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时令拉住他，“我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顾离尘拍拍他，“没事儿，钱我有的是，我请客。”
“哎呀，不是，”时令想敲他头，他看起来就这么像一个缺钱的人？好歹也是有金算盘的人哎！
他踮起脚，凑近顾离尘耳朵，小声道：“我是想说，你要不要伪装一下，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顾离尘偏开头，摸摸耳垂，没说话。
时令以为他有洁癖，不喜欢跟人靠近什么的，皱皱眉，心道，讲究人就是麻烦。
他隔开了一点儿距离，又问了一遍。
顾离尘回道：“没事儿，他们认不出来的，我没在京城以馆主的身份露过这张脸。”
本人都这么说了，时令也不好再细问，跟着顾离尘一起进去了。
在门口就被小二拦住，小二也是个人精，扫一眼就笑着过来问：“两位贵客，是住店还是吃饭呐？”
顾离尘：“吃饭就行。”
“那两位，雅间请嘞。”
“不用，”顾离尘看了看三楼，“那儿的露台就很好，我要一张那里的桌子就行。”
小二点头，大声唱和，“得嘞，三楼方桌一张，二位请——”
刚坐下，就有点菜的过来，殷勤询问，“二位吃点儿什么呀？”
顾离尘拿过菜单递过时令，“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时令：“……”
又不是真来吃饭的，演这么逼真？
他对点菜的笑笑，合上菜单，道：“不用这么麻烦，你们店的招牌菜来点就行，没忌口，其他的你看着办。”
“行，”点菜的也爽快，没纠结，“这些点心您二位先用着，菜马上就来。”
说是露台，其实桌与桌之间的距离隔的还是挺远的，不是大声说话，隔壁基本听不见，但来酒楼吃饭又不要雅间的，自然就是不介意吵闹的，不介意别人吵闹也不介意自己吵闹，况且一堆人大大咧咧的喝酒吃饭，哪个都要说话，哪个都要豪情壮志一番，于是吵吵闹闹的喧哗声应接不暇，一声更比一声高——聒噪的热闹。
菜很快就上齐了，满满一大桌子，时令却没什么心情下筷子。
他揉揉耳朵，感觉自己脑袋里嗡嗡的，全是浆糊——好在他们这张桌子是临街的，有一边没人，他只得朝向那边清清耳朵。
顾离尘注意到了，问：“觉得吵？”
时令无言半晌，撇撇嘴，道：“我真没想到，一群大男人能吵成这样，闹的我脑浆子疼。”
顾离尘笑，“一群男人在酒桌上是最闹的，特别当这些人都还混的不错的时候。”
时令留神听了一耳朵，发现顾离尘说的还真有道理，凡是举杯大喝特喝，或是全程嘴不停爪的，都是在说自己如何如何，说的神采飞扬，兴高采烈，没一个人真的是在吃饭。
时令听了半天，听笑了——无他，这些人越说越离谱，就差说自己混成个皇亲国戚了。
顾离尘眼神一直在时令身上流连，看他笑了，自己也笑，“好玩吧。”
时令这个菜尝两口，那个菜尝两口，边吃边听，“挺有意思。”
顾离尘道：“在茶楼点一壶茶，坐一整天，你能听到看到更有意思的。”
“你试过？”时令惊讶，顾离尘一看就不像是那种会嗑瓜子打牙祭的老侃呐，北风一刮他照样拿着扇子装风流呢，这样人会在老掉牙的茶楼坐一整天？
顾离尘眯着眼睛，点点头，“前几年的事了，那会儿闲着的时候就喜欢到处转转。”
“现在呢？”
“现在？”顾离尘看他，“现在喜欢在家躺，可惜管乐总赶我出去干活。”
“理解，”时令点点头，“年纪大了，中年男人的体力跟不上。”
顾离尘：“……”
他嘴角危险的一抿，身体前倾，一个和善的微笑出现在他脸上，“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等等，”时令拨开他的头，向窗子外面看去，“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就是那天晚上在刹海帮跟杜海风伙同的人。”
京泰酒楼一共五层楼，最上一层是住房，四层是雅间，一楼大堂，二楼三楼全是这种方桌子，此刻他们坐在三楼靠窗的位置，可以畅通无阻的看见门口来来往往的客人。
顾离尘向时令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穿着富贵的偏瘦身影跃入眼帘，此人大摇大摆，满面春风的背着手进了大门，店里小二看见立马迎了上去，弓着腰连连作揖，把他迎入了四楼雅间。
时令摸着下巴，沉思，问顾离尘，“是吧，就是那个丁宣。”
陈琳琅从户部尚书胡田武那里听到的那个“姓丁的那小子”估计就是这个人，天下姓丁的人那么多，没可能一下让他撞上几个姓丁的，所以丁宣就是那个跟贺岑勾结陷害谋杀江湖门派的人，也是秦许的得力属下，甚至还帮忙看管秦许的私库——当时他在洛平出现时是穿着官服的，还以为真是个要臣，可是就时令所知，京城上下就没有一个叫丁宣的官老爷。
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在朝廷中却没有具体职务，无官无职，是为了方便掩盖秦许干的一些事么？比如，试图控制江湖？一个宰相的手伸得这也太长了吧。
