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昱驰在吹冷风。
中秋节这几天气温比起上个星期已经明显地降下来了，晚上穿着短袖风一吹就会有凉意，真真有秋风萧瑟的意味了。
陈唐英之前跟他说过，织水县的气候变化快他还不信，没想到就这大晚上跑出门他就感受到了。
他刚被池清鱼挂了电话，脑子一抽想也没想就掉头返回，路灯的光昏黄地落下来一圈又一圈，他心乱如麻地踩着影子走，路过便利店时买了两瓶冰水。
一瓶囫囵给自己灌下去，一瓶去给池清鱼。
姜昱驰在视频里瞧得真切，池清鱼脸上分明是被人打的，他心里有了个能把池清鱼最近的伤都串联起来的猜想，走路的步子很沉重。
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是郑磊打来的，刚一接通对面咋咋呼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知道接电话了？打你电话打几遍了都没打通，干什么去了大忙人？”
姜昱驰想起来自己在和池清鱼打语音通话时好像确实有别的通话进来过，后面玩得太开心了也就忘记了。他摸摸鼻子，前言不着后语地说：“没看见，在外面玩呢，有屁快放，我还有事。”
郑磊“嘿”了一声，不爽：“是是是，您飞远了，已经忘记我们这帮兄弟了。”
“到底什么事？我这会真有事要忙。”姜昱驰转眼都走进池清鱼住的那个菜市场了，正色道。
郑磊在那边沉默了一下，窸窸窣窣的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最后他在那边好像是掏出了一张纸，念书般说道：“就上次你拜托我问我舅那个事情，我舅说是什么心因性失语症，比较复杂，一般是经历了什么急性创伤或者慢性持久的创伤导致的……还有些专业术语我没记，估计你也听不懂。”
姜昱驰的脚步在进入菜市场那个拱门一样的漆黑通道里停下来，独属于菜市场的潮湿腥臭味涌入鼻腔，他呼了口气：“有什么治疗办法吗？”
“嗯……我舅说这种情况严重的话必须去接受专业的心理干预治疗，做一次正式评估他才能知道怎么办，哦还说了要搞清楚是什么导致的，然后逐步让这个人从受刺激的环境里脱离出来，不然都是白搭。”郑磊一口气讲完，看样子自己也不太明白，在那边回话翻自己纸上记的信息。
乱七八糟的，姜昱驰皱着眉，这会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爱抽烟了，他现在也特别想有一支烟抽一下。
“行了，我先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再和你唠。”
“哎等等，你到底是遇到什么人了，想当救世主吗？圣母心大发了？”郑磊急急忙忙地在他话音后接着说。
“没有，只是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姜昱驰斟酌着字句回答，走势凌厉的眉毛挑了挑。
郑磊笑了笑，八卦起来：“哟哟哟春心萌动了？金宝还天天挂念你呢，没想到你这家伙有新欢了是吧。”
“行了行了少贫，具体的事情我有机会跟你们细说，中秋节快乐，不要太想哥。”
说完他也不管郑磊是否会在那边破口大骂，就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挂了以后他走到名为“池记水产”的蓝色招牌底下，蹲下来在手机的社交软件上给那个从挂断他电话后就沉寂下来的头像发消息。
宇宙无敌帅哥：我在你家门口，出来一下？
无人搭理。
于是姜昱驰在门口蹲着等了十分钟，闻了十分钟的鱼腥味后拍了一张她家门口的照片发过去。
但是对面还是没有回复。
不会睡了吧？
姜昱驰心想，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地上小小的水洼，吸了吸鼻子。降温后的夜晚实在有些凉了，刚才在广场闹的时候没发觉，这会四周安静下来才觉得短袖单薄。
他决定再等十分钟就离开。
没想到没过几分钟，身后的门店就传出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轻轻把卷帘门拉上去留出一条缝，迅速地钻了出来。姜昱驰听见里面养鱼的水槽汩汩的水流声，女孩裸露着的纤细白皙的小腿晃到了他眼前。
