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戌时，在熙熙攘攘万众瞩目中，城主在城门口亲手点燃了几响鞭炮，流金盛典正式开始了。
城里各方势力围着城主恭维，说着些漂亮话，苏红笙本来是跟着朱庄二人看热闹，结果这两人又要去城主府参加宴席，没办法带她逛逛。
朱云乐：“让展子带你去玩吧，有看上的东西，只要不过分，我请了。”
苏红笙双手抱胸，脚尖在地面上一点一点的，噘着嘴道：“你骗小孩，说好了带我去看舞姿最动人的舞郎。”
朱云乐此女看着是个英姿飒爽的，实则蔫坏，在跟苏红笙混熟了之后，昨天喝大了之后，神神秘秘的将她拉到一边，竟然提出明天带她去乐队玩。
朱云乐一脸揶揄：“舞郎们又俊又白，跳到最后，衣衫滑落……若隐若现，啧啧啧。”
苏红笙大惊失色：“这不好吧。”她现在是五六岁女童的模样没错吧！？难道朱云乐看穿了她这具稚嫩皮囊下千岁老妖的身份了吗！
朱云乐脸蛋酡红，脚步虚浮蹲在地上搭她的肩，一副好哥俩的模样：“那里面的公子们跳舞都老好看了，每年他们来，这城里的女人都跑去看。”
苏红笙弯腰甩开她酒气醺醺的怀抱，推开她的脸，小脸上写满震惊：“云母城民风竟如此彪悍。”
朱云乐摆了摆手，嘟囔道：“你新来的不知道，这个乐队虽然都是合欢宗的，但是人家很挑剔的！凡夫俗子都看不上的，弹个曲跳个舞也只是为了谋生~”
合欢宗，苏红笙听百真人提起过，貌似是个虽小但名声极大的宗门，修炼法术与寻常功法不同，在世间的名声不太好。
说起来这事，还是闲聊时提起的，百真人觉得苏玉芍是个纯犟种，等他大了翅膀硬了，见惯了外面的花红柳绿，说不定某天就嫌弃他们两个老妖怪单飞了。
知道不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苏红笙放心应下了。
她还挺喜欢看漂亮的小人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可现在朱云乐失约了。
不知怎得，苏红笙心底涌起一阵不爽。
年近七旬的城主好排场，敲锣打鼓跟着他的脚步远去，城门上挂着的烧的火红耀眼的灯笼在朱云乐侧脸打出一片光，衬得她眉尖的不满更加明显。
“咋突然搞个破宴会，总觉得有晦气事等着我……”
展子就是那个常常跟在朱云乐身边，皮肤黝黑体格魁梧，脑后扎着小辫的打铁汉子，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去酒楼听说书先生讲书。
这次是被朱云乐硬拉出来的。
夜色渐浓，灯笼、烛火、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欢笑声铺满了整座城池，展子肩宽体壮，弯下腰，苏红笙看见汗衫都挡不住的鼓鼓囊囊的肌肉朝她砸了下来。
展子是个木头脸，闷闷道：“你想怎么逛。”
苏红笙：“我想看跳舞。”
展子：“酒楼有。”还有说书先生。
苏红笙摇摇手指：“我要看男人跳舞。”
展子面露难色：“哦你说的那个……但他们不让男的进，我没法保护你。”
风大了一些，苏红笙摇摇头，头上的穗花摇摆着，碎银首饰发出叮当的脆响。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再说了，城里这么多守卫，我还能出事不成？”
展子想了想，确实，那些吸人精气的男子应该也不会丧心病狂到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伸出魔爪。
除了合欢宗乐队来的时候，否则这个城里唯一的戏剧院没这么热闹。合欢宗沿用往年传统，包下了整座楼的场，门口守着人，只放行女子，男子一律挡在外面。
让展子自己去玩，苏红笙招手告别后闷头往里进，右边那位俊俏小生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拦下。
“欸！小孩不许进！走走走！”
苏红笙抓住他的手腕，焦急道：“我娘在里面，我要赶紧去把她带出来，不然一会儿我爹来了，要打死她啊！别拦着我！”
此话一出，苏红笙身后一起被拦下的女子们都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哈？”门口的两人互相看看，拦她的那个跃跃欲试：“你爹是谁？我去解决了，来了我们这里的客人们必须尽兴！”
苏红笙：……
