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点墨斋门口,谢观下来后就朝着右边扭头,应长宁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怎么了?”
“稍等。”
他走到不远处路边躲凉的几个乞丐身边,为首的老头一见他来便笑眯眯地举起磕了豁口的碗。
应长宁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见谢观拿出一整贯铜钱放进他的碗里。
她眼睛微微睁大,看不出这人还挺有善心,俩人看着挺熟的样子。
不过马上老头就双眼发光地朝她投来视线。
笑眯眯得让她心里直犯嘀咕。
什么善心,这么明目张胆得挑衅她,谢观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吧!
应长宁双手抱臂,瞅他们还有什么勾当。
男人嘴唇微动,说了话便回来。
她面无表情,静静盯着他。
谢观想了想,没惹她,还好心提醒道:“娘子近日出入店里时一定要小心那位老先生。”
应长宁鼻孔出气,哼了一声:“我可不得小心。”
谢观瞧出她误会,好笑地解释道:“我被他算计过。”
“哦?”
那她就来劲了。
女人下盘未动,只有整个上半身朝他转过来并向前伸,在谢观看来以一种及其诡异的姿势凑近他:“展开说说。”
还挑了下下巴。
谢观:“……”
“先进去。”
“哦哦,他算计你什么?”
谢观忽然后悔了,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
他停下转身,应长宁却反应极快动作连贯,直接向旁边跨了一大步,再一步挪到他刚刚面前的位置——
也即现在他的背后。
谢观余光中一抹淡青影子掠过,转过身来已不见人影。
他紧闭双眼,又缓缓睁开。
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来,吹得发丝轻飘,压下他今日多次失态。
“你的后脑勺在冲我翻白眼诶谢三郎。”
谢观转回去,正正地、全面地冲她翻了个白眼。
“看见了吗?”
压不下去了。
“嗯?”
“一阵妖风吹的。”
她稀奇:“还能把您眼珠子吹动了?”
“那我不说了,左右我说了您也不想听,只想着怎么把我气死。”
应长宁一脸笑意:“别呀,郎君要是有什么经验传授于我,那是——”
“东家。”
她的话被这一声招呼打断,探过去瞧了一眼,是前些天隔着人群见过的管事,看见谢观便匆忙上来打招呼。
不过……东家?
二人面部微动,别气的不气了,调笑的不笑了,话语戛然而止,一瞬间气氛有些微妙。
张秧在心里啐自己嘴快,喊都喊了,哪有退回去装瞎的道理,走上前来问道:“东家今日怎得有空来了?”
谢观唇角扬起一些弧度,不作妖时声音更显温润:“骆掌柜还是在三楼吗?”
张秧心下稍安:“正是,明日新话本上架,掌柜的这几天事务繁忙,都在店里住,吃饭都没出来过。”
应长宁眼睛在二人身上打转,对谢观精分程度的了解更上一层楼,上一秒跟她置气笑里藏刀,下一秒,啧啧,这笑容弧度,谦谦温和分毫不差。
跟初见时装得一样,难怪她当时没看出来。
“好,我知道了。我自行上去便可,你忙你的,辛苦了。”
张秧刷了脸,听了两句废话,满意退下。
应长宁攒下疑问,还是先把正事办了要紧。
“我们上去吗?”
谢观淡淡看了一眼,“嗯。”
掌柜名唤骆风,三十有五。
四年前他名落孙山,已是第四次落榜的他心灰意冷,年少成名的光环逐渐暗淡。他上不及仲永一鸣惊人,下不比仲永令人伤怀,他只是万千读书人中普通过头的一个,普通的心怀希望,普通的心灰意冷。
才四次,四次并不算多,比起白发苍苍得名第还差得很远,但他胆怯了,退缩了,心气在这十几年间被一夜夜磨平,磨得眼里红丝绕,骨头成白/粉。
下定决心返乡,却在途径长州时盘缠用尽,普普通通的灰头土脸就把他推进水里,轻而易举。
留在人世间的不过是几首诗,几个咕噜水花。
他惊恐地扑腾,濒死之际才发觉自己多么荒唐。
可夜深天重,怕是早已过了宵禁,城边的凌河旁哪会有人!
骆风又软了下去,无心呼救,想着如此便罢了,普通人的生死本就是无人在意的。
突然一声清亮的吼音响起!
随即一根竹竿刺入冷水,如神兵天降一般。
“抓紧!”
