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老校长说道。
乐逸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匆忙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拧开水龙头,一边擦脸一边深呼吸。
一堆烦心事都冲过来找他麻烦,乐逸苦笑着,其实他想去弹琴,甚至他觉得自己还能因此弹得更好,可这是在逃避,并没有直面真正的困难。
曲嘉楹进步越来越大,参加一次演出就收获颇多,他只是嘴上喊喊却没有实践。
而在她的带动下,闫铮和向旻也跟上了。
只有他落在后面。
前些天的期末考核就越发让他感觉自己掉队了,闫铮的指挥就不说了,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诠释,跟着曲嘉楹和小星与大维交流过后,闫铮对作品的理解更加开阔,比之前的表现更好了,指挥的时候从姿态就能看出他更加全情投入享受音乐。
而向旻的作品才更让乐逸沮丧。
他确实知道是送给曲嘉楹的作品,但没想到成品这样的好,向旻用了很多元素,结合的很好,主题的旋律又十分鲜明,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尽管只是第一乐章也讲了一个完整故事,让听众感受到一对年轻男女初遇时对彼此的好奇和逐渐升温的情愫,完成度非常高。
曲嘉楹不止演绎上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她还给好几个作曲系的学长学姐们在小提琴声部提建议,帮他们改进作品,反过来也让她作为首席更加理解如何与乐团的配合。
乐逸不想输给闫铮和向旻,也不想落在曲嘉楹后面,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说是发现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但他并不了解那些东西,他也只懂弹琴。
那也就只能继续弹琴了。
乐逸感觉自己清醒了很多,回到病床前,老校长还没有睡着,疼痛让他无法入眠。
乐逸说道:“您说我倔强,您明明也一样,师兄和我说您不吃治疗的药,您去做基因检测,通过就吃靶向药,不通过也要做化疗,我就回去练琴准备比赛。”
“我活的够长了。”老校长说道。
“您喊疼,我听着难受。”乐逸直白说道。
老校长叹了口气,沉默了几秒说道:“好吧。”
第二天师兄来换班,听闻乐逸说动老校长做治疗后,连忙让他回去休息。
“我晚上再过来。”乐逸收好东西说道。
老校长哼了一声道:“练琴累了白天过来看看我就行,下次你把之前和那个小姑娘录的那首《命运》带过来。”
乐逸轻轻笑了笑,点头应道:“知道了。”
他一出医院大门,就给曲嘉楹打电话。
“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啊……”曲嘉楹听完后叹息道,说实在她没有经验,也没什么体会,但前段时间为了帮向旻的作品更完善,她和向旻交流了很多次,也听他讲起小时候失去了母亲,才有了更多的感触。
“你还好吗?”曲嘉楹关心道。
乐逸的心口涌起一阵暖流,虽然他依旧感觉消毒水味道弥漫在身上,但是他不自觉地轻轻微笑道:“我还行。”
曲嘉楹又关心老校长的病情,乐逸的嘴角又不自觉耷拉下来。
“就算他开始做治疗,也不确定能不能有用,毕竟年龄这么大了,而且药物的副作用伤害性可能更大。”乐逸这些天飞快了解了许多医学知识,但带给他的是更多的焦虑。
他感觉这份焦虑是对死亡的恐惧,他还年轻,所以这份恐惧都放在了父母身上,他已经催了父母去做体检。
曲嘉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要不要和向旻聊一聊?”
乐逸婉拒了。
曲嘉楹也没有强求,她只是听向旻深深剖析了自己内心。
向旻告诉她自己当年还是一个小孩时的感受。
“我感觉很无助,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甚至会怨我妈妈,为什么你要让我在这个年龄承受这些,同龄人都有一个健康的能够陪伴他们成长的妈妈,我知道这些想法很难看,很丑陋,很阴暗,但也是我当年真实的想法,可我没法质问任何人,也曾经将这些怨气撒给了无关的旁人,现在我只是接受了命运。”
《绿夜》的暗线本来就是向旻对母亲的复杂心绪,曲嘉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完全把握住,她看了一些讲临终关怀的病人和家属的文章和纪录片,有时家属比病人还要崩溃,可是病人痛苦时的脾气也非常差,作为旁观者她好像都能理解也都不能理解。
可正是这样的心态去演奏却被向旻认可了。
曲嘉楹自认是不够好的,可如果生死之间的经验能让技巧和演绎更上一个层次,她宁愿自己一直不会有这样的经验。
乐逸说老校长想听之前他们俩合奏的《命运》,拉回了曲嘉楹的注意力。
“虽然现在回头听,感觉还是有很多地方不够好,但那是我的新起点,希望也能给你们带来好运。”
乐逸斟酌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你比赛的钢伴还打算找我吗?”
曲嘉楹雀跃地大笑道:“你同意了?!”
乐逸其实有段时间没和曲嘉楹合奏了,她考试的钢伴找了高莹,其他活动大都是四重奏。
乐逸笑着提醒道:“我是说会去,但我没法保证我不出问题。”
“没事,我能应对。”曲嘉楹自信道。
“那你是不信我?”乐逸调侃道。
“你不出错是最好的了,毕竟只有你能跟上我,但出问题也没关系,我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我有办法让你振作起来。”
“那是什么?”
