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邦死了。
定安十二年,被权煜亲手提拔上来的大将军和御史大夫联手害死。
死的时候,谢琮就在不远处。
石头与地面的摩擦声惊醒了正在小憩的人。
谢琮起身四处观望,屋内没有见到什么人的身影,反倒是因为自己而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仆从。
“守在外面,不许进来!”
仆从低下头向外撤了两步。
他们一早就习惯了主家的性情,本就是个坏脾气的,自相邦离去后更是阴晴不定。
三个月过去,谢琮还是不能接受相邦的死。
明明前一日还说要带着谢琮往北边去,去上将军那,看看大宁的将士到底能有多么威武。
可惜事与愿违,他们根本就没能等来上将军的支援,皇城便已经被攻破了。
城破之后发生了什么,谢琮不知道。但据新朝皇帝往外传的来讲,相邦同朝廷几十位官员一同以死殉国。
这话说出来其实根本没有多少人相信,但权玟在新朝的皇帝手里,世家便没有足够的兵马去和他争。
黄花梨木的地板上铺着羊毛毯,以至于谢琮走到了门口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你来了便一直躲着,不让我见见你吗?”
哒,哒,哒……
屐与青石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石柱后走出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
谢境听说谢琮染了风寒,带着人连夜从京城往虞州老家赶,如今才将将下马。
被汗水浸湿的马鞭仍攥在谢境手中,守着谢琮的侍从原本没能发现,经光一照便再难忽略。
谢琮的身影被笼罩在谢境的阴影中。
失重感传来时,谢琮伸手搂住了谢境的脖子。
“虽已入夏,可这院子还是阴凉。如今还病着,怎不穿鞋便下了床?”
谢琮对于她的关心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反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满朝上下那么多人,我从未见过有你这般清闲的。如今虽改朝换代,但你的官职又没有变,为何要隔那么久才来?”
说完便一口咬上了谢境的肩膀。
本就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又刚刚病愈不久。
自以为很大力气的咬了下去,其实谢境压根没感觉到疼。
只是一路风尘仆仆,身上难免落了尘埃,担心污浊入了谢琮的腹腔令其害病,赶忙把衣服取出来。
“春日回暖之时,黄河凌汛才耽搁了。”说着还拍了拍谢琮的背,“莫气恼,往后我常来。”
谢琮听不进去,把头埋进她的胸膛:“我要跟你走,你把我带回去。”
谢境晓得这是不高兴了,便只是轻轻晃动拍打。
谢琮原不姓谢,而是跟了相邦姓权。
当时的权家一将两相风光至极,只是年前的那场叛乱来得突然。
权氏,相邦权煜,左相权焕,以及权氏已经入朝为官的几个玉字辈的尽数折了。
新帝因上将军权灼手中的大军,及相邦几十年来积累下来的威望而暂时不能动权家,但上将军手中的兵权又何尝不令他感到畏惧?
相邦和典客只有谢琮这一个孩子,自出生起便在权利中心,留在京城无异于于虎口酣睡。
“京城形势未定,你如今又病着,舟车劳顿……留在虞州不好吗?姑姑同你父亲幼时都是于虞州长大。”
谢琮紧紧抱着谢境,让人实在猜不到究竟在想什么。
“我自幼习得水性,曾于冬日里令人凿冰而嬉,那时甚至半点伤病不染。而几日前却因池边未及时清扫的泥落入水中,挣扎半日都未能出来,以至于风寒入体……”
谢琮没有接着说下去,可说到这便已经足够。
这天下正乱,相邦不惑之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自然是希望她平安健康。
是以这水下之道谢琮小小年纪便已是万分精通,落水半日却不能自救那是万不可能的。
更何况她身旁跟了不少随从……
谢琮初到虞州老家时,时常精神不济,主事的人察觉报给了主家。谢家十五爷便让人在她屋中点了安神香。
谢境抱着怀中的人,察觉气息逐渐平稳便知道谢琮已睡过去。
谢境换了个姿势将人抱得更稳当些,便起身往外走。
谢家家主谢境这些年来一直在京城,是以虞州老家这边便交给了谢埠。
谢埠,谢家这一辈排行第十五。
正因为手中的实权,及谢家的威名,谁人不称一声十五爷?
谢境回了本家,谢埠理应前去拜会,却不想人直接去了谢琮那。
那个侄女性子奇怪,不愿与人亲近。谢埠也同她说不上话,一直不曾了解。
只是听说相邦同典客忙时,谢琮常被交于左相或谢境身旁。
想来这样的关系应当比他这个本家同族的叔叔更加亲近。
谢境刚出了院门便瞧见不远处站着的谢埠,谢埠的注意一直放在门口,同样也注意到了谢境及被抱着的谢琮。
“家主此次归来可是还同前几次一样?”
