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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京中风雪

门槛冰冷,沉厚的乌木被岁月磨出幽暗的光泽。祖母枯瘦如柴却蕴含惊人力量的手,一只死死攥着我的腕甲边缘,冰冷铁甲硌着她松弛的皮肤;另一只紧握着林立夏的手腕,仿佛攥着两缕随时会飘散的魂。她的身体在我们之间微微颤抖,是支撑,更是依靠。这一步踏进去,扑面而来的并非阔别十年的暖意,而是一股陈年沉香与木头深处缓慢腐朽的气息,混合着药味,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上。

“回家了…回家了就好…”祖母的哽咽断断续续,浑浊的泪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青砖上,洇开一点深色。她仰头看我,又侧首看林立夏,眼神贪婪地描摹着我们的脸,仿佛要将这十年缺失的光阴,在这一刻全部补回来。那目光烫得惊人,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不见底的愧疚,几乎要将人灼穿。

我沉默地支撑着她,目光却已越过她佝偻的肩头,投向庭院深处。

镇北侯府,熟悉又陌生。

抄手游廊的朱漆斑驳得厉害,露出底下惨淡的木色。庭中那株巨大的老槐树,虬枝依旧盘踞向灰蒙蒙的天空,只是更显苍劲,也更显枯寂。风掠过枝头,发出沙哑的低啸。树下空荡荡的,再没有那个小小的、扎着双丫髻的身影,像只归巢的雀鸟般欢叫着“哥哥”,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头撞进我沾满尘土和寒气的战袍里。记忆里那清脆的笑声、仰起脸时亮晶晶的眼眸,此刻被这庭院深深的寂静吞噬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空洞。

物是人非。

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铁蒺藜,狠狠碾过心口。府邸的骨架还在,可魂灵早已随着父母和阿禾一同埋葬在塞外。留下的,只有眼前这位被岁月和悲痛摧折得不成样子的老人,以及身后这个……我亲手从尸山血海里拖回来、强按上阿禾名分的女子。

“祖母,风大,您仔细身子。”我开口,声音是自己都觉陌生的沙哑低沉,像粗粝的砂石在铁甲上摩擦。我微微用力,半搀半扶地将她枯瘦的身躯往温暖的厅堂方向引。她顺从地挪动脚步,枯枝般的手指却更加用力地攥紧我和林立夏,仿佛我们是她仅存的浮木。

“好,好…听执儿的…”她喃喃着,浑浊的目光胶着在我脸上,“让祖母好好看看…看看我的执儿…” 那目光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一遍遍描摹我脸上被风沙和刀兵刻下的痕迹,以及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淀了血与铁的冷硬。她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似乎想触摸我的脸颊,却在触到我下颌冰凉的甲胄边缘时顿住,最终只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

林立夏始终微垂着头,扮演着一个重伤初愈、疲惫惊惶的“萧禾”。她脸色苍白得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被祖母紧攥的手腕在宽大的袖口下微微颤抖。她极力模仿着青鸢教她的仪态,但那份骨子里的僵硬和疏离,以及眼底深处竭力掩藏的惊涛骇浪,此时,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厅堂里熏着更浓的暖香,试图驱散经年的寒气。紫檀木的桌椅泛着幽暗的光,沉重而压抑。墙上挂着父亲昔年钟爱的一幅《雪夜行旅图》,画中孤骑踏雪,意境苍茫。只是画轴边缘已有些许虫蛀的痕迹。祖母被扶到主位的太师椅上坐下,依旧不肯松开我们的手。仆妇端上热腾腾的参茶,白气氤氲。

“禾儿,来,坐祖母身边…” 她拍着身边另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椅子,殷切地看着林立夏,眼神热切得近乎哀求。林立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顺从地、带着一种刻意放慢的虚弱步伐,依言坐下。祖母立刻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枯瘦的双手中,反复摩挲。

“瘦了…吃了大苦头了…” 祖母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另一只手则摸索着旁边的攒盒,颤巍巍地拈起一块颜色黯淡的蜜饯,不由分说地要塞到林立夏嘴边,“尝尝…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金丝蜜枣…祖母一直给你留着…”

林立夏看着递到唇边那带着陈年甜腻气息的蜜饯,眼神有一刹那的茫然和抗拒,几乎要向后缩。我心头一紧。就在这时,青鸢的身影如同幽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立夏身侧,微微屈膝,不着痕迹地接过了祖母手里的蜜饯,声音温顺而清晰:“老夫人,小姐重伤初愈,脾胃尚弱,军医特意叮嘱过,甜腻之物暂不宜用。这枣子,奴婢替小姐收着,待她身子再好些,慢慢享用可好?”

