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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四喜醒来忽然间从窗户边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封信,她愣了下,走过去一看,那信果然是萧隐写的。
与此同时。紫府门,人头攒动。
萧隐冷不丁见状几乎下意识捏紧了手。
紫府门是衡山面对着八方四海的正门,往常虽然也有人来人往,但普遍没有人会在这里多逗留,而这时虽然天色大亮了,但是也并非什么休假,居然直接挤了这么多人过来……
而且很多都是生脸孔,一个个从穿着打扮看上去都像衡山内门的学生,即便没有穿绫罗绸缎,也绝不会像她一般一身布衣。
萧隐蹙了蹙眉,不由整理了一下衣服:四喜昨天可是跟她说了,终南山那帮不一定好对付,她也得多注意注意形象。
就算穿得不怎么名贵,最起码也得干净整洁一点。
“萧隐?你来这里做什么?”一个尖锐的破铜锣嗓子突然在她耳边敲了起来。
萧隐转头,果然看见了一张尖嘴猴腮的脸。
那男的长得虽然瘦高瘦高,看着扎眼,但是同样是一众人里穿得比较寒酸的,这时对着萧隐,他那一对四白眼正滴溜溜地转——
恰恰就是她们外门的管事。
萧隐却只是扫了他一眼,就扭了头。
破铜锣嗓子见状,脸都绿了。
刚才他那一嗷吼其实立刻就有人往这边看,萧隐却直接忽视了他,这无疑是众目睽睽之下驳了他的颜面,顿时,他火冒三丈大声道:“我问你话呢!你作为一个外门的,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活儿都做完了吗!?”
萧隐冷笑一声,并不理睬,破铜锣嗓子眼看着第二次吃瘪,终于按捺不住上前就要伸手抓她肩膀,可临到头,不知为何,他竟然又讪讪收回了手,转而开始跺脚:“你你你你!玩忽职守!还敢藐视上级——”
“什么上级?”萧隐左右看了看,道:“谁是我上级,你吗?”
一听她回话,破铜锣嗓子立刻挺起胸脯:“呵,你还知道我是你上级?”
“不知道。”萧隐看出他想要挽回场子,干脆转头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才佯装恍然:“哦——原来你就是管事那个?那我确实是不知道。”
“你往常成天要么在屋子里猫着,要么就游手好闲到处乱跑,见了人还鼻孔朝天的,都看不见你正脸,我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上哪知道你是哪个?”
说着,她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番,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又扭了脸回去。
“你!”那男的明显没想到她还藏着后手,这时猝不及防被她讥讽得面红耳赤,又听到了旁边不时传过来的闲言碎语,他禁不住脸红脖子粗,可是又不敢上手——
萧隐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个头还矮了他些许,但却真不是个吃素的。
自从她来了衡山以后,就从没对他服管过,往常不论做什么她都只做自己那部分,最多就是偶尔帮别的女的干点零碎活挣个外快,要是男的想使唤她,那是难如登天。
起初,他对这点一无所知,还以为这女的沉默寡言又对女的态度温和就是个好欺负的,结果吆喝她,她充耳不闻。
他恼羞成怒还想上手,结果反被她一个过肩摔,摔得胳膊脱臼,手也包了好阵子才勉强养了回来。
现在一想起来那段连筷子都捡不起来、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时间,他都直哆嗦。
因此他是不可能再跟萧隐动手的,可那也不代表就没别的办法打迂回战了,他心想,等他多跟萧隐掰扯几句,总可能会抓住了她的把柄,把她赶回外门干活儿去让他也在人前扬眉吐气一回!
在外门打了这么久交道,萧隐自然猜得出他都冒什么坏水,所以还不等他搜肠刮肚地发话,她便忽而扭头问他:“你觉得我不该在这儿?”
那男的只以为这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立马点头:“对啊,你来干什么?这终南山来挑人,关你什么事?”
“可我啊,一定要来,”萧隐不紧不慢道:“而且我这次来,事儿可大了。”
男的闻声一愣,紧接着他掏掏耳朵:“啊?就你?”冷冷看了看她,男的讥笑:“你成天最大的事也就是在后山砍柴烧水、浇花煮饭了,你还能有什么大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这次来确实有大事。”萧隐认真道:“你做不好管理,我是今天特意提前干完了活儿,过来借势换个人做我上级的。”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让旁观的那帮都听得一清二楚,几乎话音刚落,那男的就即刻涨红了脸,他龇牙咧嘴地上前猛地提手似乎要给萧隐一耳光,可只被她冷冷一瞟:“嗯?”一下子他就跟扎漏了的酒囊饭袋没什么两样,浑身都散发出一股黏腻又颓丧的感觉。
萧隐没稀罕多看他,而他吃瘪了之后还没忘了最后狞笑道:“就凭你?”