骆风突然爆发,拼尽全力抓住竹竿。
岸上三人合力将他捞了上来。
“咳——”
他俯身咳水,一双手帮他拍着后背。
“咳——多谢三位恩人,多谢三位恩人……”
骆风泪盈眶涌,身体不停颤抖,坚持要给三人磕头。
十五岁的谢观平静地看着他。
“大哥,你是在寻死吗?”
骆风激昂的动作顿住,凉风把脸吹得火辣辣的,他恨不得狂扇自己嘴巴来给谁一个交代,可……
他迷茫无声地流泪,失魂落魄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常明席峰各背一包袱,静立在旁,只看自己脚下。
“如果还想活着,明日来玉泼湖千美楼找我。”
“我姓谢名观,旁观者清的观。”
他将自己的包袱留给骆风。
“有干的衣服,穿不上随便裹裹也成。”
骆风怔愣地看着三人走远,起身到隐秘处脱下衣袍,取了火烤干。
所幸夏夜的凉还能忍受。
第二日他将包袱放到千美楼,犹豫片刻,还是坐下等待。
后来少年双眸坚定,说要聘用他管理一整个书肆。
不知是把脑子泡坏了还是怎么,他竟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再问哪家书肆,少年漫不经心抚平衣角:“不知道。”
“还没想好叫什么。”
骆风稀里糊涂上了船,却做得无比认真,从装修开业到如今首屈一指,少不了他苦心经营。
除了开业前手把手地带他跑流程、抢货源、制定策略、收服竞争对手,营收稳定后谢观只偶尔来看店里看一看,过一过账。
不过放钱倒是一如既往的松泛,让他有什么点子都能放手去试。
骆风早一改颓靡,比他夜夜苦读的那几年更有儒雅之气书生之范。
人生的际遇谁也无法预判,他如何能料到自己落榜四次蹉跎二十年后能迎来这般的花明。
他如今是每天都想着赚钱赚钱赚钱好报答谢观的改命之恩,遇见这穿越互动话本就是饿虎扑食,没日没夜地研究售卖计划。
一张草纸落到脚下,应长宁踟蹰地站在门边。
地面几乎被浓墨纸张铺满,实在是无从下脚。
屋里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门被推开,仍旧专心致志地思考。
明日就要上架了,可他推了一版又一版方案,到现在也没拿出一个满意的、准确的计划。
初见话本时的欣喜若狂逐渐被焦思抓狂代替,骆风知道自己太想把这件事情做好了,反而瞻前顾后迟迟拿不定主意。
谢观捡起一张纸,上面写的是刻印数量、成本,一般话本定价明细,单三话定价选择,完本后装订售卖定价等一串串数字,不明前后之人看了定要头昏脑胀。
谢观又捡起其他几张,略看了看,说道:“先把前三话定下,后面再视情况而变。”
“哪一种我们都亏不了。”
书肆营收占大头的并不是卖书卖纸的收入,而是量走起来知名度扩出去后三层的服务。
在金阳和梦屿的分店亦是如此,整个三层才是供不应求的。
纸页里的男人错愕抬头:“东家?”
门边二人不约而同抬了抬眉毛,这大胡子谁。
跟上次见到他简直两模两样。
“骆哥,这位便是新话本的作者,你们前些天也见过。”
骆风站起,仓促间整理了仪容——顺了把胡子,扯了下衣服,走到应长宁面前打招呼。
“应娘子,我是点墨斋的掌柜骆风。”
他真心地笑:“娘子真是天马行空思维敏捷,我一眼就知道,您这话本会是有史以来最畅销的一部。”
应长宁回以一笑:“承您吉言。”
而后报上来意。
“我此番前来是有求于您,想在您店里借四个伙计,话本上架之后帮我做一件事。”
她说明要求和用意,骆风立即叫来张秧去选人。
应长宁:“……”
不管在哪效率都很低……都得一层层叫人。
好在张秧动作快,不久便带了符合标准的四个人来。
“两个小的都在一楼话本区干了一段时间,对咱们的话本内容很是熟悉,平日里也没少听客人们闲聊,做应娘子吩咐的事想来也是得心应手。”
“大的二十五六岁,是笔墨区里最机灵的两个,察言观色最是在行。”
张秧志气满满的模样,还与有荣焉上了。
应长宁却不信他,她投简历也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七分的能力夸成九十三分,百分之百是假的。
不过她也不太在意,有得用就行了,又不是去当皇帝,用不着挑眼珠子似的。
跟她有点交情的小书僮也在里面,有些紧张地盯着地面。
应长宁跟四人布置了工作,白若顶呱呱大队便就此成立。
每一次出动,都是为了白若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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