祖母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但看着林立夏苍白的脸,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点了点头:“好…好…青鸢心细…禾儿,你要听青鸢的,快些好起来…” 她转而看向我,眼中满是忧虑,“执儿,你也是…这脸,这手…” 她枯瘦的手指抚上我手背上一条狰狞的旧疤,那是在黑风峡为格挡冰棱被尖锐碎石划开的,虽已愈合,皮肉却翻卷着。

“皮外伤,不碍事。”我简短地回答,将手收回,覆在冰冷的膝甲上。

时间在熏香和压抑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府门外传来清晰而节制的叩门声,三长两短。厅内所有垂首的仆役瞬间将头埋得更低,空气骤然绷紧。

“侯爷,” 管家垂着眼快步趋近,声音压得极低,“宫里的王内侍到了,奉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入宫面圣述职。”

皇帝的“关切”,从不迟到。我缓缓起身,沉重的玄甲叶片摩擦,发出低沉而冰冷的金属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厅堂里格外刺耳。

祖母脸上那点强撑的笑意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忧虑和一种刻入骨髓的惊惧。她猛地抓紧了我的臂甲,枯瘦的手指冰凉:“执儿…刚回来…这…” 她浑浊的眼中涌上泪光,后面的话被巨大的不安堵在喉咙里。十年前,我的父亲母亲,也是在一次“面圣述职”后,踏上了那条通往朔风关的不归路。

“祖母安心。”我轻轻拍了拍她紧抓着我臂甲的手背,触感冰冷而嶙峋。我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孙儿去去就回。青鸢,照顾好老夫人和…小姐。” 最后两个字出口时,我的目光扫过依旧垂首坐在锦凳上的林立夏。她端着茶盏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听到“小姐”二字时,肩膀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却始终没有抬头。

我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沉重的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隔绝了身后那混杂着药味、暖香和浓重不安的空气。踏出厅堂门槛的刹那,庭院里深冬的寒气如同冰水般迎面扑来,瞬间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暖意。

府门再次洞开。门外,一辆规制森严的玄色宫车静静停驻,拉车的骏马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身着深紫色宦官服色的王内侍垂手侍立车旁,面白无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如同面具般的恭谨笑容,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飞快地在我身后的府门内扫了一眼。

“萧侯爷,陛下惦念得紧,已在紫宸殿等候多时了。” 王内侍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我面无表情,径直走向宫车。沉重的甲胄随着步伐发出规律而压抑的撞击声。车帘被随侍的小黄门无声掀起,里面是铺着厚厚锦垫的狭窄空间。我弯腰踏入,坐定。宫车缓缓启动,碾过侯府门前冰冷的青石板,将那座沉甸的、浸透着悲欢与巨大谎言的府邸,连同祖母忧心如焚的目光和林立夏苍白僵硬的身影,一并抛在了身后。

车轮滚动,驶向皇城深处那更幽暗的漩涡。

宫车穿过重重巍峨的宫门,朱墙黄瓦在深冬的惨淡天光下显得格外森严压抑,巨大的阴影投落,如同蛰伏的巨兽。车轮碾过平整如镜的金砖御道,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回响,一声声敲在心头,更添几分孤寂。车帘密闭,隔绝了外面凛冽的风,却隔绝不了那无处不在的、属于皇权的沉重威压,混合着龙涎香绵密甜腻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几乎令人窒息。

紫宸殿前宽阔的丹墀在望。汉白玉的台阶光洁冰冷,一路延伸至那高高在上的、象征着人间至尊的殿门。阶下空旷,只有两队执戟的金吾卫如同铜浇铁铸的雕像,肃立在寒风中,甲胄与兵刃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不见其他等候召见的臣子身影。果然,这“即刻面圣”,只为我一人而来。

宫车稳稳停住。王内侍尖细的声音隔着车帘响起:“侯爷,请。”

我推开车门,一股更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玄甲沉重,踏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铿、铿”声,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回荡。每踏上一步,都仿佛离那幽深莫测的殿宇更近一分,离那七年前吞噬一切的雪崩真相……也更近,或者说,更远一步。金吾卫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随着我的步伐移动,带着审视与无声的威吓。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一股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暖香混合着陈年木料的气息汹涌而出。殿内光线幽深,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深处御座之上,端坐着当今天子。

“臣,萧执,叩见陛下。” 我撩起沉重的甲裙,单膝触地,冰冷的金砖寒意瞬间透过膝甲。甲叶碰撞,发出沉重而清晰的金属声响,在这过分空旷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萧卿平身。” 皇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和,如同温吞的水流,“一路风雪兼程,辛苦了。快起来说话。”

我依言起身,垂手肃立。目光低垂,只落在御座前三级台阶那繁复的龙纹之上。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皇帝的语调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缓缓抬头。御座之上,皇帝身着常服,面容在殿内幽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昏暗,牢牢锁在我脸上。那目光看似温和关切,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深潭,带着审视、揣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长高了,但黑了,也瘦了。” 皇帝轻轻喟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龙头雕饰,“北疆风霜如刀啊。朕的玄甲铁骑,有萧卿统领,威震朔漠,令蛮族闻风丧胆,实乃我大胤北疆之柱石,朕之心腹股肱。” 他的话语带着嘉许,每一个字却都像裹着蜜糖的秤砣,沉甸甸地压下来。

