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剑平稳地飞行在空中,华溯站在前方,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的泠霜,却被她制止。
“别害怕。”她的指尖轻轻点在少年肩头,引导着他运转灵力,“感觉如何?”
群山仙阁尽在脚下,他拂开贴着脸颊的发丝,低声道:“我不害怕,师尊。”
“是吗?那师尊离开了?”
说罢,泠霜手掌一抬,另一把通体寒气的黑剑出现在掌心,她身形微晃,轻盈地跳到黑剑上,与他落开几尺。
华溯歪头看着着,眼神晦暗不明,“这也是师尊的佩剑吗?”
泠霜的声音自风中传来,夹着淡淡的笑意:“此剑名唤遣欲,不过因杀伐之气过重,为师不常用罢了。”
他垂眸,想象着她手持遣欲剑的模样,忽地感觉十分遥远。
明月高悬,寂照雪夜。
可这样一个遥远又冷清的人,竟然从无数天之骄子里选中了他,成为了他的师尊。
“你可以吗?华溯。”泠霜离他更远了些,渺渺云雾里,只能隐隐窥得她御剑的仙姿,自在淡然,风华无边。
“嗯,师尊亲自教导,我已掌握要领了。”
泠霜欣慰地点点头,师兄果然言出必行,替她选了个悟性这样好的徒儿,她不敢想见,若领了个笨徒弟进门,那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她放缓了速度,悠然在剑身上坐下,掏出司潜刚刚留下的那本破破烂烂的册子,准备细细品读。
入目便是封面的几个大字——《天衍宗养徒指南大合集(珍藏版)》。
......珍藏版的宗门秘籍居然能被师兄糟蹋成这副模样。
本着求知的心翻开扉页,便见到里面的内容被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诸如日常相处篇,修行教导篇,外出历练篇......
左侧还有一列加黑描粗的话:守住道心坚定修行,师徒恋不可取也!!!
泠霜指尖一颤,书册霎时滑落云端,梦里那声低哑勾人的“师尊”又在耳边响起,那一闪而过的漂亮眼眸,仿佛正含情凝睇,令她无所遁形。
“师尊——”
她心一惊,当即飞身而下,抓住了在风中乱飘的那册书,随后重新坐回遣欲剑之上。
是谁在唤她?
泠霜放眼看去,云消雾散,天光照耀,而前方早已没了华溯的身影。
......不会又摔下去了吧?
她连忙掐了个诀,幸而澄心剑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快便感应到了小徒弟的所在,匆匆赶去时,华溯正规规矩矩地捧着她的剑,等她回来。
泠霜松了口气,上前问道:“刚刚为师没瞧着你,可有受伤?”
“没有的师尊!”华溯把澄心交还给她,似是按捺不住激动,“徒儿......表现得如何?”
“很好。”她收剑往里走,又觉得太简短了些,补充了句。“很出色,比你羲宁师伯的弟子学得快,为师很欣慰。”
“真的吗?我比别人家的徒弟好吗?”
腰肢忽然被环住,少年惊喜地跑来,冲入她怀中,眸子亮晶晶的,似星辰璀璨,如同一只得了主人夸赞的小兽,兴奋不已。
泠霜被他抱着,脑中一瞬间划过无数暧昧迷离的画面,忍不住冷下脸来:“松开!”
“师、师尊......”华溯被吓了一跳,失魂落魄地松了手,嘴角紧紧抿着低下头去,话里好像带上了哭腔,“是......徒儿的错。”
她说了什么?小徒弟天赋上佳学得快,得了她的一句夸奖,向她表达亲近,她却呵斥了他?
泠霜望着华溯微红的眼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她默不作声,许久才轻声道:“你......没有错。”
错的是她的梦,和入她梦中企图扰乱她心神的那个“孽徒”。
华溯吸了吸鼻子,快速擦拭了一下眼尾的湿润,“嗯,徒儿知道了。”
“你......”她颇有些不好意思,“来,让为师抱抱你。”
华溯怔怔地眨了下眼,随后小心地靠在她肩头。
他虽尚且年少,但身量极高,这般姿势,仿佛亲昵地将女子拥在怀里,如眷侣似的不分彼此。
掌心缓缓贴近她的脊背,停留在后心的位置,顿住,又不着痕迹地屈起指节缩了回去。
这样一个独坐山巅、不问红尘的道君,竟也有着与常人一般的心跳吗?
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冷漠、最无情的人,相里泠霜。
华溯的语气寂寥,碎发搭在白皙的脸侧,憧憬地看向泠霜:“谢谢师尊。”
泠霜有点心虚,“无妨,没事。”
“我自幼孤苦,无依无靠地长大,从未体会过别人的关心,”少年的嗓音里藏着浓郁的哀伤,“一朝得幸,能够靠着浅薄的修为入了师尊的眼,已经特别特别满足了,不敢奢求更多。”
“今天、今天我只是......才想让师尊抱抱我的。”
“师尊不要厌恶我。”
“为师岂会厌恶你呢?”她无奈轻叹,修行数百年都顺遂无比,却被一个奇怪的梦境扰乱了心神,是该尽早解决掉了。
月华树的影子在庭中摇曳,华溯腼腆地笑了笑,赖在她怀中不愿出来。
“好了好了,为师有事要办,你且去——”
“师尊,我知道!”他重重点头,“我去修炼,若有困难之处,便来请教师尊。”
见小徒弟上进,泠霜才安心地回了屋,取了一枚师兄留给她的丹药服下,阖上眼。
那个乱她心神的人,今日,可会入她梦中?