“现在说了就没用了。”曲嘉楹笑道,“等开学了就告诉你。”
“我信你,我也会尽量不给你拖后腿。”乐逸挂断了电话。
他抬头看见乌云散开,天晴了。
感觉很久没有观察外界了,明明是他最喜欢的事,这么说,他的状态应该是好转了吧,回家就先试着练练曲嘉楹准备的曲目,那可是出了名的高难曲子。
这个暑假乐逸就在一边和曲嘉楹线上沟通练琴,一边看望老校长中度过。
即将收假时,老校长已经出院了,他基因检测通过了,吃了靶向药,状态稳定了很多,只需要按时复查。
乐逸返校前找老校长又上了一次课,给他弹一下最近练习的曲子,试了几个版本,忐忑问道:“这是曲嘉楹的比赛曲目,我们商量了一下,选了这几个方案,您觉得怎么样?”
“真是很有勇气的选择啊,很大胆,挑了这首最难的《魔王》。”老校长毫不在意地开起玩笑道,“嘿,我生这场病,是不是正好让你对这首曲子的演绎更到位了?”
确实很有帮助,但乐逸宁愿没有。
《魔王》最初是舒伯特以歌德的叙事诗创作的钢琴曲,诗歌讲述了一个父亲在深夜抱着高烧的孩子骑马飞驰往家赶,孩子惊恐地听到魔王用甜言蜜语诱惑他,父亲不断安慰孩子那只是森林中的自然景象,当父亲带着怀中的孩子回到家时,孩子已经死去。
后来被不同人改编,最著名的小提琴改编版之一出自帕格尼尼的继承者德国小提琴大师海因里希·威廉·恩斯特。
舒伯特的作品中由男歌手用不同音色演绎叙述者、父亲、孩子、魔王这四个角色,钢琴伴奏则是营造环境,衬托和配合角色。
恩斯特的版本是让一把小提琴分别演绎四个角色的同时还要再现原版钢琴的效果。
几年前的曲嘉楹根本想不到她会选这首高难度的技巧和极具戏剧性的表现力著称的《魔王》。
但是她选了,甚至拉得很不错,而高莹却没法一直稳定的弹奏,更别提恩斯特改编后更难的钢琴部分。
乐逸能做到尝试不同版本,他和曲嘉楹商量了一下,她只能练恩斯特,因为比赛限定了作曲家,但乐逸可以换其他版本,也可以用舒伯特的原版。
“但是我们还没有合练过,不太确定哪一种更合适。”乐逸说道。
老校长回忆着这些天常听的《命运》,思索道:“你刚才的演绎有些处理我不知道该不该指点,如果是你的独奏,以我的理解,分句上还有些要调整的地方,但作为钢伴,要按照小提琴手的理解弹奏,如果是其他人,我会建议以小提琴手为主,毕竟钢琴是伴奏,但你们俩的情况不一样,加起来的效果会大于二。”
乐逸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您告诉我哪里要改进吧,恩斯特的这首曲子关键就在小提琴和钢琴的竞奏上,如果我专心做伴奏,就一定达不到最佳效果。”
老校长欣慰地笑着指点他。
但曲嘉楹和乐逸在家各自练得再好,返校回来一合奏就出问题。
这首《魔王》非常难,节奏很快,音乐性的演绎上要求也很高。
高莹虽然没法持续稳定弹奏,但和她一起放慢速度,曲嘉楹将技术的部分练得差不多了。
乐逸是用原速,曲嘉楹也恢复了原速,但演绎上两人出了偏差。
因为乐逸暑假才开始练习这首曲子,最后快收假才敲定恩斯特的版本,他要先保证自己的准确,音乐性放在第二位,所以先按照舒伯特的原版风格来练恩斯特的钢琴伴奏,原版的钢琴部分极度均匀,不能因为疲劳或者踏板的效果让三连音变得模糊浑浊或速度不稳,这需要极高的控制力。
这和恩斯特增加了力度、音域和复杂度的版本很不一样,曲嘉楹其实没有意见,她自己也是先练技术,所以刚开始还等了一段时间。
可是等乐逸在技术上达标后,开始追求音乐性时,他的理解和曲嘉楹完全不同。
或者说他俩都有太多想法了,还总是不统一。
“这里要表现马蹄飞奔的感觉,急促一点比较好。”乐逸说道。
“不,我觉得要加一个呼吸口,有个缓急变化更好。”曲嘉楹拒绝。
曲嘉楹说道:“小孩尖叫的部分是我发挥的地方,你要低沉一点,衬托我。”
乐逸拒绝道:“我觉得恩斯特在这里改编成沉重不如舒伯特原版的设计。”
乐逸又说道:“魔王这里要有歌唱感,要优美一点。”
曲嘉楹摇头说道:“我想要恐怖的感觉,加大一点不和谐感更好。”
但过一天,他们都又变了想法,总是定不下来该如何演绎,练习进度在停滞。
而阮琪那边有了新进展,她也选了恩斯特的作品,是非常适合她更加抒情风格的《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
曲嘉楹翻着边角破损的谱子,皱着眉头在上面写写画画。
距离比赛没剩多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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