“戍边守土,分内之事。陛下谬赞。” 我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念诵千篇一律的军报。

皇帝微微颔首,身体稍稍前倾,目光在我身后的空荡处扫过——那里本该是随行副将或亲卫站立的位置。此刻,只有我孤身一人的影子被拉长,投在光洁冰冷的地面上。

“只是……” 皇帝话锋一转,那温和的语调里渗入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与痛惜,“每每思及七年前朔风关那场无妄之灾,折损了老侯爷与夫人这般国之栋梁,朕…痛彻心扉,夙夜难安。”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笃、笃”声,如同敲打在绷紧的鼓面上,在寂静的大殿里激起无形的涟漪。“天灾无情,实乃…憾事。”

空气骤然凝滞。

那“笃笃”声,像冰锥刺入耳膜。我垂在身侧的右手,在玄色护臂的掩盖下,指节瞬间绷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旧疤的纹理之中,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痛楚刺激着神经,将眼底瞬间翻涌起的血色强行压回冰冷的深渊。喉咙里泛起熟悉的铁锈腥甜,又被不动声色地咽下。

“天威难测,臣父臣母…为国尽忠,死得其所。”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依旧低沉平稳,如同深潭死水,不起半分波澜。每一个字,都像从冻土里艰难地刨出。

大殿深处,蟠龙柱的阴影里,侍立着几位重臣。工部尚书赵崇德立于文臣之列,位置靠前。就在皇帝提到“朔风关”三字时,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他那笼在宽大绯红官袍袖中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皇帝的目光似乎也若有若无地扫过赵崇德的方向,随即又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刻意忽略的悲悯。他身体微微后靠,倚回龙椅深处,指尖的敲击停了下来。

“萧卿忠勇,朕心甚慰。逝者已矣,生者更当勉力。” 他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疲惫,“你一路劳顿,又甫归家门,朕也不多留你了。赐金百两,锦缎百匹,回去好生休养,也代朕…宽慰老侯夫人。侯府血脉得以保全,亦是天佑我大胤。”

“谢陛下恩典。” 我再次垂首行礼,甲叶铿然。

“去吧。” 皇帝的声音带着送客的意味,重新变得遥远。

我转身,沉重的脚步踏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走向那扇洞开的、通往外面惨淡天光的殿门。背后,那道来自御座深处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一直黏在我的背脊之上,直到我的身影完全融入殿外深冬的寒冷与灰暗之中。

宫车在归途中沉默地行驶。紫宸殿内那看似温情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无声无息地刺探着,敲打着。皇帝指尖的敲击,是警告,是提醒,更是对七年前那场“天灾”盖棺定论的强调

而那句“侯府血脉得以保全”… 皇帝的目光扫过我身后空荡的丹墀时,那深意…他是否已知晓什么?还是仅仅在试探我身边亲信力量的虚实?这“保全”,是恩典,还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

纷乱的思绪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冲撞。玄甲冰冷坚硬的外壳包裹着内里翻腾的熔岩。家已非家,国…这金碧辉煌的庙堂,又何尝不是另一处更加凶险的修罗场?那场雪崩掩埋了父母,也掩埋了太多不为人知的肮脏。而如今,线索的碎片如同飘散的赤砂,指向了这帝国心脏最深处的阴影。

宫车驶回镇北侯府。朱漆大门在暮色四合中沉默地敞开着,像一张疲惫而忧伤的嘴。府内灯火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深冬的寒气中显得格外脆弱,勉强驱散着庭院角落浓重的黑暗。那株沉默的老槐树巨大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下伸展,如同蛰伏的巨兽。

我踏过门槛,沉重的脚步落在侯府内院冰冷的青石板上。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打着旋儿扑在脸上。抬头望去,主院厢房的窗纸上,映着一抹纤细的影子。是林立夏。她正临窗而立,身影被烛光拉得细长而模糊,投在窗棂上,微微晃动着,像一株在风雪中摇曳的、脆弱的苇草。她似乎在望着庭院的方向,又似乎只是茫然地对着虚空。那影子一动不动,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疏离。

祖母歇下了么?她枯瘦的手,是否还紧紧攥着那串早已磨圆了棱角的佛珠?这偌大的侯府,这用谎言和鲜血勉强维系的“团圆”假象,又能支撑多久?

我立在庭院中央,玄甲覆身,如同庭院里另一块沉默而冰冷的磐石。头顶是沉沉的、铅灰色的天幕,压得人喘不过气。寒风呜咽着穿过槐树的枯枝,卷起地上零星的残雪,也卷动着玄色披风沉重的下摆。

更深露重,寒气刺骨。这朱门深宅里的雪,远比北疆的风刀霜剑,更冷,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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