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官家子弟朝着声音源头望去,见是从进门到现在才出声的谢家二公子。此刻这人手中拿着酒杯,胳膊搭在桌子上。刚刚虽开口打断了他们对这位琴倌的刁难,脸上却是一副令人摸不透的笑容,似乎在掩盖着其下的丝丝怒意。
琴倌虽看不见,也循着声音,微微抬了头。
谢凝风道:“不满意就换人,吵吵嚷嚷的,惹人心烦。”
这间屋子里的人虽然都是官家子弟,爹也都是朝中的重要人物,可架不住如今谢家的风头正盛,声望正高,此下各位子弟虽被扫了些面子,但也没有人敢跟谢家二公子当众叫板。
有些人还是对谢二公子刚才的举动有些惊异,平时也没见这谢二公子是个多么热心肠的人,今儿怎么管起闲事了?一结合面前这位琴倌如此惊艳的模样,心下也有了几分了然。
英雄救美嘛......
虽说在场的人也未曾听说过这谢家二公子有什么断袖的癖好,但英雄救美,这美人又的确是个美人,谁还管到底是男是女呢?
经刚刚那一句话,本来对那位琴倌有些心思的几个子弟也都歇下了心,他们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男吧。
有人打圆场道:“既然谢公子都这么说了,各位也别再为难人家了,让管事的再请来几个人,这事也算过了。您说是吧,谢公子?”
谢凝风轻笑一声,答道:“自然。”
接着又朝着那愣在原地的琴倌道:“还不走?”
琴倌面色不变,缓缓起身,早已习惯了中途离场。谢凝风看着他俯下身子,双手抱起琴,如墨的长发与琴头处垂下来的轸穗微微交织在一起,相互缠绕。
一阵风从开着的窗户处钻进来,掀起一层层红色的纱幔,挡住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人还没出门,轻音坊的管事又带着一两个小馆挤了进来,琴倌站在一旁,给他们让开路,屋里一时又热闹起来,赔罪声,调笑声要淹没了整间屋子。
也没人再去在意那琴倌了。
谢凝风盯着他,待他刚迈出屋子,门便关上了。他立马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大概是眼盲的缘故,又或许是怀里抱着琴。那琴倌下楼很慢,谢凝风跟在他后面。琴倌往下迈一步,他便也往下迈一个台阶。等到那琴倌下到最后几个台阶时,谢凝风绕过他,挡在了他前面。
琴倌最后一步落下,眼看再往前一步就能碰上面前的人,可他却停住了脚步。轸穗微微晃动着,轻轻扫着面前的人的衣袖。
"谢公子何事?"琴倌轻启薄唇,似带着几分笑意。
“你怎知是我?”谢凝风则笑意更甚,反问道。
琴倌道:“方才在屋内,听见了谢公子腰间玉佩碰撞的声音,刚才一路走来也是。在下虽然眼盲,耳朵倒还能用。说起来,多谢公子方才替在下解围。”
谢凝风听他这一解释,想起刚刚屋内的环境并算不上安静,如此干扰下竟还能分辨出他玉佩碰撞的音色,倒是对他这耳力有几分惊异与赞叹。
谢凝风笑道:“小事,如何称呼?”
没想到面前的人问起了他的名字,琴倌一怔,轻声道:“谢公子在问别人名字之前,难道不先说一下自己的名字吗?”
“谢凝风,现在可以说了吗?”
“左希声。”
“这名字倒有些意思,可是“大音希声”的“希声”?”
“正是。”
两个人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谢凝风觉得,自己若不主动问面前的人,他是不会主动再开口说话的。若问哪家乐坊的乐倌像他一般,他还真没想起别人,也不知道这管事的是怎么留他这么长时间的?
“谢公子若没有别的事,那......”
“我带你回谢府。”
有力的声音打断了左希声接下来的话,在嘈杂的大厅中显得格外清晰。左希声抬着头,微张着口,略显惊讶。
“谢公子要替我赎身,还是说只是让我去谢府演奏几曲?”
“你想如何?”
左希声道:“谢公子若想让在下去谢府弹几曲,在下会认为谢公子对在下的琴技有几分认可,在下不胜感激。谢公子若想替在下赎身,可能会令公子有些失望,我虽身处轻音坊,但只谈琴艺,不聊风月。”
“哈哈哈……”
左希声不知他为何而笑,只是默不作声。
“那本公子便聘请你做我谢家专门的琴师,只为我一人演奏。如何?谢家还不至于连一个琴师都请不起。”
聘请自己当谢府的琴师吗?
“敢问谢公子,若做了这谢府的琴师,日后还能否有机会,在谢府之外弹奏?”
听见面前的人说问出这样可笑的话。谢凝风微眯了下眼,轻笑道:“方才或许是我没说清楚,只为我一人弹奏,无论何地,只我一人便可。”
“抱歉,恕在下不能接受。”左希声听他这一解释,便果断地拒绝了他。
好歹他是个世家子弟,哪里被人这样毫不留情地拒绝过?谢凝风心里莫名有些火气,但还是保持着自小就培养出来的风度,话语中却略带了些刺:
“怎么?是觉得我付不起你从今往后每一首曲的费用,还是你自认为,自己的身价比得过宫廷乐师?”
