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晏生很阔气地包了一座楼,大方表示,欢迎岁禧他们入住。这座楼的位置也有意思,位于繁市的中心,轻易地就将灯火行人俯视。
岁禧依靠在栏杆边,月光花点亮寥落的街市。这种生长在空中,凭风而动的花,只在夜晚施舍它的美丽。真是奇怪呢,她进入石林所见的倒悬之地,阴阳颠倒,可谓“倒悬”,但“真实倒悬之地”的太仪城,却很正常。唯独这月光花,一直存在。
她又不禁想,这里就是真正的倒悬之地吗?如果,太仪城也仅仅是进入倒悬之地的一道门呢。
“岁禧姑娘也是孤枕难眠?”迟晏生走到她旁边,颇为感怀,“小雪不在,真不习惯。”
“我倒是好奇辛满月在哪,按理说,你们如今针锋对麦芒,应该都得你死我活啊。”
“好狠心,尽说些我不爱听的。”
他睫毛低垂,眼底映照着幽蓝的光芒,看起来忧伤又多情。他勾着头发柔情款款,“自十一年前,青城山就鲜少问世,难得的几次,都掀起了腥风血雨。仙盟中有人猜测,如今的掌教勘昧真人,有意逐鹿盟首。”
“你代青城山而来,可剑指魁首?”
她眨眨眼睛,“你猜呀。”
他幽幽叹气,还未开口,却被远处尖利的嘶吼惊得站直了身子。岁禧立即飞身前去,羲仪不知何时出现赶在她前面,迟晏生烦闷道:“真不省心。”说罢也跟了上去。
他们没有完全靠近,在一定距离就停下。
只见一个辨不清年轻的男性双手捂脸,痛苦地哀嚎。他摇摇晃晃地横冲直撞,撞在柱子上倒下,在地上打滚。之所以说看不清年龄,是因为这人的皮肤在不断地紧缩,竟然直接崩裂!紧随着,他的血管肌肉迅速消融,哀嚎戛然而止,一股紫烟冒出,只余一地白骨。
迟晏生震惊地捂住嘴巴——
那一地白骨,化作了脓水!而那紫烟,不断上升变浅,直至不见。
羲仪盯着消弥的紫烟,一双碧瞳不断竖起,又恢复寻常。
她握紧拳头,指甲抠进肉里的刺痛让她不至于显得异常。那抹紫烟不是消失了,而是悄无声息地进了方域疆体。同时传达的,是一个陌生的画面。
诡谲华丽的神龛里,坐着一个双眼通紫的小孩。她尽力地去看见更多,画面移动,她看见了宫殿,看见了高塔。
诡炁!
“先离开,司理寮的人来了。”
他们回到酒楼,迟晏生惊魂未定,甚至为什么而感到“恐惧”都令他毛骨悚然。他见过比这更恐怖的画面,但他平生所见任何残忍之事都不及此刻的诡异。
“那是什么?邪祟?还是古邪祟?”
羲仪冷声道:“非人非妖非鬼之物,天理不容所在。”他难道透露出情绪,分明没有露出妖气,但那张过于妖魅艳丽的脸,在月光之下显现出非人的冷质感。
岁禧不动声色:“你曾见过?” 如今这里,除却她,就只有纳兰妍、柳若枝以及夙不悔知晓诡炁的事。
“并未,直觉。”
岁禧想起他说的月妖,该不会是真的吧?
“虽未见其真容,单单是那抹紫烟,就让我脊背发凉,只求这鬼东西不是试炼的内容。”迟晏生疯狂摇扇,他应该躺在夏春秋听曲看戏,而不是以身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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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理站在月光花下,一簇簇幽蓝的月光花漂浮在空中,从远处看,像是落入凡尘的星星。副官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脸。
冯长安,他记得这个人。原是辛岩族人,随破厄族的义兄奔赴太仪城,他看他们兄弟二人身手尚佳,遂破格录取。可惜,一个诡异地死去,一个忧惧猝死。因冯长安家中只有母亲一人,且远在千里之外。他恐其母难以接受噩耗,至今未将死讯传达,故而暂放义庄,待他手头事情结束,便将其迁入英烈陵园。他想,若是能瞒一辈子也好。
但今天晚上,有人盗走了冯长安的尸身,随即,又有人向他们举报。在太仪城与司理寮有仇之人不在少数,有心怀仇恨者凌虐司理卫尸身泄愤也不是不无可能。虽然凶手已经缉拿归案,但他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禀报大司理——”寮卫着急忙慌地冲进来,“死、死人了!”他似乎看见了极为可怕的画面,忍不住浑身哆嗦,冷汗淋漓,竟直接这么不顾体面地昏死过去。
大司理捏碎手中铜牌,他知道他口中的“死人了”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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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不悔问洛薇她究竟跟大司理说了什么,但她只是冲他掀起一个假惺惺的笑容。他下意识拍脑门说:“但愿不要是什么送死的馊点子。”
“那真遗憾,现在你只能依靠我的馊点子。”
他正想说,他还有后招。但话没说出口,就被外边的动静吸引力。只见两三个人押着一名犯人,粗暴地将他推进牢房,狠狠唾弃一口才愤然离去。
夙不悔:“……”想过张素龄靠不住,没想过这么不经靠。他们九关京如今已经这样了吗,迟晏生呢?
