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时间,林凡天天来尖子班上课。晚自习结束,雷打不动地在文科班门口等人。别的同学接二连三发现,许橙和林凡一起上学,许橙和林凡一起回家。
文科班的女生们把许橙围在中间,审犯人似的,孙佳怡是主审官,非常严肃:“许橙,你你你和林凡谈恋爱了?”
刘子敏坐在桌子上,双手撑桌,两条腿前后晃悠,狡黠笑:“你们猜啊,他们俩关系这么好,除了谈恋爱还能是什么?”
其实理科班的人已经知道真相,刘子敏是专程跑过来看热闹的。她说的是疑问句,但孙佳怡当然理解成反问句:“天啊!许橙你真的和林凡谈恋爱了啊!”
哎……许橙苦着脸解释,大家一个个目瞪口呆,最后一个个扼腕叹息。
刘子敏笑嘻嘻说:“真是的,我本来都想好了,要问你拿喜糖吃呢。”
“对啊对啊,我都惊讶死了,还想问问你们怎么发展起来的呢!”孙佳怡超级遗憾。
“可是是兄妹诶?这也很哇塞啊!”别的女生说,“林凡身上肯定有好多好多八卦,许橙你以后可以和我们讲了。”
课间,许橙又被拉去理科班。
“还好还好,还好许橙你不喜欢凡哥,不然这有情人终成兄妹,那也太惨了。”张多多的嘴贱到了一种惨绝人寰的程度。
许橙朝张多多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林凡嘴角抽了抽,扫了眼周谨一。
周谨一无视他,只看着许橙。
刘子敏朝许橙眨眨眼睛,许橙没明白。她再次眨眨眼,许橙反应过来了。刘子敏的意思是兄妹也可以做有情人,因为他们压根没有血缘关系嘛。
红着脸,许橙慌乱地垂下眼睫。
“之后就由我送我妹妹上下学,不用再麻烦你了。”林凡和周谨一说话,客气含笑,很一副谦让有礼的哥哥姿态。
“好。”周谨一答得干脆,也笑笑,“做哥哥的是应该的。”
许橙想,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好朋友,其实他们三个人完全可以一起上下学。但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不熟……林凡没给她纠结的机会。
这天晚上,他轻车熟路地把她送到幸福家园,再回江南公馆。
这天有云,月色是暗到看不见的。到了房子里林凡没有开灯,极厚的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亮,几分钟后,屏幕也熄灭。
林凡走到落地窗边,浩浩无际的苍穹刻着苍白一道月。按着他以前的脾气,这会儿要抽支烟,没有,林凡含了颗薄荷糖。
刚收到的消息,王家豪只拘留了五天。
和他预料得相似。
给警方呈递的信息,远不止许橙这件事,抢劫、霸凌、斗殴……他从半山公墓就留意上了王家豪。
“这玩意家里的关系挺行啊?居然只关五天?”蒋泽和林凡通话,“你爸那边什么情况,他不管这事儿了?”
“指望他?”林凡走去餐厅,目光扫过酒柜。蒋泽说:“但这事你还是得靠他吧,至少简单很多。或者找你外公?”
“不找外公,知道了又要小题大做。”林凡稍有疲惫地蹭了蹭眉尾。
外公身在美国,关心这边的时候事事大惊小怪。要是知道他这次打架打成这样,到时候不知又要多少电话。他不想让老人家操心,也不想让外公觉得他没用,都过了十七周岁了。
“我找过杜建华,所以现在才给你打电话。”林凡淡声。
那天在警局,他上杜建华的车,就是为了说这件事。他知道王家沾了□□,很可能在警局里有关系,所以这次的处罚一定和之前很多次一样,轻轻放过。
这件事不是他一个未成年人能办好的。
听完林凡的话,杜建华猛地刹了车,车打完漂移斜停在路边。他没有答林凡,反而侧目看许静:“你怎么想?”
