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隐并没有愣太久,很快也对他微微颔首致意,忽然她感觉身后传来一阵湿冷的鼻息,猛然回身却只见那麒麟这时也仿佛通人性一般已经矮身半卧在地。
魏正卿清润的声音也徐徐传来:“请吧。”
阳光下,那头麒麟身上的鳞片发着淡淡蓝光,珠玉结成的缰绳和镫子从它身侧垂落下来,萧隐抓住了开始踩着脚镫往上爬。
魏正卿仰头看着她坐稳,最后又嘱咐了她两句,这才反身跟那老翁又客套一番,御剑飞向别处。
麒麟上,萧隐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珠串,仿佛出神。
这是她第一次摸的抓的和踩的全都是宝石,和她想象中的不同,这些东西并没有那么冰冷,而是近乎于触之生温,让她一碰了几乎就不想松开手。
“舒服吧?”伶舟絮的声音忽然飞了过来,萧隐抬头,对上了那张笑眯眯的小圆脸。
萧隐问:“什么?”
“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伶舟絮招手,等萧隐小心翼翼地挪近了,她低声道:“我师兄家虽然近几年不怎么景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现在抓着的珠串看着是珍珠、玛瑙、翡翠和蓝石英,其实是鲛人泪、赤铜和婴垣玉。”
闻声,萧隐不禁又是一顿。
伶舟絮看她这么洗耳恭听的样子更是敞开了话匣子,甚至一个扭身就忽地从丹鸟身上一跃而起又坐到了萧隐跟前。
她年纪尚幼,骨架也不算大,麒麟后背上又宽敞,伶舟絮刚好能窝进萧隐身前的位置,在她胳膊和那珠玉穿就的缰绳之间。
“不光如此,我师兄这个缰绳其实还是鲛绡做的呢。”伶舟絮捏着那串珠链,道:“你刚才是觉得这样握着这些东西就很舒坦对吧?”
萧隐如实应声。
伶舟絮拍手:“那就对了!我师兄家里头给他安排的这些东西都是一等一的宝贝,单是这缰绳,握着也是能够涨修为的。”
她看着那几样宝石,道:“只是像我师兄那样修为高的话这些东西就好像用涓滴之流填满大江大河一样,有些鸡肋了,可对于你这种对修仙还没什么基础的人来说,肯定还是立竿见影的,不出意外,从刚才你爬上来到现在,你可能就已经有了炼气炼神级别的修为了。”
萧隐心中一惊,却不仅仅是惊诧于这法宝的效用,还惊诧于伶舟絮毫无保留的表达。
从她们刚才开始说话起,伶舟絮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对于这帮普遍有修为加持的人来说,她的声音并不小,而她似乎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好避讳。
也许对于她来说这种法宝虽然难得但确实也谈不上金贵,也兴许她只是单纯的为自己同袍有这法宝而觉得高兴,总之,伶舟絮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世人其实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对万事万物都唾手可得,她的“无心之言”有时会听者有心,甚至会有朝一日招来祸端。
比如这时,她才吐口,顿时萧隐就感受到好些目光唰唰斩了过来,羡慕、忌惮有之,无厌、愱恨也有,那些人还聚集在紫府门前,叽叽喳喳,萧隐虽听不清这帮人到底在嗡嗡什么,但是从伶舟絮不解的神情、老翁不屑且厌烦的模样和周围那几个终南山的门徒蹙眉的样子,她能猜个**不离十:往常,她不时去内门送货上门时就经常发现衡山这帮男学生碎嘴,一整就爱群雄粥粥,这时很可能在听了伶舟絮的话之后,这帮人就都开始嘁嘁咕咕把心里头那点事儿都给倒了出来。
什么酸恨、仰慕,霎时间都一览无余。
萧隐不由顿了顿。
伶舟絮扭头:“你也觉得这些都很‘千载难逢’吗?”萧隐看出她脸上带着惶惑,那几乎大剌剌透出四个字:不谙世事。
伶舟絮见她不说话,更加满头雾水了:“修真者不同凡人,身强体健,而这几样东西通常最多只需要几年就能搜全,何况衡山祖师紫虚元君本就有家业——这里是南岳,肯定多的是她的传说,当年她受仙人点拨,托剑化形飞升,何其风光啊。难道还不行有点儿底子留给后生吗?不止她,所有大家大业的全都有底子,像我们终南的就也有不少东西呢,外人总说得好像我们多铺张浪费一样,可是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点最基本的东西在你们看来居然能是‘千载难逢’的?”