“你之前参选那么多次就连衡山都是捡漏才进来的,这次终南山过来招人,你就又开始做什么春秋大梦了?”他故意扬声说道:“实话告诉你!这回终南山的过来,可不是什么闹着玩儿的,你这种充其量只会洗衣煮饭的就算再麻利,人家要挑,也是先从内门选,你就算捡漏也不一定回回都能挤得进去,你就等着吧!”
“选不上也好啊,”萧隐悠悠地道:“选上了是我赚了,选不上,我回去,照样气得你直跳脚,保不定哪天你就咯嘣一声气死了,到时候管事归我。”
“你!”破铜锣嗓子闻声立刻大怒。
萧隐转头:“啊,对了,‘我’——”
“再不济,我也是实打实的凭借自己才进了衡山的,你这成天求奶奶告姥姥的,好不容易才终于登上了衡山来,也就是做个杂役的头头,可今朝是你,明天,还果真又是你么?”
她似笑非笑:“你这副德行,你爹为了给你托关系肯定花了不少门道,朖子都得给骟了换钱了吧?你要是有孝心就别成天在这儿又是‘你’又是‘我’的,有那心思还是琢磨下怎么给你爹攒副棺材本吧,不然就凭你?”
她盯着那张青红交加的脸,没有再说下去,可是也完全不用再说下去了。
那破铜锣嗓子这时已经完全慌了手脚,他从没想过萧隐居然在大庭广众下讲得这么难听,而且他也从没遇到过这种事——
在那之前虽然他总骂“女的只要升职,肯定就是卖春了!”,但是他从没想到居然有女的有朝一日能把他反将一军,甚至那句“朖子都骟了换钱”不止讥诮了他和他爹,更是一口气骂了在场所有长畸疤的人,一句话下来,顿时几个别的男的也有些不乐意,可是刚才萧隐什么态度,他们也都看得真真亮亮,见那破铜锣嗓子碰了钉子,一帮人自然也不想自己接着碰一脑袋包。
而那破铜锣嗓子这会儿才缓过劲来,他指着萧隐,浑身颤抖,脸色还青一块紫一块又红了一块的,好半天他才终于憋出来一句:“你!你信口胡诌——我爹他——”
“好了,别吵了!”旁边有人打断:“等会儿来人一看,像什么样子!”
萧隐摊手:“我都说了和他不熟,他硬要上赶着过来捡骂,真的奇了怪了。”
破铜锣嗓子本来被人拉开了,听到这儿,他只觉得七窍生烟、眼冒金星,可还不等他多说,忽然就有人狠狠拽住了他:“别说了!来人了!”
他只能甩开拉他的人的手,狠狠地瞪了萧隐一眼。
萧隐并没有施舍给他任何目光,而是目不错珠地抬头盯着前边的天空。
紫府门既是衡山的大门,又是衡山的正门,名为“紫府”,这名有两种说法,一种为外在的仙人居住的宫殿、境界,第二种指人身一小宇宙为内在修仙之道的窍门,现在也没谁能说得清这衡山到底取的是哪个意思,众人只知道,这衡山是个修仙的地方,进了这个门,就从此跟凡尘中那些人相比多了个头衔,可萧隐知道,这些都是浮名,像她这种做外门学徒的,每天做的也就是杂活,学不到什么真东西,偶尔发下来丹药,还是类似于压缩食物的辟谷丹,为的是节约她们用餐的时间好让她们多做工。而这辟谷丹既然能给这帮没钱没势的劳动者,也就说明只是蝇头小利。
想当年,她之所以那么执着地参加扶摇节,就是因为她不甘平凡——既然有人在这世上能神通广大、功成名就,那为什么就不能是她呢?
就算她现在一穷二白,但凡还剩下了一条命在也要搏一搏!于是她必须要竭尽全力抓住每一次机会,即便是赌,也在所不惜。
而不过转眼,那紫光就已经接近了众人,一声声惊呼从旁边传来,萧隐没有吭声,她只是看着那空中盘旋的神兽和神兽上风光无限的那些人。
那些人有老有少,有女有男,年纪最大的看上去五十多岁,最小的,看着才十四五岁,是个女孩,双瞳剪水,穿着身火红劲装,手腕上缠着几道金环,整个人瞧着很灵动,而她膝盖下那只神兽龙纹龟身、燕颌鸡喙,延颈、奋翼、五彩备举,萧隐认得,这是丹鸟,灵力(能控制的五行元素的力量)属火,据说有不死之身,名贵异常。今天之前她一向只能在高价买来的不知道第几手货的残本上见过这些描述,而那少年似乎也是对她们这边很好奇,这时正瞪圆了眼睛扒着那丹鸟的脖颈,抻着头往下看。
“师妹小心。”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少年闻声点了点头:“师兄放心啦,我就是看看而已。”
那被唤作“师兄”的是个男的,看着二十岁左右,一身绿,只用了一根墨绿色头须束发,细眉凤目,极秀气的模样,这时正含笑看着那少年,似乎想要再嘱咐些什么,但还不等他再说什么,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就道:“正卿,管好你师妹。”
魏正卿闻声,立刻抱拳颔首:“是。”
那少年听了却顿时就撇了撇嘴,“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需要人管嘛?”