前几次谢境想谢琮了便回来一趟,只是看一眼人好好的便立刻回了京城。
谢境点头,放轻了开口道:“黄河下游百姓受灾,朝廷如今却是一团乱麻无力镇压,只能将希望都放在祭祀上,以求上天保佑。”
对如今的形势谢埠也皱起了眉头,自那一统王朝被推翻后,林林总总有了百余个政权。
当然这些人虽口中说着天命所归,实际上却是撑不过几年。
这一片地方几个月前的朝廷定国号为宁,自建国以来倒是安生了几十年。但真正靠得却不是皇位上的皇帝,而是权家。
在这天下尚且还是一个王朝的时候,权家便已经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家族。
权家手里面有兵,被君上所忌惮却没有一个君王能够成功从权家人手中将兵权夺回来。
更甚至于,那一统的王朝破灭后权家所掌管的定北军更名为权家军,但不知怎么权家手上有着兵权却一直没有自立。
但这并不能改变权家受人忌惮的事实。
直到几十年前,权家当时的家主也就是相邦的姐姐权焕,受宁太祖皇帝的拉拢才开始公然站队。
思绪到这便不再往下,后面的事情他们这个岁数的人都是看着的。
宁太祖去后,权焕时任左相开始掌管大权,后来因为年纪大了权力交到了权煜手中。中间换过几任皇帝,但大权却是一直都在权家人手中,甚至还在世家和外敌中间形成了一种平衡。
直到如今的皇帝西门氏同大将军赵氏篡位,这种平衡才被打破。
“家主将侄女带回京城,可用准备马车?可用……”
最后两个字他没有出声,但谢境却看出来了他说得是——部曲。
“如今这情形哪都不容易,虞州的部曲总共就那些,不能再抽调。京城有我总归不会让她受委屈,再不济皇帝总要忌惮上将军。如今可不是几个月前他可以趁乱杀人的时候。”
“姑祖母怎么又来了?姨姨说她很忙。”
身旁的老人瞥了一眼,满不在乎道:“管她呢,趁她还能折腾得动让她折腾去吧。”
“哦!”
谢境这一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老家的人老的老小的小,要么见的事物多了去了对此见怪不怪,要么对此实在提不起来兴趣。
因此也没人过去凑热闹。
谢境带着贴身的侍从出了大门,看到的便是百余人的部曲成两列等候在门口。
见家主抱着谢琮出来,部曲的统领便上前拉开马车的帘子,又有人过来摆正踏板以便于家主行动。
谢境踏上踏板时贴身侍从守在两旁,一个提起她稍长的衣摆,一个半搀扶着她防止出现意外。
谢境进去后侍从才跟着上去,谢琮的乳母想将谢琮接过去,谢境摇头拒绝乳母只得跪坐一旁等着。
为了照顾谢琮,马车上铺了厚厚的垫子,即便是飞速行驶也不显颠簸。
有风吹过掀起了马车的帘子,谢境看过去是望不到边际的霞光,如同相邦领兵攻打吴国时那浸染鲜血的城池。
晚霞虽美却掩不住日落西山的悲哀,金乌远去姣白跃然,可天上却变得黑沉沉的不似白日那样。
明明什么都没变,可却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谢琮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夜里进不了城,行车也容易遇见威胁,谢境便直接让人停下休整。
谢境被怀里的动静惊醒了,睁开眼睛发现谢琮正用那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醒了?醒了就起来,姑姑浑身上下都麻了。”
谢琮点头,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下去了。
乳母给她换了一身衣裳,穿戴整齐后谢境已经离开马车,谢琮赶忙跑下去。
马车停在高处,而今时正值天阳初生。谢琮身后是连绵不断的高山,往前却是令世人眼红的中原大地。
谢琮没到过这里,也没想到书中一句”中原乃兵家必争之地”是这样的震撼。
谢琮想:没人不想要这样美的江山吧?
主家已经醒了,下人便开始生火做饭。
谢琮坐在谢境身旁,问出来昨天没来得及问的问题:“现在朝堂上很乱吧。”
谢境揽住她:“你怎么知道?”
谢境想,到底是从三两岁就开始陪着他们这些人听早朝的孩子,于朝堂上的那些事就是敏锐,往后……
“你看起来好累,从昨天开始就是这样,很不高兴的样子。”
开新文了,当然可能依旧没人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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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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