车里的空调温度好低,许静一身薄风衣却还是冷,她抱着手臂,有些发抖。
“凡凡,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呢?什么□□不□□的,现在讲究法制,警察当然是依法办事的,我们要相信人家,怎么好这样处理呢?还有,你爸爸最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处理这种事的。”许静说。
林凡突然觉得好笑,可还是认真重申一遍:“这类人吃软不吃硬,如果不给他一个认真的处罚,他势必会再来骚扰许橙。许阿姨,许橙她——”她是你的女儿。
“滚下去。”杜建华截住林凡的话。
林凡站在路边,没有走,敛着眉眼,是七岁来从未有过的服软姿态。平时他看杜建华的时候总是直视,鹰虎一般的傲气。
杜建华也下了车,冷笑:“林凡,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翅膀很硬吗?很有能耐吗?怎么现在碰到事了就来求我了?”
“这件事我需要你帮忙,你可以开条件。”林凡很平静。
“开条件?”杜建华勾起抹笑,手插在腰间踱了几圈步,边踱边点头,“可以,当然可以。林凡,跪下来求我。”
林凡一僵,抬起眼,眼神是一枚冰刃。
杜建华笑得很畅快,很鲜血淋漓,说:“跪啊,林凡,你不是要求我么?求人你就是这种态度?你不是觉得自己很懂社会么,怎么现在就不知道社会的规矩了?”
凌晨的街道,四面无人,四围安静,跟个空谷似的,四方传来回音。
跪啊。
少年就静静默在那里了,那么一瞬的摧心折骨,风摆出长裤的褶皱,催他动作。
林凡深吸口气,笑了,风吹眉眼,一波未平的闲散肆意,骄傲而轻慢。他说:“杜建华,你这辈子也就为你那点面子活着。”
一记重拳,林凡摔倒在地。
身上的淤青,新鲜的刀伤,所有伤口牵扯到一起,可林凡一点感觉不到疼,就那样笑着看着杜建华,多鄙夷。
杜建华大有把林凡打死的架势,是许静下车来劝:“别打他了,他年底还要去美国过圣诞呢,到时候让他外公知道了——”
“别他妈和我提林永年!”杜建华吼。
但男人的确没再下手,只恨恨地盯着少年。须臾,他转身上了车,车扬长而去。
电话里,林凡说得简单,没这么细。
蒋泽说:“那行,我问问我叔。省里的不知道怎么样,市里那些官儿他还是能说话的,但他这人不白帮忙,就算我老姐出马都不行。他就那一个爱好,你确定你吃得消?”
“可以。”
“林凡,你真确定?”蒋泽迟疑。
“确定。”
“到时候我只负责接你,我可不和你一起进去喝啊,要把我喝死的。”蒋泽说。
高档酒店的包厢很私密,内里金碧辉煌。一桌男人手里无一不衔着烟,云缭雾绕,转盘中央是六瓶茅台。
“你们看看,这小伙子像谁?”蒋国强续上支烟,大力拍拍林凡的肩。
像观鸟,男人们打量着林凡。蒋国强不卖关子,哈哈大笑:“像林永年林老总不像?这就是林老总他外孙,林凡,现在可是他们林家的希望。李局,林老总和您是老交情了,前阵子我还听他说您呢,那夸得一个漂亮。林凡,给李局长敬酒!把你外公的那杯一起喝了!”
李局长是市公安局局长。
林凡起身,弯腰递酒低碰盏,一饮而尽。
李局竖个大拇指:“好小子!有这酒量,还真有你外公那意思!抽烟不抽?”
说着抛来根中华。
酒局很迟才散。
蒋泽让司机把车开远,停在僻静小路。
林凡踉跄下车,扶在车门上喘息,他脸白得厉害。胃里翻江倒海,可除了酒什么也吐不出来。这种局不是吃饭的,他没吃什么东西。
蒋泽给林凡递水。
他们偶尔会搞洋酒喝,威士忌朗姆酒,充其量不过五十度,还不是纯喝,调了酒才喝。这种场合是真刀真枪地干,五十几度的酒一盅盅灌到胃里,不好受的。
蒋泽说:“事情办了就好,也不白受罪了。我叔其他都好,就这点不好。但他们这些人都一样,官当久了,只有这才开得了他们的口。但我想不明白,你不是很讨厌这种场合么?现在折戟沉沙了?”
