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看呆住了。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升火。他家里的火长年不灭 。每次生火炊煮,或者别家火灭了来找他家借火,他父亲或母亲都是从厨下一个有孔的陶罐里取出烧得暗红殷殷的木块给人拿去,可从来没有谁就这么凭空生出一堆火来。
那少女慢慢添柴将火拱大,抬头见季还呆望着,便问他:“你不是要火吗?现在火起来了,你要做什么呢?”季便有些羞涩,起身便往溪边走,去看有没有鱼可捞。
他站在溪水回流涡旋的一个小水潭里,手里握着他的矛,一动不动。偷眼往回瞧去,只见那少女身边出现了一个三只底足的黑陶罐,她一边看着火,一边偶尔从罐子里面撕扯出点东西放入嘴里。他瞧了一眼便转回头,怕被人看到他偷看人吃东西。
昨夜的大雨之后,水潭里仍浑浊,他举着长矛左突右刺,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叉到,只能空着手回来。
那少女一边慢慢吃东西,一边看着季捞鱼,又看他空着手,颓头丧气地转回来。
站在火堆前,季的沮丧到达了顶点:找人借火,把自己弄伤且算了;好容易有了火,他却叉不到鱼,等于白借。他站了一时,转身正要离去。一直默默无言的少女忽然道:“你要不要喝粥?”
季很想就此离开,但他的脚不听他的指挥。
“你过来的时候我正吃最后一碗饭,现下这罐子里只剩底下一层锅巴。要不加点水煮成粥给你喝?起码是一点热乎的东西。”
季这才知道她原来吃的是锅巴,他还没说要不要,那少女已经把罐子拿过来给他看,季只好道:“我……你自己吃饱了吗?”
少女摇摇头:“就煮一把米,也没多的了。不过这一层锅巴也抵不上什么。煮吧?”
季便不再多说,接过少女手里的罐子去溪边去打了些干净水来。回来见少女身边多了一个包袱。她示意季陶罐立在火堆上,然后不断拿着季刚捡回来的树枝往罐子底下塞。季忙去找更多的树枝。
罐里的水开始冒热气,一股久违的奇特的食物香味飘了出来。这味道太吸引人。季知道自己不该守在罐子旁边,可是此刻他实在忍不住。
少女忽然问他粥里要不要加点盐。季一愣:这少女身上难道竟还带了盐?季还未说话,少女已自她包袱内拿出一个包在一小块布里的灰白色物体来,她从这物体顶端掰下一点,用手指慢慢捻碎,细小的颗粒如沙一般掉入了陶罐里。
季很惊讶,为了那盐。
少女将盐包好放回去后又翻出一个东西,打开来,是块半肥半瘦的肉。这个肉与新鲜肉不同,颜色暗淡很多。肉不大,侧面有切口,显然之前被切过。她拿在鼻端闻了闻,眉头微微皱了皱。这回她也不问季,径自抽出一把石刀,切了几片薄肉下进锅里,又问季认不认识野菜。
这少女如此慷慨解囊,季深受感动。他看那肉上的切痕,就知道少女自己也舍不得吃,却切给了他。他拦着道:“不必如此破费,我喝点热水就够了。”
少女道:“这清汤寡水,能够个什么?若是你早到一点,我还能剩下一点米,可惜你来晚了一步。去找野菜来吧。”
一时粥煮好,少女又从包袱里翻出一个陶碗和一双筷子来。这碗筷没有洗,原来她吃饭时季突然过来,令她匆匆放了碗。季又很惊讶,没想到她连碗筷也带着。转念一想,她带着罐子,带着盐,带着肉,再带副碗筷也是自然。他接过她的碗,径直去溪边洗了过来,回来要把碗递给她时,少女摇摇头,让他拿着盛粥。
季低声道了声多谢,一边倒粥,正好倒了一碗,一边道:“我终于知道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小心了。”感情她是带了一整套家当。
少女闻言笑了。季忍不住又问:“你家是不是就在附近?”
少女笑着说不是。“我家离这里好远呢。”她说。
“那你背着这么多东西,”他看着陶罐和她的包袱,“就这么一路背过来的?”
