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拆了白鸽子捎回的信,第一反应是笑。
然后还要狂笑。
二十名上白班的雪阁侍从在屋外直直排开,分列两旁,此刻都战战兢兢。
时锦笑得抖,笑完便将那纸“嘭”地一摔,冷冷骂道,到底有完没有!
他跑进内室,不多时,端回一个发光的珠子,对比着手中的信,投入地盯着看起来。
其实手下们一直觉得阁主当初是被道士给骗了,这就一假冒伪劣产品,一块成色尚可的荧石卖出连城的价钱,无非是因为仙瑶山的名头,那道士无名无姓的,瞅着像被赶下山没拿到毕业证的,那珠子不就相当于贴牌,三无,且没有售后险。
好啊!这次又是哪里来的、我前生前世哪辈子借过伞的路人?!时锦咬牙切齿地拨动着珠子。
时锦修习空净秘法第十一年,功法早已纯熟,离飞升只差斩断一切俗世因缘。
可秘法对因缘的定义也太随性了些。
他父母早已死了,三代族亲在动乱年代里所剩无几,随便派名手下三天便将仅剩的都送走了,接着还有十代前同宗的表亲,甚至他小时候围观过上任排场的贪官……总之就是杀也杀不尽掐指算又来,时锦都麻了,说是最后一道工序的斩断因缘,一斩就是两年。
午饭的时候,师祖的信到了,时锦迫不及待读完,随即拍桌。
“终于!师祖说这应当是最后一个了!”
手下们纷纷跪成整齐的两排:“恭贺阁主!”
时锦没空理会,他再次噔噔噔地抱出了那枚劣质品珠子,按着师祖寄来的八字仔细查找。
把幻景拨回他们产生交集的那一刻,时锦突然想起来了,他啧了一声,挤出两个字:“是他……”
时锦这一世,还是做过一件好事。
他天生时运不济,命中带霉,一生下来父母就被收缴了性命,但或许是他命中注定有飞升之运,一路颠沛流离、霉上加霉也勉强活了下去,但活是活着,他生命里也从来没有什么好事发生,跟宋春明的相遇就是典型。
在时锦**岁那年,曾饿极去摘路边果园的枣子,结果遇上强盗来打劫,主人家被洗劫一空,强盗放了火,时锦躲在树上,逃过一劫。
当时刚巧有两股势力在城中交战,其中一队士兵发现这边的祸事,将强盗斩首充战功,要走时看到在树上抱着树枝不敢出声的时锦,便将他押到一个小山坡后准备灭口。
命将绝矣,时锦却并无太多情绪起伏。
坑被挖好,刀正要落下,天边一道雷忽然劈下来,天幕乍破的一瞬间,时锦也像被劈中一样发起抖来,雷声轰隆隆震到他心底。
百年古树倒了,砸中好几个士兵,时锦趁这个机会艰难起身,拼命往前跑。
跑,一直跑——雷落下的瞬间,他也像被劈中了,因此又怕又急地醒了过来,心像淋了血一样又热又痛,他双手都被反绑,跌跌撞撞,却愈加癫狂地跑起来,他不想这样死,他可以一直跑,他一定要活过今晚。
好在,好在,他被好心的猎户救下,带回家里,时锦见到了猎户的家人,这对好心的夫妇给他饭吃,给他暖和的被子,为他处理伤口。
猎户的妻子还跟他道歉,说没有合适的干净衣服给他换,他们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他的衣裳对于时锦来说并不合身,时锦看到那个睡梦中流着口水的稚童的脸,不知为什么就笑出了声。
时锦明白战乱中日子难过,因此只吃一点点饭,主人家很善良地让他多吃点,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又说起他们自己的那个孩子,三
四岁了还不会说话,或许就是因为襁褓中营养不足。
猎户问时锦,你多大了?
时锦伸出双手,数出八根手指,又添一根变作九根,他落地不久父母去世,老家的其他人对他的降生日期都不大确信,一会儿说他是春天生,一会儿说是冬天,所以他不是八岁,不是九岁,只道是**岁罢。
这点上他就很羡慕宋春明,他是春天生的,今年四岁,有人记得,明明白白。
时锦在平静中度过了美满的三日,这天夜里,又有强盗打劫,时锦被惊醒,见蒙面歹人手中长刀正要砍向宋春明,想也没想便扑上去,抱着睡梦中的宋春明,侧身一个打滚躲到了边上,一边庆幸护住了,一边又警醒着长刀落下来该是多么痛。
但是没有,时锦颤抖着睁开眼,猎户正持一把雨伞与歹人对峙,刀深深砍进伞骨里,猎户很是吃力。
“带他去清平县,找桂家人。”猎户催他带宋春明逃走。
“那大娘呢?”时锦问,随即看见猎户的妻子早已倒在一边,鲜血汩汩地从脖颈处流出。
时锦痛苦地闭上眼,随即决然地抱着宋春明翻窗奔跑起来。
好多血啊,明明没有受伤,时锦却感觉血好像要从喉咙溢出,他太累了,他跑到原野上,在小山坡摔倒了,宋春明在他怀中半梦半醒眨着眼,一道雷劈下来,又是落雷,又是血,又是这山坡,时锦觉得自己的命运像一个登峰造极的笑话。
宋春明被雷吓醒,带着惊慌的眼摇他肩膀。
时锦觉得好累好累,他看着宋春明纯净的眼,缓缓伸出双手捂上后者的脖颈。
只要稍稍一用力就会结束吧,没有绵长的痛苦,就这样离开吧,人间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没想到宋春明看着他,竟也学着他的模样伸出一双小手轻轻去拿他的颈,他们彼此握住了喉咙。
“别哭。”时锦手中握着的细小的喉咙忽然轻轻动了。
时锦愕然:“原来你会说话?”
“因为我看到你哭了。”宋春明小声说,“别哭了。”
时锦咬着牙爬起来:“我们走。”
一定要快,他想,要快点把这孩子送去安全的地方,他怕自己的霉运会缠上他。
“我走不了。”
“这种时候了撒什么娇,快点儿啊!”
“真的,”宋春明坚持,“我的脚很疼,走不了。”
可能是时锦救他的时候扑上去压到了,扭到脚腕了。
时锦只好背着他继续走,走了二十里路,才到清平县,把人送到了猎户交代的远方亲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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