她低头，使劲眨了几次眼，再抬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柔弱无辜：“可是我爹修为很高，很厉害的，而且他还睚眦必报，杀人如麻，我怕他真把你们场子砸了！”
身后集体响起一片吸气声。
那俊俏公子切了一声，眼中全是自得，“尽管来，我们这里可是有化神期的大拿，还怕你爹不成？”
苏红笙张嘴，欲说些什么，她身后的人群不乐意了，推搡着往前挤。
“别耽误了我们的好时辰啊！”
“是啊，都等这一天好久了！我还要去抢个好位置观看呢！”
“哎哟~公子~你就宽宏一下这个找娘的小丫头吧，让她带着她娘赶紧走，别真打起来了扰了我们的兴致~”
门口两位顿时被一群“花蝴蝶”们围攻，苏红笙趁乱，挤过无数条腿直接跑了进去。
合欢宗的名声不好，轻浮，但苏红笙此刻看来，合欢宗品位倒是很好，往日古朴笨重的房梁上挂着流光溢彩、轻如蝉翼的珠帘，白的，紫的混合在一起，布帘轻柔飘逸，珠子白皙圆润，高高低低的漂亮烛台围绕着舞台。
台下人头攒动，苏红笙从无数双人腿中挤到前面，双手扒着台子期待的等待着，闻着满室的香气，不住地打了几个喷嚏。
人群窃窃私语，打闹哄笑，个矮还在最前面的苏红笙就很显然，没一会儿，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子拨开人群，捏着苏红笙的衣领往外拽。
“可找到你了，混进来的小丫头。”
“是朱云乐，朱云乐让我来的！”苏红笙本以为报出朱云乐的名号有用，但男子只歪了歪头，嗤笑一声。
“皇帝来了也不行呀，等你长大再来看吧哈哈哈。”
苏红笙拉着舞台柱子不走，男子双手掐着她腰部一提，将她轻松举过头顶，然后扔出门外。
苏红笙捂着有些钝痛的屁股爬起来，听着里头响起的悦耳琴声，一脸遗憾的走了。
等她小豆丁般的身影混入人流，守门的两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苏红笙顺手买了串糖葫芦吃，在各个摊位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一路下来买了一堆新奇玩意。
可能是见她出手阔绰好说话，一个青年热情满满的喊住她，“这位小姐，来我们摊位看看呀！”
白发青年的摊位很简陋，一张布平铺在地上，皱巴巴的挤在角落，上面放着一些花草、木头、果子和残锈的短剑、项链等，无一例外，这些东西品质都不是很好，花草蔫巴巴的，零碎的小玩意又太陈旧。
简直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一样。
“对呀对呀！你真识货！这都是我从土里挖出来的！一个东西一两银子！”
青年语调欢快地回复，苏红笙这才意识到不自觉将心里话讲了出来，她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实在不忍辜负他闪闪发光的期待目光，蹲在摊子前挑选了起来。
白发青年是蹲着的，他踮着脚尖，双手放置在身前摁在地上，从动作神态和一头罕见的白发来看，这应该是一个妖精。
“我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呀……”流金摊位多，天南地北各种商品齐聚于此，一开始看见眼前这些，苏红笙可能还会感兴趣，可眼花缭乱的逛下来一圈，这些东西就显得非常平平无奇。
青年脸上写满了失落，他捂住双手捧在胸前，瘪着嘴巴乞求：“这是我全部的东西了，这些花草可以治病呀，还有这些，是我探险挖洞的时候，在一个很大的墓穴里找到的，你看这个项链多闪呀。你带上肯定好看！”
看苏红笙神情松动，他继续可怜巴巴道：“我都好久没吃饭了，我好饿哦，等把这些卖掉，我就又能去买些菜包子吃几顿了！”
怎么有妖混到这个地步的！
苏红笙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东西我全要了！”
白发青年顿时喜笑颜开，接过苏红笙递过来的银子，美滋滋的揣好。
“你真好！我过几天再去刨点点东西，还能卖给你吗！？”
苏红笙深呼一口气，点点头，反正这点东西也花不了多少钱。
见苏红笙抱着一堆东西，白发青年主动拿走一些，殷勤道：“我来帮你吧，你个子小小的，怎么能拿那么多东西呢！”
“谢谢了。”
“我还要谢谢你呢哈哈。”