林凡头晕,没有说话。
蒋泽自言自语:“为了你妹的事喝酒喝到吐,你这个哥当得还真行。”
他笑嘻嘻的:“你看你受这么多罪,要不我告诉妹妹一声,也好帮你树立一下哥哥的光辉形象?做好事不留名,那还做什么好事?”
林凡开了车门,人坐进去,砰地关上。
“林凡,我这可是新车,门摔坏了你赔我钱啊!”蒋泽嚷嚷,“不说就不说,你都不让我加你妹联系方式我跑哪儿去说啊!”
尖子班课程结束这天,晚上,林凡来幸福家园吃饭。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吃饭。
外婆很惦记他,天天嘱咐,等放假了一定要过来。老人家备菜做饭,忙忙碌碌,林凡想进厨房帮忙,最后和许橙一起被外婆轰出来。
外婆让他们两在客厅歇歇,先吃点水果。许橙坐在沙发上,蛮拘谨,林凡还是那么安之若素,好像这里是他家而非她家。
茶几上放了叠许橙的杂志,林凡随手翻看,都是文学杂志。往下翻,倒有几本花花绿绿的言情杂志,林凡挑挑眉,许橙脸就红了。
林凡搁下书:“过几天正式开学,你还住校么?可以改通校,就像这段时间这样。”
许橙摇头:“正式的上学时间太早,放学时间又太迟,不方便的,我还是住校。”
“骑车过去十分钟,晚上回来,洗漱完睡觉是十点半,第二天五点半起床?有七个小时睡眠了。其实和住校差不多。”林凡说。
许橙还是拒绝,林凡盯她片刻,才说:“那就住校吧,我就周末接你上下学。”
他在想,她不通校,不和他一起上下学,可能是因为周谨一。说不定晚自习下课回寝室,她还能和周谨一碰面呢。
周谨一。林凡看电视柜上的照片,还真有他和许橙的合照。两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子手牵手,女孩子笑得甜甜的,扎两个小辫子。
八岁,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也是八岁。
青梅竹马……他可是她哥哥。
“橙子,凡凡,好洗手过来吃饭咯!”外婆端了菜出来,喊他们两个。
就他们三个人吃饭,外婆烧了六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一张桌子都要摆满了。外婆边舀汤边唠叨,这个鸡是山上散养的,那个秋葵是自己天台上种的,早上才摘下来,新鲜得很。
许橙小心翼翼捧着汤碗,想,外婆爱念叨,不知道林凡喜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在学校食堂他总是一个人,很快速地打饭吃饭,吃完就走,其他同学都喜欢坐一起吃饭聊天。张多多说,凡哥是这种性格,食不言。
外婆不断给林凡夹菜,饭菜腾腾热气里,林凡听着老人和女孩子一来一回说话。
“食堂的菜肯定没家里好吃,食堂烧的是大锅饭嘛!再说啦,那种菜都是市场配送来的,哪有外婆自己种的好啊?”外婆说。
许橙鼓鼓嘴:“报名前云中组织我们参观学校,那次饭就特别好吃,现在差多了。”
“好啦,那么放假回来外婆就烧给你吃,看把我们橙子给委屈的。”外婆呵呵笑。
林凡静静听着,忽然他咽不下去饭菜,喉头有什么东西堵住。这种感觉是哽咽。
因为餐厅十分明亮,一室灯火可亲,安心踏实。像回到很多年前吃饭时,妈妈也喜欢说很多话。太阳晴艳,杜建华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只有他们,整个餐厅明净、透亮、温暖。
这一瞬,在远远的时间长河里林凡溯游而上,可又或许,他终于漂泊到了该有的地方。
林凡一直独立看待他和许橙的关系,他是她哥哥,她是他妹妹,旁人只是背景板。可现在他有了一种崭新的,奇妙的体会。
她的外婆也是他的外婆,杜建华和许静,不论怎样,也是名义上两个人共同的爸妈。还有杜子睿,她的亲弟弟,也是他的亲弟弟。
他们是……一家人。
这个词,林凡有些生疏。