顾离尘点点头，道：“是他，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麻烦。”
时令：“你是说秦许真的有私库这件事，还是秦许的手已经伸到了江湖上这件事？”
“当然是后者，”顾离尘道：“秦许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做什么手脚都跟我无关，不过他要是把主意打到了江湖上，南望馆迟早会被他拿来开刀。”
时令道：“要是这里真的藏着秦许的脏银，那他还真是狂妄自大，敢让手下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这里，就仗着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呗。”
“这里是繁华之地，什么人来都不奇怪，有士族门阀最是正常，要是达官贵人特意避开才是奇怪，秦许把藏匿之处选在这里是费了心思的。”
“啧，”一想起城门外流离失所的难民，时令就气愤难当，“大狗官！”
“别气了，”顾离尘给他夹菜，“要是有机会，咱们可以撬了秦许的门缝，把银子撒出去，断掉他一个臂膀。”
时令摸摸鼻子，讶然，“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不明显，很隐蔽 ，”顾离尘笑道，“我猜的。”
还没反应过来顾离尘在逗他，斜桌突然站起来个人，摇摇摆摆的迈着大字步过来了，时令以为这人是要从三楼下去，所以偏过身子让了让，谁知道这人一下子俯过身，胳膊肘撑在了时令这边的桌子上，一身的酒气熏的时令头晕目眩，这人大声调笑道：“这位小美人是哪儿人呐，有没有婚配……隔，要不要跟哥哥我回家……保证待你好……”
看来喝多了，眼睛花的把自己人认成了小姑娘了，时令有心给他一拳 ，大骂他一顿，但是酒气熏人，他愣是张不开嘴，也不想让拳头跟这大汉满脸的褶子肉挨上，只得拼命靠近窗户，呼吸一点儿新鲜空气。
斜桌那边一片哈哈大笑，间或夹杂着一声“哎呀，老刘喝多了又看错认了，这明明是个小子，他硬说是美人哈哈哈哈……”
时令心道：美人个鬼，快滚开！再不走，老子要发火了！
美人不回话，大汉犹不退缩，伸手想在时令脸上摸一把，但伸到一半就被一只手掐住小臂，无论他怎么使劲儿都动弹不得，大汉出离愤怒了，“谁呀，敢阻止老子看美人儿……”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张冒着寒气的脸，仿佛一辈子没有笑过似的，冰冷无比。
顾离尘含着怒气，加重力道，嘴里吐出一声掷地有声的“滚开！”
“嘶……哎哎”大汉小臂被捏着，疼得他龇牙咧嘴，“放开我，放开我。”
顾离尘一扬手，把大汉甩出去六七步才止住。
这一下可不得了，当着这么多人被落了面子，又被周围人奚落，大汉恼羞成怒，揉了揉手，想找回面子，脸红脖子粗的冲上来，嘴里嚷着，“他娘的！你算老几，在京城敢这么……啊——”
狠话还没喊完，人已经被顾离尘掀出了窗外，看客们一下子涌到窗边，津津有味的看热闹。
顾离尘出手又快又准，时令还没看清动作呢，再回神那调戏他的大汉就从窗边优美的摔出去了，他一挑眉，也起身看热闹。
三楼的高度不算太高，且顾离尘出手是留情了的，故人没摔多狠，顶多是断个胳膊腿啥的，还有精力叫喊，“啊——我的腿！我的腿——”
楼上人嗑瓜子的嗑瓜子，叹气的叹气，就是没人下去扶一下他，跟他同来的酒客屁股都没挪一下，摇头感叹，“老刘这回算是踢到铁板咯……”
“活该，谁叫他一喝多就发酒疯，这人早就该被收拾了。”
啧啧啧，时令一边感叹京城人的“坚固友谊”，一边撇嘴也骂了一句，“活该，谁叫你调戏小爷！”
京泰酒楼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楼下的大汉就被人抬走了，小二过来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二位，打扰二位兴致了，今天这顿我们老板请了，请二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吃好喝好，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又送了半桌子的水果点心，下去了。
顾离尘没说什么，眉头轻皱，问时令，“没被那人挨上吧。”
时令摆手，“嗨，没有，就是那人一身的酒味儿，难闻死了。”
顾离尘还是皱眉，“抱歉，我没考虑周到，应该要雅间的。”
时令道：“你抱什么歉呐，又不是你调戏的我，再说了，要什么雅间啊，咱又不是真来吃饭的……话说丁宣进了雅间后出来了吗？”
“没有，”顾离尘望了一眼四楼的方向，“应该是不会出来了，再待下去已经没意义了，我们走吧。”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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