说完,她疑惑地看向了那又滚水似的紫府门前的那些人。
萧隐几乎有些无奈了。
而那老翁听完了伶舟絮一番话,乜了紫府门前的衡山学生们一眼,冷哼道:“泥骨凡胎。”
只是四个字,萧隐只觉得这简直就是当头棒喝。
这句话她当然不陌生,放在往常这都是衡山内门来嗤笑她们这帮外门杂役时常用的,虽说终南的肯定比衡山的厉害,鄙视链一环扣一环也在所难免,但是就这么看着终南的当着一群人的面儿站在别人家门口大大咧咧的下别人面子,甚至还是下了一群人的面子,萧隐还是不由觉得有些头疼,因为这事儿还牵扯了个她——
是她刚才攀上了麒麟兽的后背,也是她先摸了那珠玉缰绳,更是她直接机缘巧合下就从刚入门忽然间“飞升”到了炼气炼神……
当然,对于伶舟絮一干人等而言,这些几乎可以说不足挂齿,可是萧隐不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方才,伶舟絮还挑破了她刚才偶然捞到的机缘……
到头来,伶舟絮可能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从此和她山长水远后会无期,即便后会有期,那帮衡山的也不可能真对付得了她,因此,不论算再怎么“何不食肉糜”和鄙薄那帮人,对伶舟絮等人想必也“无伤大雅”。可是萧隐却可能还会回到这头。
而好巧不巧,不久前发生的那些事儿已经把她彻底推上了风口浪尖,届时等她真的“回来”了可能会面临多少血雨腥风,不好说。
真不好说。
看着伶舟絮那双澄澈的眼眸和其中真真切切的不解其意,萧隐不由再次叹了口气。
伶舟絮似乎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她只盯着自己忽然间却不说话还唉声叹气就感到一阵困惑。
“你是想要这个吗?”她抖了抖那珠玉缰绳。
萧隐立刻摇摇头,“不是。”
老翁闻声从鼻子里甩出一道冷哼,很明显,他并不信任萧隐所说的话。
“你为什么不想要?”伶舟絮瞪着大眼睛:“这几样东西对你也是有用的。我师兄以前交友不慎有个所谓的‘好兄弟’把他灌醉了就想偷这个呢!可是他没打过麒麟兽,因此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麒麟马头鹿身、鱼鳞牛尾,虽然忠厚敦睦,但是不怒则已,一怒惊人。”萧隐对此并不意外。
伶舟絮点头,“对!我师兄这头还是水麒麟,发怒时不吐火,它吐冰吐水,当时那男的不了解它的性情,以为它随便谁的话都听,结果对它颐指气使的把它惹怒了,当场就被冻成了个冰疙瘩!”说到这儿,忽然,她看了看萧隐:“咿,你怎么知道这是麒麟的?”
她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破铜锣嗓子说萧隐就是个衡山的外门学徒。
这里不比终南,也没什么好资源给外门的学生用。虽然魏正卿刚才和萧隐说了这是麒麟,但是萧隐补充的这些全都是书面知识而不仅仅就是物种名了……她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不论丹鸟的习性、种族还是麒麟的脾气秉性和外貌特征,作为一个衡山外门的学生,她都是怎么知道的?
伶舟絮好奇地看着萧隐。
“我做杂役时曾有几次出入衡山内门,曾偶然听过同袍之间的课余交流。”萧隐回话。
她并没有讲实话,可伶舟絮听不出,毕竟她涉世未深,对于很多事都还没什么认知,这时一听居然萧隐只是道听途说的,也就信了,还赞叹道:“没想到你们衡山还有闲暇时爱聊神兽的人啊,说起来,我们那边其中一门课就是地理,有专门讲《山海经》(这当中记载了不少奇珍异兽)和《云笈七签》(同上)之类的,虽然大家也都听,但普遍是为了应试,不得不听……我还以为普天下都差不多,看来还是我草率了。竟然浅滩也有游龙!”