他喉结滚了滚，抬起头，池清鱼低下头给了他冷漠疏离的一眼，又淡淡地把眼神撇开，除了脸上看起来就红肿的巴掌印以外整个人都是冷的。
“怎么穿那么少就出来了？冷不冷？”姜昱驰被那双腿带偏的心思看见池清鱼的脸颊时猛地拉了回来，他人也站了起来，关切地问。
池清鱼抿着嘴，静静地，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
姜昱驰见这个情况，眸子暗了暗，自顾自地递出那瓶冰水：“我给你买了瓶冰水，冰敷一下，不然明早会肿，刚刚发生什么了？跟我讲讲嘛，或许会好一点。”
池清鱼这会有反应了，她一双泛红的眼睛抬起来看了看姜昱驰，坚决地摇摇头。不会好的，怎么都不会，只要还在这个家里，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都会倒回原点。短短几个小时，刚刚在西河广场看烟花的瞬间已经像梦一样了。
声带又被心脏的郁结堵住，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伸出手把水接过来，冰凉的水汽让她冰凉的手指更加冰，她整个人像一阵风，就这么又从卷帘门那个小缝钻进去了。
姜昱驰都还没反应过来，池清鱼已经在那边把卷帘门落下去，锁住了。
他看着那扇破破的卷帘门，内心升起一阵想冲进去问个清楚她家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打了她的暴躁。掌心被他喝了一半的塑料水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半晌，他心烦意乱地离开了。
周一，池清鱼脸上的巴掌印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那瓶冰水来得及时，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让人窥见的痕迹。
但姜昱驰一来就发现什么改变了。
两人在这段时间拉近的距离一下子全部复原，不应该说是距离复原了，而是有人躲回了自己的透明蜗牛壳子里，不愿意再探出头来和世界接触。池清鱼就这么自顾自地把一切隔离，不仅姜昱驰，还有好不容易熟起来的王枝芝和李依然。
曹连庆迈着步子进来，说下个周就要考这学期第一次月考了，月考后还是老规矩地按成绩换座位，希望大家全力以赴，把每一次考试当成高考一样对待。
于是大家进入了紧锣密鼓的考试前的准备期。
池清鱼的行踪变得神秘起来，中午晚上也不跟王枝芝吃饭了，也不再遵守和姜昱驰的下午补习的约定，像她悄无声息出现在姜昱驰身边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所有人。
王枝芝在下午放学时苦恼地把姜昱驰拉过去，问他：“你知不知道小鱼怎么了？她给我写了张纸条说以后不跟我吃饭了就再也没搭理我了，说话也不理人，看起来就跟回到了高一那会一样。”
姜昱驰同样苦恼，池清鱼从周一回来后再也没回过自己的小纸条，哪怕一个标点符号也没给过他：“我也被她拒绝了，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我觉得是家里的原因。”
他没有提那天晚上撞见的池清鱼脸上的巴掌印。
王枝芝打了个哈欠，眼下青紫的痕迹很重，嘴唇也有点发白，说：“等她自己愿意和我们说吧，我会经常去找她的，怎么就这样了呢？”
姜昱驰也想不明白，明明中秋那晚气氛那么好，他也是那一晚察觉到自己对这个女孩的心思，没想到突然就被人推到筑起的高高围墙之外了。他边想边注意到了王枝芝脸上的苍白，关心了句：“班长你没事吧，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啊。”
王枝芝摆摆手，打着哈欠回班里了，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
姜昱驰在外面吹了会初秋的凉风，也回教室了。走进去，那个小小的身影还是坐在靠墙的座位上，轻轻地翻着书，咬着笔帽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么一晃过了几天，姜昱驰从一开始的不解疑惑心疼到后面的无奈接受，心思也重新回到了学习上，把谢旭升给他的卷子和资料都写了一遍，确认自己成绩应该没有下降后就没怎么管月考的事情了。
