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舟握剑的手背暴起青筋,窖里净如死湖,靴子踏在地上的声格外响。
火把的光劈开黑暗正随着他的脚步发出细碎的破裂声。
“十年了,陈主事。”
靴尖挑起半块破碎的腰牌,"漕"字深刻在牌上,弯腰拾起,指尖轻轻摩挲,动作散漫声音却极冷。
“永定河溃堤那晚,你也是这般躲在冰窖里?”
阴影中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
陆野舟反手将火把插进冰缝,跃动的火光里。
蓬头垢面的老者蜷缩在角落,右手六指正神经质地抠挖着墙壁,那青砖结实只是飘下些散灰。
“晋王殿下...”
陈格喉咙里滚出沙哑的笑。
“还活着呢,本王如今是肃庄亲王了”
七年前是他做局将陆野舟送去雁门关戍守的,风霜营帐一待就是七年。
陈格一愣,这小子还晋封了,呵呵笑了笑:“那肃庄王殿下万安。”
他忽然暴起,六指间寒光乍现“叮”地撞上陆野舟的剑鞘。
阴暗的牢中中,陆野舟擒住他畸变的手腕。
方才偷袭没成反被陆野舟抓了个正着。
溃烂的皮肤下,青色血管突突跳动,分明是中了西域蛛毒的症状,只怕陈格命不久矣陆野舟得尽快问出些东西来。
他剑柄抵住老者喉头,冷声诘问:“你背后的人是献王还是玄王?”
献王是陆野舟的皇兄而玄王不同,玄王是陆野舟和宏乐帝的皇叔是先帝的皇弟,要说诏狱走水烧毁证据他才是最可疑的人。
毕竟当年先帝驾崩他就有些急不可耐,而今又私抽官银的风声不小,杀了李崇文毁据也说得清。
“不妨猜一猜。”陈格咧开缺牙的嘴,呼出的白气带着腐臭。
陈格压根没明着说,他不会出卖自己主子的,他还有把柄在那人身上。
“三日前有人送来具棺材,里头躺着您最亲近的...”
七年雁门风霜雨雪除兄长外他还有最亲近的人。
剑锋一转陆野舟将剑收回,黑眸盯着血珠在冰面上蜿蜒成线,那是通往东南角的轨迹。
凑近看去他瞳孔骤缩。
冰棺里冻着的女子面容鲜活,杏色襦裙上绣着木芙蓉,正是三年前葬身火海的映王妃。
陆野舟的亲表姐,曾经高高在上的映王妃,对外称因长子夭折备受打击,自此茶不思饭不想落了一身病,映王府大火没能逃出来。
实则不然,映王与她的婚姻只不过是璟舒贵妃省亲来后指婚罢了,婚后裴玉殊却爱上了映王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可她到死都没想到。
出身高门的她终究在高门中沉沦,爬不出那深水潭。
“惊喜吗?”陈格轻咳两声,“您那位好兄长,连发妻的尸首都要拿来当筹码……”
陆野舟冷着脸剑尖一挑,冰棺应声而裂,幼时祖母跟表姐十分疼爱他,旁人家孩子有的表姐也会送他,她一生贤良可惜气运不好。
老卒佝偻的背陡然僵直,喉结滚动往后退了几步只怕陆野舟下一秒会一剑劈下来。
冷峻的面上面无表情,黑眸凝着女尸眸光复杂,七年里,他失去了两个亲近之人,皇祖母和表姐都不在了。
现在没人可以再那样疼他了也没有人会将兄长和他视作小孩子了。
“殿下明鉴...”陈伯踉跄后退,他枯槁的手握着木牢似是挣扎又像是撇清关系。
陆野舟缓缓转过头,阴翳的眼神看得陈格背后一凉。
“李主簿前日托人捎话,说你这儿藏着钥匙……”陆野舟语气淡淡。
他忽然转身斜睨他一眼,音色平淡没有太大情绪。
不知是悲是无情,陆野舟面如死水般平静。
“你猜那钥匙,开的是生门还是死门?”