萧隐一脸认真地听着,而那老翁却忽而冷冷扫了萧隐一眼:“虚与委蛇,油嘴滑舌。”
衡山这种小地方,哪来的那么多好读书、读好书的人?这萧隐八成是自己东拼西凑偷看了什么,这才知道了那么多事,只是她还嘴硬,不肯直说。那三言两语骗骗伶舟絮这种天真烂漫的还行,碰到了他这种老油条肯定就是漏洞百出了。
萧隐自知理亏,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她需要藏锋自保,因此她只当没听到他吊吊赖赖,接着专心附和伶舟絮道:“是啊。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伶舟絮看她态度好,自己也还是乐呵呵的,没搭理那老翁,继续跟萧隐讲:“说回来,这个珠串虽说我师兄就是拿了当日常用品的,但是有些人对此就可宝贝了呢。那个人被冻成了冰疙瘩以后,还有人贼心不死,后来我师兄也终于长记性了,他给这玩意和麒麟都上了个‘锁’,”说着,她一手拎着那珠玉缰绳,一手轻轻拍了拍那麒麟的后背:“你我之所以能上来,都是因为他提前分了权限给我们。不然咱俩也肯定得哗啦一下被结界弹开!”
萧隐思索:“这‘分权限’指的是以画符的形式来分吗?”
“不一定。”伶舟絮想了下,“他得意谁,就会给谁一样信物,你的是他亲手画的平安符,我的嘛……”老翁这时沉声咳嗽了两下,伶舟絮闻声立刻改口:“啊,这个不好说,以后再讲给你听吧。”
说完,她对那吹胡子瞪眼的老翁做了个鬼脸,然后又对看着自己掌心发呆的萧隐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师兄一碰面就对谁这么好呢。”
“什么?”萧隐从自己被画了符却已经不冒蓝光的掌心抬头。
伶舟絮又看了她一阵,忽然轻身凑过来和她咬耳朵:“我师兄好像很看好你啊,你多努努力然后问他要一下这个珠串,可能他哪天头脑一热就送你了!”
萧隐一头雾水:“我到底为什么非要他送我这个宝物?”
“那你就是不想要喽?”伶舟絮似乎比她还惊奇:“到底为什么啊!”她瞪着眼、歪着头,反反复复打量着萧隐,怎么看,怎么想不通。
按理说萧隐这种人肯定很缺资源,别说她了,即便是终南的一些学生也有对这些产生觊觎之心的,上边那个被麒麟冻成冰疙瘩的就是例子之一,而伶舟絮知道,想要什么其实只要跟这东西的主人打交道,关系够近了也许就能直接开口要然后对方碍于情面估计就会把东西给她了(她以前就几次用过这招,简直百试不爽),何况魏正卿还是个往常就明摆着比较好说话的人。
虽说近几年他吃多了亏也多少有了点心眼,不大随便跟别人交心了,但是如今只是一登场,他就表现出对萧隐的善意,连回春丹这种终南内门学生才用得上的丹药他都能直接给萧隐吃了——很明显,他就是有意和萧隐交友的。
那么难道这时不正是萧隐和他建交再问他要宝物的好时机吗?究竟为什么萧隐会放弃这有可能到手的油水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萧隐低头轻抚着那缰绳上发着五彩珠光的宝石,回答。
伶舟絮有些愣住了。
“絮姑娘所讲的这宝物当然也让我心生向往,可不义之财不可取,重点并不是他是否好相与或能否将其赠予我,”萧隐看着那珠串,道:“是我作为一个人理应对得住这一撇一捺,顶天立地,不该蝇营狗苟,更不该生出大贼之心。”
她迎着阳光,忽然抬头注视着伶舟絮:“我虽出身寒微,但并非宵小之辈。”
“……”
“如果哪天,我真有非取不可之物,那么我自然会争,然后赢得堂堂正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