到临近月考的前两天，织水县大幅度降温，基本上所有学生都穿上了两件长袖，秋天带着雨水袭来，一夜之间就转凉，树叶也有许多泛黄了，随着雨点拍打落到地上。
姜昱驰在这段时间又复而想原来的家，他才发现自己前段时间那么安稳地在这边待得下去是因为旁边有个让他好奇的人，而现在和那个人沟通的渠道被单方面切断了。
下了晚自习他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国庆节就回去一趟，去看看姜厉行和郑磊他们，景城的秋天特别好看，和这边的萧瑟破败不同，记忆里俨然一副秋高气爽的模样。
想着想着，他今天本来是要去奶奶家的，陈唐英说要在那边陪老人过个夜，让他想来也一起。他揣着被风吹得凉凉的手偏离了路线一点，走进了奶奶家对面的一家杂牌奶茶店。
“要杯三分糖的珍珠奶茶，热的，谢谢。”他一进去，看了眼吧台上的菜单，说道。
在制作台后的女孩没说话，只是转身去忙忙碌碌了，姜昱驰没收到回复，古怪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愣住了。
这他妈不是一天到晚除了上课时间人影都见不着的池清鱼吗？
姜昱驰看着她扎着头发系着围裙，葱白的手指动作娴熟地接水加调料摇奶茶，神色淡淡的，也不知道已经干了几天了那么熟练。
“池清鱼？”姜昱驰不确信地叫了声。
池清鱼那边已经给奶茶塑封好口子，然后从旁边抽出根吸管一起递到姜昱驰面前的吧台上，权当没听见他说话。
姜昱驰真是有点生气了，他最近怎么哄怎么问池清鱼都不理他，一下课背着书包就走，他连个影子都追不上。
明明以为那两个周的相处起码是朋友了，结果狠狠地把他冷落下来，先是直接放了他在琢玉书院补习的鸽子，后是直接把他给的牛奶面包之类的吃的都原封不动悄悄塞回他桌箱，连社交软件消息也不回。
没想到是直接来打工了。
怪不得最近老是上课睡觉被抓到，怪不得晚自习他也经常看见她在打瞌睡，怪不得总是很忙的样子。
她很缺钱吗？
姜昱驰眼神暗下来，看着这会店里没什么人，直接走进操作区域里，冷着脸握住了池清鱼的小臂。
那么凉的天，池清鱼就穿了一件无比单薄的灰色长袖，外套也没有穿，他想到这个更是一股无名火。
池清鱼在他手下挣扎了一下，但奈何不过姜昱驰的力气，她从喉咙里憋出了这两周对姜昱驰说的第一句话：“上班！”
她也是被姜昱驰惹急了，没想到一向脾气挺好的姜昱驰直接把她拉了出去，做好的奶茶都没拿，直接撑着伞把她拉到了奶茶店门外。
池清鱼最近每一天都很烦躁，比起姜昱驰有过之而不及，她一直想甩开姜昱驰的手，甩不掉就愤愤地瞪着他，活像一只生气的河豚。
姜昱驰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拉着她，雨伞倾斜在少女那边，自己后背打湿了也浑然不觉，他第一次对池清鱼破口大骂：“你从中秋节回来就不搭理所有人就是为了自己来奶茶店打工？后天就要月考了，你是不打算考试不打算上学了吗？你就那么缺钱？我问你话呢池清鱼！”
话一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话太重了，但是说出口就没有回头箭，姜昱驰深呼吸一口气。
池清鱼抬着头看他，一双清亮的眼睛满是疲惫，这会还红通通地酝酿了湿气，脸颊也红了，但眼神里很倔强，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然后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手速很快地戳了一行字给姜昱驰看。
——对，你不要管我了。
姜昱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大雨瓢泼地从头顶浇下来，两人缩在一把小小的黑伞下，他看着那行字愣了下。
池清鱼抓住这个时机，泥鳅一样从他手下逃走了，回到了奶茶店里。
草。
姜昱驰狠狠地抹了把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说出那么重的一番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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