她的声音不大,几乎可以算小声嘟囔了,可在场的都是修仙的,这点动静对于大家来说简直可以说听得明明白白,却没有任何人因此就责备了她。毕竟她是伶舟絮。
“这里离地百尺,师妹又甚少出门,师爷自然也是不免多关怀你一些。”魏正卿宽慰道。
伶舟絮皱着脸:“知道了知道了!”说完,她头一扭,似乎不愿意接着和他说话了,见状,魏正卿不由失笑,而没一会儿伶舟絮就又抻着脖子往下看去了。
“底下有何风景?”老翁轻轻摇了下拂尘,闭目发问。
“人!好多好多人!”魏正卿刚想答话,却听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抢先一步:“都是人!穿什么色衣服的都有,还有个头发像刺猬的!啊,这人还往上看!”伶舟絮抻着头,亢奋地说道:“这人从我一出来就看我了!”
老翁听罢,皱眉冷哼:“凡夫俗子。”
魏正卿听出他不悦,便道:“师爷所言极是,衡山近些年……确实大不如前了。”
话音不大,可伶舟絮还是听到了,她愣了下,然后扭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老翁,魏正卿不等问话,只见她忽地柳眉倒竖:“狗不怨家贫,师兄这说的又是什么话?”
魏正卿闻声,立刻有些愣住了。
伶舟絮又道:“往日里,师兄总是教导我们要谨言慎行,怎么居然还能是宽以待己呢?”
“呔!”老翁甩了下拂尘,她“唉呀”一声闪身躲开,魏正卿忙道:“师妹当心!”
老翁却道:“不必管她。”
伶舟絮小声:“呸!”
“刚才还说让他管好我,如今又不许管了……反复无常小人心!”
几个学生听了却只是偷偷笑了笑,而那老翁听了,也没数落她,只是充耳不闻,对魏正卿说道:“衡山既是你原本的师门又是你的故乡,今日,我们来者是客,此事就由你全盘操办吧。”
“还有我!”唰的一声,伶舟絮猛地跳下了丹鸟,奔过去嚷道:“我也在呢!”
老翁蹙眉。
下一刻果然就有人拉了伶舟絮道:“师妹别闹了,这衡山是魏师兄他家的——”
“那有什么?”伶舟絮横眉立目:“终南山还是我家的呢!而且他刚才不也说了吗?‘衡山不行’。既然他自己都看不上自己家了,那我……”
“休得胡闹!”老翁终于沉声道,“昨夜异象频发、异变丛生,玄门上下衣不解带,今日我们还能顾及你的事,已经实属不易。”
他垮起一张老脸看向了伶舟絮,虽然这老翁看着发须还黢黑,但是他这张脸早已经布满了麻子和褶皱,乍一看跟枯树皮似的皱皱巴巴,一双眼还窝在鱼泡似的肿眼泡里,而且这时他还沉了声音,原本就粗浊的声线显得更加冷冰冰的,几乎登时就给人一种凶巴巴的感觉。
伶舟絮顿时就蔫儿了一张小圆脸。
“学生领命。”魏正卿这时上前一步,转移话题道。
说完,他看了看伶舟絮,又看了看那捻着胡须的老翁,最终还是拱手道:“师妹所言有理,衡山虽为晚生故乡,但同袍一体,大家也不必见外,而掌门也不曾说此事只有晚生才能下决断,因此,师妹就是想从旁帮扶着拣选人,也是在理。不知师爷对此意下如何?”
“你就是太过于娇惯了她!”老翁看了他一阵,摇头叹息。
魏正卿低眉:“晚生不敢,同袍间彼此照应本就是晚生分内之事……”
“罢了,”老翁又叹了一口气:“罢了。”
而伶舟絮一看势头大好,早已欢呼雀跃起来,她一下子蹦到老翁和魏正卿身边,“我选好了!”声音又脆又响。
二人不由都看向了她。
魏正卿微微一笑:“师妹神速。”
“那当然!”伶舟絮扬起下巴,道:“刚刚还没下来我就想好选谁了!”
老翁捻须:“哦?”
只见伶舟絮得意洋洋地竖起食指,抬腕指向人群:“我选那个刺猬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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