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大监司，大巫司已经到殿外了。”随侍低声道。
殿中窗旁一身影静立，似在凭窗远望，今日的殿外未免过于沉寂。
闻侍者通报，窗前人微微颔首，语气冷然:“请大巫司进来。”
片刻后，一个微微佝偻着身形的老者缓步而入。空旷的监台殿不过瞬息间便充盈起一股十分霸道的奇异香气——显然，这是经年的巫者身上惯有的气息。
“大巫司大驾光临，潇有失远迎了。”
晋瑶听着她的客套，却是微微一笑。
“本座本以为此次前来监台殿，大抵会走空一趟。没想到大监司还当真是坐怀不乱，事到临头还如此镇定。”
阳潇潇听其话中不乏讽刺意味，内心不禁冷笑，明明监台殿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还在这里虚情假意。而且，此时此刻他也应该明白，现在王女突然出关为大祭司主持公道，最不能够在台面上动手的人就是她。
潇潇缓声道：“大巫司真是会说笑，你我二司明明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我坐怀不乱，不是自有您为我操心？否则，想来您也不会亲自劳驾往我们监台殿走上一遭了。”
晋瑶闻言一噎。她说话未免太毒，毕竟整个青滁，谁人不知他大巫司素日里最是深居简出，劳他出动，事情本身就已透露出几分不寻常。这个时候，阳潇潇竟还有心思逞口舌之快。他总不能说今日来此，当真是因为操心他们监司的前程吧。
“大监司还是太年轻气盛了些，怎的连局势都看不清楚？”晋瑶轻斥，微垂的脸皮随之颤动，脸上却露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阳潇潇不语，只微微挑起了眉。
晋瑶一双浑浊的眼睛微闪，犹似一条毒蛇紧紧缠住对面的人，将她的反应一一观察入眼，只道她是终于开始思索起近来的不对劲之处。
只可惜，为时已晚。
他今日前来，就注定会掀起腥风血雨——监台殿内诸人诸事无法善了。
毕竟二司暗地结盟如此之久，两殿在这近两年间也确实不乏密信交往。他倒也希望她在被惩治之前，能死个明白。但愿知晓这些弯弯绕绕之后，她心中倒也没那么执念。正所谓，因果轮回，最忌执念。破了她的心防，一会儿动起手来倒也方便。
这可是巫司在王女面前戴罪立功的唯一机会，绝对不能出任何的闪失。
晋瑶微眯着眼睛，隐藏起几乎要压抑不住的凶势，状似一副不吝言辞的样子，道：“本座论你年纪太浅，见事太少，其实并不是说低了你。事到如今，我不妨跟你讲了实话，一个月前那封呈递给王女的密函实是出自我之手。”
“可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祭司式微指日可待，我何必在那种紧要关头临时背弃你我二司之盟，转而做出这般有违信义之事？”
说着，晋瑶幽幽长叹，似也有一股不易察觉的唏嘘之意。
“王女纵是闭关数载，也绝不可能对外界的风吹草动半点不知。更何况，祭司终究是三司之中与王女联系最密切的一司。我们筹划了这么多，动作越发明显，祭司的利益可是眼见受损。即使我不发函，王女也自会出面清理你我二司，这一切，不过时间早晚问题。阳大人啊，我也不过是弃暗投明罢了。”
利益相关，谁也怨不得谁。
纵然当初他也确实是因为自信——王女在惊海一战后元气大伤，十年内难以出关，并且有足够的把握在这段时间里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大祭司，才会选择同这位刚上台不久，手腕异常狠的大监司合作。
可这世间事向来难测，谁能料到王女竟恢复得这样迅速——大祭司入颍山祭祀失踪一事明明尚未传回三司，其人在关内竟先一步得到了消息，突然出关下令要彻查此事。
三司间早有传闻，王女震怒，青滁堕狱。他作为一司首座，绝不能放任巫司经受这种不可承受的怒火。事实也确实证明了，他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来是完全正确的，否则今日要遭受清理的，可就不单单是监司一家了。
大祭司已然失踪，他们巫司重复往日荣光总有机会。
但这机会，绝对不是此时。
说罢，晋瑶心神微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瞬息间，手如残影般移行换势，活化了冰封的阖魂蛊。
他并没有注意到阳潇潇平淡近冷的神色。
苏醒的阖魂蛊虫，在刹那间猛然胀大了身躯，堪堪就要落入阖魂阵法的阵眼中。
只要蛊虫落入阵眼，阵即成势，在无挽回余地，整座监台殿将会被夷为平地。到时候，这殿中能够全身而退的，怕只有这位启阵人大巫司了。
就在这焦灼的一息之间，一柄长剑破空而入。
碧空如洗，光彩璀然，直接将阖魂蛊虫钉死在地上——此刻，阖魂蛊虫距离阖魂阵法的阵眼不过少寸，只再进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长剑渗血，剑体的浅蓝色光芒愈发闪烁，金色的剑穗由于剑身的颤栗而微微摇曳。
只一眼，晋瑶便认出这是七杀总执中的左护法之器物——碧空剑。
七杀，竟是七杀介入了此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见此意外陡生，晋瑶早将什么势在必得抛诸于脑后，当即便惊疑不定起来，一时间大脑飞速转动。
