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涩，很堵。
楼玉亭感知到了许多情绪，缓慢跳动的心脏被烈火灼烧得很疼，唯独没有悲伤。
他攥起拳，片刻后又缓缓松开。
楼玉亭想，还好，他还未开始对她倾注太多感情，所以此刻即便她死了，他也能做到冷眼旁观。
不远处响起女子的低泣，似乎很伤心，声音逐渐扩大，不受控地钻进了楼玉亭的耳中。
是在为她伤心吗？
鞋子在低矮的草地上穿行的声音慢慢靠近，很轻，不时又重了一下，像是维持不了身体的平衡。
是来告诉他结果的吗？
楼玉亭动了动唇，想说他不在意，无需告诉他，但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来。
橘红的裙尾荡过他的视野，少女的声音透着虚弱，问道：“楼玉亭，你也受伤了吗？”
她看见他唇角不断流下的鲜血，一滴一滴打在草叶上，像是开出了一朵朵艳丽的花。
楼玉亭指尖一颤。
那颗跳得极慢的心脏忽然快了两拍，重重撞击在胸腔上，这次不是疼，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感，像是被万箭穿心后，又被人用一团团柔软的棉花填补上，似乎火焰无时无刻的灼烧都在消失不见了。
他抬起眼瞳，余光里闪过一张脏兮兮的脸蛋，胸膛猛地一重，少女晕倒在他的怀中，长睫紧闭，手臂无力地垂下。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跑过去找你。”
陈潇潇带着鼻音的声音冷哼一声，“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能让她这么记挂。”
楼玉亭搂住她腰身的手臂收紧，将她打横抱起，朝外走去。
项轻舟轻叹道：“潇潇别说了，当务之急是清越，他的神魂似乎离开了这里，我在此处竟然找不到他的一丝残魂。”
陈潇潇紧张道：“那怎么办？二哥肉身已毁，若他仍想活着，就必须夺舍。”
队伍里她与何清越的关系最浅薄，其他几人也早就看不惯他，如今他突然身死，她心中最先感觉到的竟不是畅快，而是悲哀唏嘘。
项轻舟皱眉道：“这几日注意点周围，若发现清越的踪迹，先想办法将他困起来。”
毕竟何清越叫他一声大哥，他无法做到冷血无情，将他的魂魄也打散。
陈潇潇点点头，“好。”
*
辛黛能活下来，并不是侥幸。
对于一个没有修炼天赋的凡人来说，来自金丹修士的自爆，足以让她灰飞烟灭。
但千钧一发之际，仙人种下的法印护住了她，抵挡了大部分伤害，辛黛模模糊糊记得，在第一道法印彻底消失之前，她被一个庞然大物扑在地上，整张脸陷进它柔软温暖的皮毛中。
这时回想起来，她方知是那只妖兽的肚子。
熟悉的触感让辛黛非常想念阿黄，灿烂的阳光下，阿黄像是烙饼般全身晒得松软蓬松，它高傲地仰起头，然后走过来，露出可爱的肚皮给她摸。
“所以，经历了一场生死后，你勘破的就只有这些？”楼玉亭额角青筋直跳，从齿缝间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就算再愚笨的人，大难不死后，也会总结出一句必有后福。
她呢？除了笑得跟个傻子似的，竟然还说……
楼玉亭对上女孩期待明亮的眸光，下颌绷紧，方才她泪光晶莹，一脸虚弱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只差没断了气儿，可怜巴巴地恳求他：“可以让我再摸摸那只妖兽吗？”
他冷笑道：“不可以。”
“好吧……”辛黛的声音低了下去，脑袋也垂着，像是被烈日晒得蔫巴巴的花苞。
她悄悄瞥了对方一眼，见他毫无动摇的模样，有些失望。
这时，楼玉亭又悠悠道：“也并非完全不能给你摸。”
“真的吗？”她竖起耳朵一听，立马来了劲，感觉伤口也不痛了，一口气能跑八百米。但等缓过神来，辛黛又开始怀疑事情的真实性，楼玉亭讨厌她，怎可能这么轻易地改变主意。
她心中纠结，咬了咬唇，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男人的金瞳戏谑地看着她，随后移到了她色泽苍白的唇上，淡声道：“嘴撅的都能挂挂油瓶了，若本座再不同意，大概某些人又会在背地里骂本座不通人情、阴险狡诈了。”
闻言，辛黛脸涨得通红，尴尬地将脸颊旁的头发撩到耳后，她似乎、好像、的确这样想过他。
楼玉亭收回视线，轻哼一声，“本座准许你摸一下阿昭，但前提是，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阿昭？那只妖兽的名字吗？
辛黛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没发现他的眸光逐渐冷肃，他紧紧盯着她，完全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想到等会儿又能摸到毛茸茸的动物，她点点头，对楼玉亭说：“你问吧。”
楼玉亭冷静道：“是谁替你挡下了爆炸。”
因他这句话，山洞里骤然变得安静，鸟雀的啾鸣声清脆悦耳，传进沉默对视的二人耳中。
辛黛攥紧手中的被褥，率先败下阵，她将头扭到一侧，声音又细又轻：“我、我不摸了，你也别问了，好不好？”