尽管被面前的人暗戳戳讽了一顿,左希声还是不卑不亢地辩解道:“在下并未如此认为。只是觉得,谢公子愿听在下抚琴,是在下荣幸,但这并不意味着,甘愿囿于一人身边。琴艺要与知音交流,才能有所觉悟。您觉得呢?谢公子。”
听他这一番解释,谢凝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又仔细一想,觉得方才许是被酒醉了神,竟说出这番咄咄逼人的话来,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
“方才我言辞有些冒犯,左公子莫怪。只是今日听左公子方才奏的曲,有些心动,便想与公子多交流几番。所说请公子去谢府做琴师,也是我私心想离你近些。你说与人交流,也是易事,宫廷乐师我认识不少,定能寻得几位知己。”
左希声没想到面前的人竟如此容易就妥协了,本想着这些骄纵惯了的官家弟子会难缠些,甚至还担心,若这人采取些强硬的手段,又是个麻烦事了。
左希声道:“谢公子想让我何时动身?”
对方所说的确诚恳,况且这轻音坊实在是有些待不下去了,倒不如如他所言,换个环境,接触下别的环境。
见面前的人松口,便是应了刚才的事,谢凝风道:“你若想,立马便可以走,外面有谢府的马车。”
答应归答应,但听见面前的人说立马便可以走,左希声还是微微有些吃惊。
笑道:“谢公子这样急不可耐,真令人生疑。”
“此刻便走吧。”左希声又道。
“你不去收拾自身的行李?”见面前的人如此果断,谢凝风问道。
被他这一问,左希声顿了一下,思量了半天。
“……不必了,只拿一床琴便够了。”左希声扬唇笑道,“想必谢公子会为我置办好的。”
琴声从指尖流出,将人的思绪拉回到此时此刻。
谢凝风静静听着,弹至被打断那段时,便听一阵如同嘶哑般的注音后,寂静无声,随后几个泛音,由慢至快,一下,一下。泛音后,韵律逐渐地活泼起来,风雅仍存。
空灵的琴音叩响久久尘封的心灵,恰如初见时难以捕捉的一份悸动。谢凝风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看向低头演奏的人,只觉得此刻,面前的人似乎在许久之前便相识般眼熟,有仿若梦中谪仙人,久居高山野林,煮酒论琴,怡然自乐。谢凝风只觉恍若隔世,久久未缓过神来。
曲终,收尾。
谢凝风找回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问道:“这是哪位名家作的?我竟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曲子。”
“在下不才,谢公子见笑了。”
竟是自己作的曲吗?还真是令人惊喜!
“可有名字?”
“今天之前还未曾有,此刻有了。”
“何名?”
窗外突来一阵风,带着院外树上的花瓣,飘进屋内。几片落在地板上,几片落在衣物上,恰有一片,悠悠扬扬地落在左希声面前的琴弦上。
左希声抬手,将琴弦上那片花瓣拈起,指尖撩到琴弦,带出两个音,相互纠缠,混杂在一起,悠扬绵长地顺着刚来时的风,传向远方。
“落凤惊鸾。”
***
“父亲,您找我?”谢凝风从梓平别院出来后,便有小厮来传话,谢将军找他过去一趟。
谢正荣此刻正在书房内看兵书,见人进来,没抬头,用严肃的语气问道:“听说,你从轻音坊带回来个琴倌?”
谢凝风也不藏着掖着,回道:“父亲这么快便知道了?”
“哼!”谢正荣冷哼一声,“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想我不知道?你平日里出去跟那些人混一块,赌坊,乐坊什么的,我也不说你了,如今还把人给我带到府里来了!你就不能帮谢家多争点利益?”
“只是让他在府里做个琴师罢了,又不是把人收入房里,父亲何必如此小题大做?况且朝廷和战场上有您和大哥,勾心斗角,争权夺势什么的,我实在应付不来。”
“罢了。”谢正荣摆摆手,敲打一番后便放过了面前的人。
“你把你那些产业打理好便行了,也不指望你做出什么大的成就来。那些私事,我不说你也该谨慎些,身世不清不楚的就带回来,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谢家倒台,惹出麻烦来,我看你怎么收场!”
知道自己父亲平日里一脸古板与严肃,自己只要不做的太过分,总归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谢凝风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笑着道:“孩儿知道了。”
谢正荣又道:“还有,过几日是太后生辰宴,宫中要大办,你姑母也许久未见你,前些日子还派人传信来,想见见你。到时候,多跟她寒暄几句。”
一听这话,谢凝风神色收敛几分,问道:“谢家此刻正处于风口浪尖,父亲不应该和太后避嫌吗?走得太近总归是不好的。”
“这事,我何尝不知。”谢正荣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我会再嘱咐她的,你先走吧。”谢正荣捏了捏方才紧皱的眉头,拿起刚刚放些的兵书,打发走了谢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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