尽管还有外公,但外公身在美国,每年只有圣诞见一面。可即使见面,林凡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可能外公习惯于位高权重,是个领导者,对孙辈的关心方式也只是提点管教。
他的家在这里。
片刻,林凡笑着插话:“外婆烧得比那些五星级饭店都好吃,外婆要是去开饭店,生意一定很好。”
外婆喜上眉梢:“哎呀,凡凡真是的,外婆哪能那么厉害呢?喜欢吃就多吃点。”
外婆又忙着给林凡夹菜了,问他:“家里请了阿姨烧饭吧?小静她不会烧饭,本来应该叫她学一学,也好给你们做点家常菜吃。”
“是请了阿姨。”林凡顿了顿,“许阿姨她忙,家里的事都是她管,还有弟弟。弟弟还在上海读书,她要经常去上海。”
他知道许静和这边不亲,不联系,但外婆一定很想知道她和杜子睿的事。
老人的话匣果然开得更大:“她忙——她是忙,睿睿还小呢,你们两个都大了。小静没空照顾你们,凡凡,你就多来外婆这儿。”
许橙一粒粒地扒米饭。
以前的饭桌只有她和外婆,祖孙两要是都不说话,偌大的房子只有咀嚼的声音,是很安静很空荡的。现在提到了妈妈,弟弟,好像这一刻他们都在她的身边,很热闹。柜子上外公和舅舅的相片,也不那么冷冰冰的了。
阖家团圆,许橙少有这种感觉。
“添饭么?”林凡问许橙。他是真觉得好吃,没有恭维的成分。刚刚那一碗饭下去,现在还想吃第二碗。
林凡说着就来拿她的碗,许橙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够了。”
她刚才才盛了多少饭?半碗都没有。林凡皱了眉,外婆说:“橙子就这样,每次吃的还没小猫吃的多,就那么一哆哆饭。也不知道她在学校里怎么吃的。”
“我的正常饭量啦。”许橙涨红脸,“我吃菜多嘛。”
但她今天盛的是比平常少,因为有一点儿矜持。哎,第一次和林凡一桌吃饭,她要顾虑得吃得文雅吃得干净,连吐骨头都小心翼翼的,怎么还能大口扒饭啊。
“她在学校也吃得少。要多吃点。”林凡径直拿过许橙的碗,给她添饭。
林凡没那么拘谨,随手给许橙夹菜,给许橙舀汤。看他吃饭这么香,外婆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许橙也终于松弛下来。
吃好饭,林凡想帮忙洗碗收拾,再次被外婆赶出厨房,他只好在房子里逛。楼上是阁楼和天台,他没上去,知道许橙的房间在上面。
临走,许橙送林凡到楼下。夕阳已经沉到高楼大厦之后了,云端还抹着薄薄一缕霞光,粉紫色的,映人眉眼。
“王家豪判了三年。之后你不用再担心他,他不敢再对你怎么样。”林凡告知她。
“谢谢哥。”现在许橙叫哥已经顺口。
“小事。”林凡按住她的肩,拍拍,“开学不在一个班,有什么事你就上来找我,或者托别人带句话,我来找你,知道了吗?”
许橙点点头。
林凡不要她送,身影没到渐沉的黑夜里去,轮廓一点点不再清晰。许橙望着他的背影,身边这盏昏黄的灯倏忽变得孤寂。
刚刚很热闹。
现在她回去,再次只有她和外婆在这么大的房子里。现在他回去,也再次回到一个称不上家的地方,那里竟没有一盏灯等他。
在幸福家园的万家灯火里,许橙有了一个无比强烈的愿望,如灯如火,长夜照彻。
她盼望林凡能回到一个温暖幸福的地方,至少有一盏灯留给他的地方。
回到家,外婆已经收拾好了屋子,难得开了朝北那个空房间的门,说是透透气。
“小时候你杰杰哥哥考大学,高三的时候还来我们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呢,就住这个房间,你还记不记得?”外婆说。
许橙记得的。五楼有两间卧室,外婆住朝南那间,朝北这间现在空着。
许橙望它挺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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