“自然啊,”少女道。“要走远路,这些东西自然要带齐。”
季不知道多远的路才算她口中的远路,他们去婼支,或者进山打猎,从未带过陶罐,因为用不上。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吃饭,季多少有些不自在,而且此时他真的非常饿,人饿狠了吃相就不会好看。幸而这碗粥很烫,他端着碗,一点一点转着,一点一点啜饮着,热气袅袅蒸发,将他的不自在多少也带走了一点。
慢慢一碗粥见了底。其实没多少东西,不过一点锅巴,几片肉和一把野菜,季却觉得这是他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他身体从内到外都是热热的,这几天郁积在他体内的那点寒气早已变成汗排了出来。他放下碗,真心诚意地道了声谢。
后来他们又烧了一罐水,少女说可以留着等会儿喝,也可以留着在路上喝。这么一顿忙乎完,日头已升到最高。两人开始收拾东西。他们都是少年人,眼明手快,收拾起来很快。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季知道自己要说几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少女见季肩上那袋谷物,问袋子里是什么。季便把袋子放下来,打开给她看。少女的眼睛霎时亮了。“这是谷?”她问。
季点头。
“老天真是不绝我啊!”她情不自禁地喜道。季顿时明白她误会了,他踌躇起来。少女瞧出他的犹豫,想起他刚刚那么饿都没说取一点来煮着吃了,问道:“怎么,这不是在路上吃的?
季只能点头:“这是要送给婼支族长的礼物。”他说。随即又道:“不过我可以分你一些。”
少女也不客气,当即拿出她的布袋来,季以手为捧,装满了她的布袋。眼看着少女将布袋扎好,季不知为何冒出勇气,问道:“你打算怎么走呢?”少女说她还不知道。她迷了路,在这山里乱转呢。
原来也是一个迷了路的人。
少女在找一个山口,一个能走出这座山的山口。“我要去姜寨。”她说。
山口,姜寨……季想了想,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山口,我就是从那个山口进山的。也知道姜寨的大致方向,只是出了山口,还要走几天才能到姜寨。不知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路。”
少女万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居然能让她碰到一个知道路的人。她的眼睛都亮了,连问了几声当真?季点头:“我族里每年都要去姜寨的阳地换物。”少女当然知道阳地,她连声道:“好了,好了,这下可以走出去了。”
她这么一说,季反而忙摆了摆手:“我只知道那一个山口,碰巧罢了。况且,我也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回去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下来。显而易见的沮丧。
好了,刚刚浮起的希望就像水里的泡泡,露了一个头就破灭了。
季和少女两人站在草地上,身上各自带着行李,是准备出发的样子,可是第一步该朝哪边迈都搞不清,真是滑稽。
站了一会儿,少女又把身上的行李放下来。季不明所以,也跟着放了下来。少女盘腿坐在地上,向季道:“你知道那个山口在哪方吗?或者,你要去的那个婼支族,在哪方?”
季只知道山口在婼支的西北方。而婼支现在哪里,他一点头绪也没有。这也为难不住这少女:“那,那个婼支是在我们的上面,还是在我们的下面?”
季还是不能确定。
这回连少女也皱起眉来了。季坐在她旁边,正上面的日头穿过重重枝叶照射下来,照在一张年轻的愁眉苦脸上。
“既然如此,”少女终于开口了。“那就问问上天吧!”她仿佛做了一个很慎重的决定。说完,她从脖子上取下那串链子,解开绳子,取下一个脚尖尖的立管来。她将这立管握在手里,摩挲好一时,又将它贴在额前,口里喃喃自语。末了,又小心翼翼将那立管轻立在地上,然后手慢慢松开。完全松开的那一瞬,立管立即向溪流的上游方向倒去。
“好了!我们该朝上走。”这女子说着,当即把那立管捡起来又穿回到绳子上,然后戴回了脖子上。
季一直在仔细观察着她一连串动作。他很有点诧异:立管之前,看少女一串动作,他还以为要有个怎样复杂的祈祷仪式,结果这么一立就完了?且,若他没看错,那立管的立脚两边并不均等,只要放手,总要往一方倒。这样真的准吗?
他心里这么想,却还是随少女站了起来。
“咱们就朝上游走。”少女道。季笑起来。他一把扛起他的袋子,顺便将少女的袋子一起抗在肩上,又提起她的陶罐,少女则背着包袱,两人一起溯溪往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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