冰窖深处传来铁链曳地声,陈格手里的确有钥匙,给不给又是一回事,给了陆野舟他没有好处,以陆野舟的性子拿了东西定然是杀人灭口。
这位冷面亲王,向来不信空口白牙的承诺,他相信只有死人才不会背叛。
陆野舟反手挥剑,剑气劈开浓雾,露出铸铁刑架上蜷缩的人形。
那人左耳缺失,正是三日前递折子弹劾户部的刘御史。
“好个冰窖。”
陆野舟剑尖挑起刘御史下颌,冻僵的皮肉撕开时竟无血渗出。
“腊月存冰,正月藏尸……”陆野顿了顿,喝道:“当真是个好地方啊。”
七年里他以为送了那么多信他把京中摸的透彻,却不曾想许多事情他根本不知晓,京中属实热闹非凡。
冷眸斜睨向牢里的人,眼中杀意竟显,他现在就要问个清楚。
墙上的油灯炸开灯花,那火焰忽明忽灭在青砖上被折的稀碎,狱中囚徒在洇湿的牢中喉间挤出低哑的沉吟,伸出枯槁的手乞求最后的怜悯。
“晋王殿下当真明察秋毫啊。”陈格沉吟着沙哑的喉间挤出一句话,不知是夸是损。
陈格是永定河案的囚犯,此案牵扯甚广,前朝的东西大多被毁了个干净,查案更是如同海中捞金,陆野舟此次前来想也是为了此事。
在军中他便派人多放打听搜集物件、卷宗更甚是人证。
利刃抽出擦过匕鞘发出刺耳的催命吟声,匕刃擦着镣铐抵上枯槁精瘦的脖子,陆野舟冷眸微眯,捏着匕首在生锈的铁镣上敲了两下勾唇轻笑:“看来陈主事对这狱中生活格外满意啊,都不舍得出去了。”
话落,匕刃又朝着脖子紧了紧,血珠擦拭着匕刃,为冰凉的刃增了几分热。
现在杀了陈格他什么都得不到,陈格同样晓得他只是威胁罢了,等自己死了也不知道这个晋王殿下又该去找什么。
“准备在这养老了?”陆野舟捏着匕首,语气冷如催命。
听这话陆野舟是有办法将他放出去的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陈格闻言,浑浊的眼珠微动,接着仔细盯着男人的脸思考着这话的可信度。
狱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出来觅食的老鼠拨着干枯杂草的窸窣声。
“肃庄王殿下手眼通天,这等消息何来问我啊?”他干笑着露出泛黄的几颗牙,褴褛的囚犯跟着抖着。
陈格半信半疑,陆野舟的话他哪里敢信,他可是陆野舟的大仇人,多亏了他陆野舟才能到雁门关去磨炼七年。
留给人思考的时间总是极短的,尤其对于陆野舟这种没什么耐心的,他收起匕首还不忘将刃上的血擦在陈格那如枯树皮似的脸上,冷冷瞥他一眼偏过身去。
“也是,我想陈主事……”话音未落陆野舟故意顿了顿,倾睨着牢中之人“不想梦妤姑娘了。”
此话一出,陈格肉眼可见的抖了抖,这话如同一把刀,狠狠捥着他的心脏,将血淋淋的心脏捥得稀碎。
陆野舟冷眼看着他的反应,他清楚陈格怕什么,怕他查出当年他勾结背后之人的证据,怕他知道陈梦妤的下落毁了他最后的念想,更怕他杀了陈梦妤只为取证。
陈格真的许久未见他了,没见她那失散多年的女儿了。
几乎是回神的瞬间,糙如枯干的手死死握着囚笼,力道似要将囚笼捏碎,陈格死命摇着木牢,浑浊的眼珠有些湿润,似早干涸已久的一丝潮润,显然没了刚才宁死不屈的模样。
抓住了陈格唯一的软肋,就好比拿捏他的命门,陈格不奢求自己能出去重见天日只求这个女儿能顺利安度一生。
他一无所有只有女儿了。
陆野舟找到她了,真的找到了,就在扶摇楼,他托人那一趟没白跑。
“晋王殿下,算老朽求您,让老朽与女儿见一面。”苍老的脸上挂着热泪,陈格双膝及地,垂头苦求乞怜。
牢门外的陆野舟偏过身子正对他,眉头微挑,嘴角挂上一丝得逞的浅笑。
这些年来苦寻倒是没有白费,只可怜了那陈梦妤,成了陆野舟的筹码。
求人不如求己,陆野舟本想让陈格念着昔日贤庄太后的恩情,毕竟那时陈格能上台还要多谢贤庄太后提携。
未成想他毫无干政之心,更无心追溯那前朝旧事,因此陆野舟才出此下策,寻他那失散多年的女儿来要挟他。
至于陆野舟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再简单不过了,当年陈格诛九族这女儿不是亲生的,是陈格自己说的,验了以后也的确不是亲生的。
透着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看见了那可怜之人。
陈格而立才有一女,这女儿来之不易,他宝贝的不行,当年的陈格也是身居高位的有权之臣,奈何世事弄人,新帝登基第一把火便烧到了陈家。
火烧眉睫的紧要关头,陈格忍辱胡诌说这梦妤非她亲生是妻子年少时与旁人所生这保住她一命。
而陈格是内阁的人出面相劝才保了命送入牢中,其他陈家人不是流放就是入狱。
这些年音讯全无,也就只有在外的女儿做个念想。
就于前几日扶摇楼中,陆野舟终于托人查出了陈梦妤的下落,这才将陈格的命门捏在手里。
陈格在这世上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他怎么可能忍心看着女儿居无定所,陆野舟怕陈格一时无法无法接受才以陈梦妤为筹码威胁陈格。
想来他也舍不得让他的宝贝女儿流落在外。
那日在扶摇楼只是找到了陈梦妤并未将其赎来,等陈格答应下来后,他再将陈梦妤赎回来也不迟。
即便是早早赎来,日后陈梦妤去哪里住还是个问题,总不能住在肃庄王府是做婢子陆野舟不缺婢子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陆野舟冷冷一哼,佯装答应:“好啊,那陈主事……当年的卷宗的副本在哪?”
每查一个案子清慎司都会留有副本,他让郑沅和郑盛将整个清慎司的库子翻遍了都没找到当年留下的副本。
永定河一案是先帝最忌讳的,怎么想都不可能放到御前去,清慎司处各大要案,要说库存定是大晋最全的,可偏偏当年的卷宗找不到。
陈格轻啧一声一脸无奈喃喃道:“在临阳,老朽只知道在临阳。”
临阳离宁京很近,两座城临着去一趟临阳也不过几个时辰,陆野舟完全有时间亲自跑一趟,只是线索有限还不值得他亲自一去。
陆野舟没应声只是自顾自往外走,只是让人将裴玉殊安葬其他旁的什么也没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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