七杀总执以及四部，明明是直接隶属于王女的。照常理来讲，晋瑶暗奉王女之命前来清理监司事务，七杀本应知道，便是不能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也断然不会插手此事。今日这一出，究竟是七杀早已经叛变了大监司阳潇潇，还是说王女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什么监司，而是他的巫司？
对于前者，晋瑶并不觉得会发生这种事。
后者？
毕竟王女的心思向来深不可测。
可怜他这般仔细筹谋，事前这般用心的暗中布阵，还以为是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到头来，倒是巫司被玩弄于股掌之上了吗？
当真是可笑至极！
思及此，晋瑶紧皱眉头，微微侧首，果真见七杀左护法灵珏现身，一副惯然沉静的脸色此时已是面沉如水。
那意思明明就是她要与大监司阳潇潇一前一后夹击了他。
事到临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转瞬间，大巫司青筋暴起，整个人已然陷入了暴怒：“王女，谋划如此，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好啊，好啊，当真是好极了。
他大巫司又不是吃素的。
既然你们都来踩上巫司一脚，那今天谁也别想全须全尾的离开这里了。
几个呼吸间，晋瑶已经一挥宽大袖袍，袖中长丝射出，毁天灭地蛊当即就要被释出，扑向灵珏身上。
突然，长剑出鞘，放置剑鞘的木架被震得嘶啦一声嗡鸣。不过这嗡响刚刚响起，偌大的空间中一个残影陡移。
下一秒，宽大的剑体就横亘在灵珏与毁天灭地蛊之间。
阳潇潇横剑。
只见她径直挡在灵珏面前。
可惜，这毕竟只是一把极其普通的铁剑，全然比不得七杀左护法的碧空。不过一会儿功夫，剑体就被蛊虫身上的腐液溶出一个大洞。
这腐液却不止，迅速地蔓延在整个剑身之上，活似纠缠不休的鬼魅。
蛊虫的腐液，常人触之，非死即伤。
阳潇潇当机立断，微转手中的剑把，将尚未被彻底融掉的剑锋直指毁天灭地蛊，旋即以雷霆万钧之势，使铁剑脱手，穿透了蛊虫朱红色的身躯。
蛊虫落在地上，狠狠地抽搐着身躯，死了。
毁天灭地蛊，虽然威力骇人，但是发挥作用的范围狭小，而且蛊虫本身又异常脆弱。晋瑶一般情况下也没有把握，能在七杀左护法的面前班门弄斧。刚刚，也只是借着灵珏的碧空制住阖魂蛊虫的短暂机会，想要对她一击致命罢了。
但是事可没完。
还没待阳潇潇缓过神来，晋瑶已趁机划破手指，在虚空中迅速地绘出一道符咒。须臾间，虚空化作实物，血红色的符咒在空中若隐若现。
晋瑶大掌一挥，便要将符咒压向阳潇潇的天灵盖。
一股来自于符咒的高压之势倾盖而来，潇潇与灵珏猛然后倾身体，瞬息间向后掠去。
不愧是大巫司。
除了养蛊，对随手画符布阵也是不在话下。单就今天这形势，师妹一人便是功力再高也很难对付得了晋瑶这老狐狸。
思索间，灵珏找准了晋瑶防守的漏洞，将阳潇潇一把推出去。
符咒威力太大，常人抵挡不住。
晋瑶见她堂堂七杀左护法竟如此看护大祭司，嘴角淬了一抹阴恻恻的笑：“左护法如此行事，休怪我不顾念往日情面。”
话毕，晋瑶直接逼近了灵珏，与她近身斗法。
正常来讲，以灵珏的功力，或许他未必能有相胜的机会。但此时不同，碧空脱手，只余一空荡剑鞘，他定然能占据上风。更何况，他的计划也不是非得直接来个你死我活，而是求得一个时间……
那头阳潇潇被灵珏猛推出晋瑶的攻击范围，心中不由生出恼意：师姐你怎么还是这么擅作主张。
她的功力绝不至于拖她的后腿。
脑海中这般无奈，动作却是不停，潇潇一个瞬移，破坏了阵眼处的设置，随即拔出紧钉住蛊虫的碧空剑。
一抬眼，却发现晋瑶同灵珏缠斗得厉害。
阳潇潇即将在晋瑶背后偷袭，却猛地顿住了。
这个走位怎么这么眼熟，这个走位……
潇潇的眼睛倏然间瞪大。
不好，晋瑶竟是要启动移步换景大阵。
大巫司，你可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如果灵珏被他转移了方位，带到不知是何处的地方去，独留二人相斗，灵珏必然是凶多吉少。
现在，此阵将成，她显然已经无法再入阵相助。
没办法了，拼一把了，纵是无法将阵彻底劈开，大不了就被反噬。
如此这般想，阳潇潇拎起碧空，以剑锋擦地，身形微晃，追随着晋瑶看似混乱却自有规律的脚步，一寸寸掠过地上用于布阵的血迹，试图破阵。
然而，一切不过徒劳。
瞬息间，移步换景大阵阵成。
光影明灭中，三个人齐齐消失在监台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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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驾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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