纳兰妍鼓掌道:“兄台贵姓,厉害啊,那狱卒跟假人似的,你做什么才让人家那么生气?”
张素龄愤愤不平:“尸体侮辱罪!”
在场所有人用鄙夷地眼光凝视他。
他也很无辜啊,尤其是对上夙不悔那一言难尽又似乎合该如此的眼神,张素龄的心被狠狠地伤害了。“夙兄,我可都是为了你才牺牲的——”
柳若枝讶然:“你此前说的后手,就是他?”
“这是九关京的张素龄,我和他不怎么熟。”夙不悔面无表情地撇开关系。
张素龄看了看周围的人,昶阳国师的两个弟子他认识,但另外两个女性,其中一个他有点印象,另一个昏睡不醒的他暂时没看清脸。恍恍惚惚,他才想起,在中央殿堂他见过那张脸,这是青城山的洛薇!
他脸一下子绿了,如果洛薇在这里,那么岁禧所说的“合作”,完全是利用他们九关京救人。
“喂,你这么看我,怎么我们认识?”洛薇冲他挑了挑眉,而后说道,“你见过我的人了?”
他激动地跳起来:“你和岁禧果然是一伙的!”
纳兰妍眼睛一亮,得意地朝柳若枝抬抬下巴,她就知道小石榴不可能抛弃她。柳若枝抬头望不到天,无语凝噎。
诈出来了。洛薇笑眯眯道:“说吧,你进来有什么目的,岁禧现在和迟晏生一起?”
“哼,你们青城山的人,都狡诈如蛇!”
“迟晏生敢放你进来,你们之间一定有特殊的通讯手段,他是不是让你进来探查情况,准备劫狱。”夙不悔三言两语将他们计划猜了出来。
他闷声点头:“嗯,来的路上,我已经将路线记在脑子里。”
柳若枝质疑:“你记得住?”
“少瞧不起人。”
“那边那个睡觉的,也是你们的人?”
洛薇歪头看墨青屿,“她呀,是不是睡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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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青屿此刻仿佛被关在密不透风的水缸中。毛骨悚然的触摸让她寒毛直竖,有一双手,不或许不是手,在她身上轻柔地抚摸,似眷念,又似哀怨。
好黑啊。上一次,也是这么黑。
呼——
呼——呼——
她静静感受颈边若有似无的呼吸,等待时机,一举擒拿捉弄她的罪魁祸首。她眉头一蹙,这手感……毛茸茸的?
“唉……”
她听见温柔惑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叹息:“这一次,你又要怎样伤害我呢?”
她真想骂人——究竟是谁伤害谁呀!
她顺着手中长条状的东西往上摸,往上探索者发现不对了,她惊觉这是条尾巴!她看不清,只能凭感觉猜测这是只狐妖或猫妖。摸到尾巴根,手中的毛茸茸触感消失了,原是主人抽走了。
“咳,不知是哪路大妖,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冷然道:“人类真是神奇,分明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之事,却能说完就忘。你在看哪?是如今这张脸已然你恐惧厌烦,连看都不愿看一眼。”
“……一片黑,我能看清啥。”她无语凝噎。
空气有一段沉默,他牵着她走,墨青屿不敢反抗。她怀疑这只妖脑子不好,万一发疯,她可招架不住。
“那时我本只是顺路去看望你师兄,他说他暂居在师妹家中,我第一次见你,其实并未想过留在人间。你天生灵体有缺,你师兄托我为你诊治。我与他是挚友,我又为天狐,确实有修补灵脉的能力,便应了他。
是你先处处招惹我的,你说,你在宗门过得一点也不开心,想和我一起走。你送我香囊、花篮,你说,不介意我妖的身份。我本九尾天狐,不欲干涉凡尘俗事,是你一次次招惹,我甚至,为你放弃追求一生的仙途。”
墨青屿一脑瓜雾水,兄弟你在说什么呀?
“你骗了我,你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我的妖丹。我狐妖一族,忠贞不渝,你想要什么跟我说就是,你却联合外人,将我剥皮断尾。他们把我分尸煮食之时,你的腹中是否也有我的血肉?不,当然没有。你厌我至极,难为你强忍恶心,对我惺惺作态。”
他怆然惨笑:“你说,你的师兄所追慕的眷侣,是能与他并肩执剑天涯之人——这就是你剜我妖丹的缘由啊。”
墨青屿吓白了脸:“你仔细看看,我不是你找的人啊!我不认识你!”
他的指尖在她额头轻点,金色的余晖在她眼中跳跃。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何等美丽又丑陋的模样。他侧着身子对着她,身姿风雅颀长。等他完全展示在她面前,半部身子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剩下的半边,白骨糜烂,可怖骇人。他是九尾天狐,却只有一条完好的尾巴,其余八条,尽数没了毛,沉沉地坠在地上。
美丽的夕阳落在他的发间,金红的光晕在他眼眸中绽放。
“我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好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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