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子早早备好了撵轿，如今气候转暖，宫中花草也越来越多，竟然开始有野猴子出没，据说都是从荒废的南宫偷溜进来的。
他抬眼看着还在案几前的叶寻溪，缓缓道：“皇上，这会儿该走了，娘娘那还候着，今夜也是......”
娘娘自然是新娘娘，才晋的徐姑娘，徐静，赐了封号，封了静嫔。
礼部拟了几个，她自己选了静。
说与她字同。
今夜也是静嫔与皇上的新婚之夜，也是......
他自不会说，也是叶嫔进冷宫的日子。
可尽管不说，小宇子也总觉得，觉得......
他依然抬眼看着他，太阳正落下来，余晖的柔光浴在他周身，他眉目依旧，只是愈发清瘦和疲惫。
目间更添了一些他看不懂的，看不懂的，不知什么存在。
他已不是刚入宫，哀着他一起吃糕点的太子殿下了，也不再......不再是受委屈后，会表现出的太子殿下了。
也不再是，喜欢卷耳......喜欢的那般喜乐的太子殿下了。
小宇子轻轻叹出气。
尽管不开口，他也觉得......眼前人，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的一切，最后“无视”她的一切。
凤栖阁离青鱼殿不远，但和都云殿在相同的方位。
是以，怕触景伤情，小宇子特地绕了一段，到风栖阁，已是掌灯时分。
按理说，卷耳和皇上有感情，皇上破格赐嫔，可这位静嫔——
他回头唤宫人放下撵轿。
叶寻溪此刻终于也舒展了半边眉头：“到了？”
“到了，皇上。”小宇子答道。
叶寻溪慢慢下了轿，他此刻着一身锈龙紫袍，在鱼贯而入的宫灯下，宛若。
宛若真命天子。
宛若。
他抬眼，殿内廊下站着人，也很巧的穿着一身浅紫宫裙，远远看着他，看着他，先是一惊，又一笑。
恍惚间，叶寻溪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从前有人等着他的时刻。
可下一个恍惚，他便知，这是他的静嫔，这是他的妃子。
这一刻起，他会对她好，疼她，护她。
这一刻起。
-
等来人近，她缓缓下身。
“臣妾徐静......参见皇上。”
叶寻溪亦伸手扶起了她，徐静被带着起了身，望向他的神色里，多是温柔，也带些女儿娇羞。
叶寻溪道：“还没用膳吧？”
“臣妾......等皇上一起。”
“好，”他应道，又回头，“小宇子。”
小宇子道：“早备上了。”
他说完拍了拍手，跟在身后的宫人端着玉盘也慢慢鱼贯上前。
小宇子道：“奴才知道娘娘养在江南，离家许久，想是想念家乡风味，特地寻了江南来的御厨，做了这一桌。”
叶寻溪听到“江南”二字，微怔了怔，眼神落在了那些盘子上。
徐静抚了一礼：“公公有心了。”
小宇子道：“这也是皇上的心意。”
闻言，徐静淡淡笑起来，回头看着叶寻溪，而叶寻溪也移开了看向盘子的目光，看着眼前，同样温柔，充满爱意的眼神。
他伸手牵住她，低声道：“殿内有静嫔伺候即可，你们，下去吧。”
“是。”
“是。”
“是。”
-
晚膳过了许久，红烛也再燃了两对。
这时节，夜里依然凉如水，叶寻溪替她披上了一件褂子。
徐静发鬓有些乱，她微微整理后道：“皇上还不睡吗？”
“朕......有些睡不着。”
“是因为......因为臣妾吗？”
她问的有些不好意思，脸也是红的，叶寻溪低头看向她，摇了摇头：“不是，你别多想。”
“臣妾......”
这句话已然有些慌乱。
叶寻溪道：“没关系的，不必害怕。”
她的确不必慌乱，也不必害怕，叶寻溪道：“来日方长，朕等你下次做好准备。”
“我......臣妾......”
红烛下，她整张脸已然红的不能再红，低声道：“皇上待臣妾这么好，我......”
他顿了一顿：“朕待你......很好吗？”
徐静点了点头，只说了四字：“入宫封嫔。”
她又道：“由臣妾选封号。”
叶寻溪这才恍然，半晌道：“宫中日子难熬，物什手头上，宽裕点，会好过一些。”
嫔——是他能给的最大位分了，再往上，朝臣要议。
而封号，他道：“这个意义或许更大，朕想你会喜欢。”
在这座皇城，须知，不得皇上喜欢的妃子，又或母族不得势的妃子，亦或出身不好，都是以姓草草做封号。
徐静道：“臣妾和徐氏一族，皆感沐君恩。”
叶寻溪淡淡笑了一笑，也知，有些人，以姓为封号，便是很好很好的了。
因她们自小，无姓，无名。
他这样心念着，徐静突然尖叫一声，紧紧抱住了他。
接着是殿外几个宫女的声音：“在窗户那！”
“在那！”
“呜——！！哇——”！！”
什么声音？
殿外也传来小宇子的声音：“皇上？”
“何事——”叶寻溪问道。
小宇子答道：“是野猴子，可凶了。”
叶寻溪微微皱起眉，徐静吓得闭紧眼道：“皇上！这野猴子叫起来好像鬼！”
闻言，殿外的宫人都轻声笑了起来，而叶寻溪只听着殿外的侍卫，追逐野猴子的动静，还有那的确恐怖如鬼的尖叫。
-
-
“......有人吗！——”
芍阳殿内，卷耳跌跌撞撞，在一片枯枝黑叶中终于跑到了殿门口，周遭的怪叫还在持续，她甚至看见不知道什么跑到了她脚边。
声音尖锐恐怖——
“啊！”
她惨叫一声，跌跪在殿门口：“有人吗......有人吗......这里有鬼......有人吗......”
因着腹部的伤，她声音嘶哑低沉，莫说外面无人，就算有人，怕也只会把她当成鬼罢......
她伸手扣在铜锁门环上，而后重重......可最后落下的时候，也只敢轻轻敲了敲。
她是有罪之人，她不能，喧哗。
可她......害怕。
她......有些害怕。
她白日进来，宫门落锁那一刻，她便开始害怕了，面前是惨败，黑暗的冷宫，很大，很空的冷宫，不知要在这里待多久，她一个人，她不知要待多久。
她再次敲了敲门，用小声无力，却渴望的声音道：“有人吗......有人吗......这里，这里好黑......”
好多死人，好几百个死人......他们来找她了......
救命......救命......
“有人吗？有人吗？有......”
她的腹部开始疼痛起来，四周的鬼哭狼嚎更甚。
卷耳越缩越小，快嵌入墙里了。
“有人吗......脉脉你在吗？有人吗......有......”
“啊！不要过来！”
她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些东西，卷耳拿起脚边的碎石扔了过去，那些东西应该是被砸中了，叫的越发恐怖骇人。
在黑夜里“呜哇！——”的连声吼叫。
她捂着肚子，开始用力叩门。
这里是冷宫，她知道，她如何叩都不会有人过来开门，她知道，所以可以放肆吧，这些东西听到这么大响动，会畏惧吧。
她自己畏惧的心，就不会再畏惧了吧......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叶寻溪......”
“叶寻溪......你在......”
你......不会在——
“有人吗有人吗有......有人吗......”
她越喊声音气力越小，也越，绝望。
最终，她还是放下了手，来得及把自己越缩越小。
而在此刻，门外也回了一声，轻轻的，却也——
重重的，门环叩门声。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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