“……”楼玉亭面不改色地起身，只是垂落的长睫下，依稀可窥探出他眼底一丝浅浅的迷惘。
辛黛咬住唇瓣，注视着他消失的背影，终究什么都没说。
到了傍晚，辛黛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浑身发冷，脑袋也像坠了千斤重的石头一样，难受得紧。
她呼出湿热的气息，用手背探了探额头的温度，确定自己是感染风寒了。
幸好平时有备置药丸的习惯，辛黛从枕边的挎包中摸出瓷瓶，倒出来一颗苦涩的药。
山洞中漆黑，搁置在桌上的茶水早就凉了，辛黛抿了抿干热的唇，沉默地将药丸放入口中。
她蹙起细眉，任由药丸划过肿痛的喉咙。
半夜下起了雨，山洞中温度骤降。
楼玉亭带着湿意踏进山洞中，湿漉漉的额发微卷，贴在泛红的眼尾旁。
他甩了甩发尾的水珠，没管湿透的衣裳，手中“嘭”的冒出一缕火焰，朝石桌上的烛台走去。
然而对他来说，黑夜就像一层朦胧的纱，他低垂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抬起，去观察石床上缩成的小小一团，他敏锐地听见一道潮热的呼吸，忽轻忽重，伴随着女孩沙哑的低泣，像是在他耳边谱写一首糜乱的夜曲。
怔愣之后，楼玉亭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辛黛，醒醒。”他翻过少女的身子，用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滚烫的温度随着触碰瞬间攥住了他的感官。
女孩睫毛抖动，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好长一会儿，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嗓音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楼玉亭握住她肩头的手瞬间收紧，惹得女孩不满地撅起嘴。
她边往后撤边说：“哥哥，你弄疼我了。”
起伏的喉结一滚，楼玉亭顿时松开了手，他打个了响指，蜡烛立刻燃起了豆子大的烛火。
他冷硬道：“现在看清我是谁了吗？”
闻言，两腮晕红的少女当真往前凑了凑，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那张冷峻的脸。
俄而，她甜蜜的翘起嘴角，振振有词道：“你是我的哥哥呀，是除爹爹娘亲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哥哥最爱喝桃花酿了，每次都要喝三大坛呢，喝醉了之后还爱欺负阿黄……还、还总是说我不是你的妹妹……”
她声音低落极了，双手捧起他的手，挨在脸颊边亲昵地蹭了蹭，“……哥哥，我好想你。”
楼玉亭注视着眼前这甚是温情的一幕，温凉的手心按压在少女绵软的脸蛋上，像是一朵快要融化了的云，轻柔地流入了他的掌心。
眼见辛黛要越过那条界线，湿热的唇循着凉意快挨到他的指尖，楼玉亭猛然抽回了手，那热度却像是黏在手上一般，消散不去，他掐住指腹，抑制着愈发粗重的呼吸。
辛黛撑起疲倦的眼皮，又茫然又委屈，“阿娘，你不要我了吗？”
“……”楼玉亭额间青筋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少女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他不情不愿地勾起唇，忍下气恼，生涩地抬手拍了拍女孩的头顶，说：“没有不要你，我只是……”
只是想冷静一下……
女孩满意地搂住他的手乱蹭，渐渐止住了哭泣，楼玉亭方松了口气，她掀开眼皮，又瞅了他一眼，奇道：“阿黄，你怎么变成人了？”
楼玉亭咬住后槽牙，阿黄又是谁，她到底从哪认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宽大的手掌捏住少女的下颌，阻止她贴贴蹭蹭的动作，说：“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大夫。”
“不要，我已经吃完药了。”少女吸猫似的将脸埋进他的掌心之中，用灼热的温度去汲取他手中的凉意，“我想要阿黄陪我睡觉，变成猫猫陪我……”
“我想看猫猫，好不好嘛……”
“阿黄变成猫猫给我看嘛……”
她轻声呢喃间，温软的触碰宛如啄吻般落在他掌心，一瞬间让他麻了半个身子。
山洞外雨水淅沥，湿冷的衣角往下滴落着水珠。
他垂下眼睫，目光中皆是辛黛披散在床铺上的深棕长发，鬼迷心窍的，他掀起变得又潮又热的那只手掌，用另一只僵冷的手，重重按了下少女柔软的唇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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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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