军,不过咱们得先去皇宫见过陛下,马车已经备好了,二位,请——”
商怀笙瞪了问玉一眼,也不顾长幼有序,先他一步出门,问玉心情甚好,没骂她不懂礼数,缓步跟了上去。
去往皇宫的路上,商怀笙才知道那猫妖是医馆的大夫,名叫许鲜。
商怀笙笑道:“许仙?你是听了白娘子的故事,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许鲜摆手,“不不不,是新鲜的仙,我化形之前被一户姓许的人家收养,家主常给我钓鲜鱼,所以我叫许鲜。”
“原来如此。”商怀笙见过他的耳朵,黑黝黝的,想他原身也是只黑猫,但变成人形却是个白净书生,好奇问道,“日曜城中有许多猫妖吗?”
许鲜道:“日曜城中虽多猫族,但能化形的只有我一个,说起来还与商将军有几分渊源。”
商怀笙:“我妹妹?”
许鲜俊脸微红,“是您。那年大典,仙人降临,将您引入仙途,我就在祈星台附近,仙人拂尘上一缕兽毛落在我头顶,侥幸化为人形,之后便潜心修习,拜师学医,开了医馆。”
商怀笙“哦”了一声,“那是我师父。”
宋良白其实不大爱用拂尘,也并非白发,只是那日为了在凡人面前装出仙风道骨的模样,才特意那样装扮。
许鲜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眼中闪烁着虔诚的光,“大庆百姓觉得那是神迹降临,幸得明君,必将庇佑大庆千秋万载,海晏河清。”
商怀笙笑笑,宋良白弄这一遭,反倒便宜了李昱辰。
许鲜将目光转向商怀笙,神情中带着几分羞涩,“商将军,修道之路是否真如传言那般需得历经艰难险阻,妖怪也可以修道吗?”
商怀笙摸了下脸颊,其实她对这些事情也不了解,想她进入四水阁后也没正儿八经修炼过,逃课偷懒,架倒是打过不少。
正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时,问玉开口:“自然也可以。英雄不问出身,修道也是。各宗门都有弟子选拔,你若有心,可以试试。”
许鲜眼中冒出期许,“太虚殿也可以吗?听闻那是当今第一仙门。”
问玉微顿,道:“可以,不过太虚殿对弟子的要求更加严格。”
许鲜问道:“不知二位道长师出何门?”
商怀笙看向问玉,正欲开口,却听他道:“常春阁。”
许鲜愣了愣,思索片刻,似乎没想起来这是哪里的门派,硬着头皮道:“久仰盛名。”
我才不是,我是四水阁的!
这话在商怀笙舌头上滚了几遍,瞥见问玉淡然的神色,又将话咽了下去。
四水阁和三山宗确实都曾属于常春阁,他说的也没错。
要是许鲜再问起为何二人不是同一个门派,还要多费口舌解释,麻烦。
猫妖:无语了家猫们,这群修仙的真幼稚[柠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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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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