眼见逛的差不多了，漫天的繁星都眨着眼，仿佛是苏玉芍在催促她回家，她出来的时候承诺过要给苏玉芍买些好吃的好玩的，一个没注意已经这么晚了。
集市上仍然很热闹，白发青年在前面开路，护着她不被拥挤的人群磕碰道，路过合欢宗乐队的位置时，他嫌弃的抽了抽鼻子，不停的拂袖扇风。
苏红笙仰头，感受到注视，他主动解释，语气里满是吐槽：“这里可太臭了，真受不了，那些臭……能不能收收味。”
苏红笙：“我只闻到香粉的味道，不过我有个弟弟，也觉得人的身上都是臭的，他不爱出门，不然我也不会自己出来玩了。”
白发青年弯腰，低声道：“哦，你弟弟也是妖怪吗？有些妖怪就是能闻到常人闻不到的味道。”
两人边走边唠，苏红笙：“没有哎，我弟弟就是个普通的人类。他虽然才三岁但是已经在练武了！这些天也长高了不少呢！”
白发青年很机灵，夸赞道：“那很厉害啊！有的小孩子三岁都还在流口水啊。”
路过包子摊铺，白发眼都发光了，掏钱买了十几个素包子，别看他脸长得小巧俊俏，张嘴能一口塞下一个，吃相狂野的很快将包子都解决了。
他满足的摸摸肚子，打了个嗝。
苏红笙确信刚才看到他手上长出了爪子，对他感到有些好奇，“你怎么只吃素包子啊？好歹是妖怪，怎么不吃肉？”
白发青年愣了一下，然后憨憨的摸着后脑勺笑道：“我跟别人打赌输了，以后都只能吃素的。”
苏红笙：“你也太听话了，你看你瘦的。”
白发含糊嗯了一声，眼神乱瞟，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急切地追了过去，没跑两步又返回来，将怀里的东西塞回给苏红笙，然后道：“我叫白头，我后天还在那个小角落里，你一定要来呀，我挖更多的好东西给你！”
苏红笙开玩笑道：“行啊，最好挖出什么绝世秘籍，说不定能给我弟弟用。”
白头大大的“好”了一声，随后迅速钻进前方，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苏红笙觉得他挺有意思，到家门口了还在回味着，苏府本来就偏僻，商铺也没有开到这边，但相比以前，还是多了不少人。
月色明亮，树影重重，苏红笙看见桥边空地停了不少马车，许多带刀的侍卫警惕着，她看了两眼，没在意，推开门进屋了。
苏玉芍就蹲在大门后，第一时间幽幽的喊了一声“姐姐”，吓了苏红笙一跳。
苏红笙回家的确实很晚，但苏玉芍居然没生气，一脸平静的凑近她，鼻子使劲嗅了嗅，“姐姐，你闻起来好奇怪啊。”
两人回到了苏红笙的房间，苏红笙仔细挑出为他买的小玩具和零食，一一展示给他看，但苏玉芍兴致缺缺，反而像小狗一样围着她打转。
越闻肥嘟嘟的小脸就表现得越难过，然后两秒后，他突兀的掉着眼泪，控诉道：
“姐姐身上有其他小男孩的味道呜呜呜。”
苏红笙：“……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苏玉芍伤心的不得了，擦着眼泪，“我那么早就洗干净在屋子里等着姐姐回来，你在外面跟别的小男孩玩！”
他跳下凳子，推开门走出去，背影劲劲的，“我要去打死那个小男孩！”
苏红笙连忙赶过去抱住他，“停，我今天是遇到了一个男生，但他怎么看都不是小男孩啊，我买了他的东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了！”
百真人突然推开房门，吼道：“大晚上别吵行不行！本来就烦！”
苏红笙：“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突然变得这么狂躁，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叩叩——”
有敲门声传来，打破了一室的凝滞。
苏红笙：“谁啊？”
“叩叩——叩叩——叩叩——”没人回应，但敲门声极其有节奏的响起。
苏玉芍捂住双耳面露痛苦的蹲下，第一次有些尖锐的吼道：“别敲了！”
敲门声却变得急促了起来，恍惚间还伴随了一声轻笑。
百真人脸上也流露出焦躁，苏红笙把苏玉芍拉起来摁到床上，用被子捂住他的脑袋，准备自己去开门。
燕润淞鬼魅般的从黑暗的走廊中走出来，阻止了她，“别开，外面很有可能不是人，他们俩都是受了这敲门声的影响。”
“一刻钟前，也有东西来敲门，开了门但一个人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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