若不能一击抹杀,至少要让她知道,他......是谁。
意识如云,轻拢慢捻一般,被拉入万丈红尘。
泠霜的呼吸急促了些,但不曾妄动。
此等以身试险,对于她这样的修为而言,其实相当大胆,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道心崩毁。
肩头的青丝被修长的指节撩起,耳朵只能听见清雅温柔的声音。
“师尊......”
她昏昏沉沉的,药力在身体内炼化,一寸寸流过经脉。
“徒儿给师尊念书。”
手臂一勾,便将她带入怀中。
“这次该读哪一篇了呢?嗯......是《度人经》了。”
泠霜捏了捏指尖,泛出冷淡的白色。
“三界降祥,人民安乐,万灾不干,诸天欢喜。”
遣欲剑感知到她的召唤,阴冷凌厉的杀气几乎收敛不住。
男人继续念着:“吾当说此生天之经,度人无量,其福无穷......”
“师尊,”他靠了过来,唇角蹭过她的耳珠,如摄人心魄的鬼魅,“你且度一度我罢——”
话音未落,遣欲剑携无边寒意,重重劈开幻梦婆娑的影子,荡出如墨的剑息。
与此同时,正在自己院中安静打坐吐纳灵气的华溯,猛地一震,面色顷刻煞白,胸腔之中传来浓烈的痛意,乌黑的鲜血丝丝缕缕流出。
“你!”他伏在地上,看向某个方向,冷汗大滴大滴滚落。
华溯不敢拖延,飞快地点了几处要穴,挣扎着倚在墙边喘气。
来自灵微道君的一剑,即使是隔着重重梦境,也太痛了。
恰巧此时,鹦鹉拍打着翅膀飞了回来,它刚刚在司潜那里吃得肚圆,满足极了,打算去主人的臂弯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结果正碰见这个少年口吐鲜血地倒在院中。
它记得清楚,这是主人新领进来陪它玩的,大概挺重要。
“哇哇哇霜霜不好啦——”
它冲进泠霜的院子,蹲在门前放开嗓子大叫,“吐血啦——”
......什么吐血了?
泠霜心头一惊,她的小鹦鹉吐血了?谁干的?
想到这,慌忙要起身,却倏然一晕,两眼发黑,浑身脱力地晕了过去。
师兄的药未免药效太强了些......
“顾寻雁,你这医术倒退了多少啊?小师妹什么时候能醒?”
“我医术倒退?司潜,还不是因为你给小师妹那些乱七八糟的丹药,这又赖上我医术了。”
“欸欸欸——你怎么直呼大师兄名姓?懂不懂得要敬爱——”
两人气急败坏的争吵声里,传来了鹦鹉的鸣叫:“醒了醒了!”
泠霜睁开眼,露出一个微笑:“师姐回来了。”
顾寻雁连忙凑上来,又替她细细检查了一番,才点点头:“已经无事了......下次可不能乱吃别人的东西。”
说着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某人,“特别是那些不通丹术却硬要装的。”
司潜懒得和她再辩,好奇地问道:“你好端端的,吃什么明彻丹?这东西是给那些杂念重的修者用的,你一向心静,哪会用得着这个东西?”
泠霜想了想,最终还是瞒下了一切,摸了摸鹦鹉的羽毛,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想试试效果罢了。”
“这个不能吃的,司潜特意加重了药量炼着玩,随手给你,哪晓得你会......哎。”
“我记住了,师姐,”她把鹦鹉抱着送给顾寻雁,“师姐在人间游历,感觉如何?”
听到这话,顾寻雁重重叹了口气:“不如何,是非太多,凡人寿数短暂,爱来恨去的,怎么都算不清。”
她修红尘道,每隔百年便要去人间走一遭,观尘世百态,籍此获得进益,不过最初几次归来,皆是心神憔悴,直到最近才豁达许多。
说着,她看向泠霜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羡意,“你可别沾染那些情情爱爱的,那可真是给自己找事做了。”
“我当然明白。”
司潜摸了几粒灵果在喂鹦鹉,闻言道:“你就是为了那个凡人——咳咳,你就是剃了头发入佛门去,小师妹都不会沾上风月之事的,放心好了。”
泠霜未曾注意到刚刚他话间的停顿,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昏过去前,鹦鹉过来找她,说“吐血了”......
那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爱宠受了伤,焦急不已,可现如今看它的状态,活蹦乱跳又能吃,实在不像是吐过血的模样。
“师兄师姐,”泠霜抬起头,“可有发生什么事?比如......谁受了伤?”
能让鹦鹉着急忙慌跑来找她的,应是亲近之人才对。
司潜扫了她一眼,指着外边说:“你小徒弟前几日修炼不慎,受了点小伤——怎么,心疼了?”
泠霜莫名记起当时华溯说的话,他不怕疼,感到有趣之余,却不免多了几分疑惑。
她以遣欲重伤了入梦之人,现在小徒弟却又恰好“受了点小伤”,是否太巧了些?
司潜见她不说话,安慰似地补了一句:“没事,发现得及时,塞了一瓶小还丹下去,早已经痊愈了,此时正在外头守着要见你呢。”
泠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好,师兄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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