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标本店门前，看着店主慢悠悠地拉开卷帘门。
“今天这么早？”老人推了推老花镜，认出了我，“又是要买给那位喜欢蝴蝶的朋友？”
我点点头跟着他进店，“今天想要些特别的。”
“上次的光明女神闪蝶不满意吗？”
“不，她很满意。”我环顾四周的玻璃柜，“我想找一种叫斑缘豆粉蝶的标本。”
“普通品种，店里没有存货。”他转身进了里屋，片刻后拿出一个古朴的红木盒子，“不过，你可以看看这个。”
盒子里是一只展翅的蝴蝶，前翅橙黄镶黑边，后翅边缘有一排醒目的蓝色眼斑。
老人有些得意的说，“孔雀蛱蝶，虽然不是稀有品种。但这份标本很特别，是我三十年前在云南采集的，保存状态极佳。”
蝴蝶在灯光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飞走。我想象着周知念看到它时的表情，她应该会喜欢的。
“那就它了。”
带着精心包装的标本盒，我直奔医院。
路过花店时，我还买了一小束蓝色矢车菊。周知念病房窗台上那个空花瓶让我有些在意，那里缺少了一点生活的气息。
儿童病房里，陈忱正在吃早餐，看到我立刻挥舞着勺子，“哥哥！前几天知念姐姐教我做的蝴蝶，护士阿姨帮我贴在墙上了！”
果然，床头墙上贴着那只色彩斑斓的纸蝴蝶，旁边还多了一只较小的蓝色蝴蝶。
“知念姐姐今早又给我做了一个！”陈忱骄傲的说，“她说蓝色的是琉璃小灰蝶，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今天气色好多了。”
“廖医生说我的指标在好转！”陈忱吃着水果塞满了嘴，“下周可能还让我去院子里玩！”
廖医生正好进来查房，证实了这个好消息。
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陪陈忱吃完早餐后，迫不及待地走向西区。
病房门虚掩着，我轻轻敲门，没有回应。
推开门，周知念背对着门坐在窗边，正在翻看一本书。晨光透过白色窗帘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早上好。”我轻声说。
她肩膀微微一颤，合上书转过身来。今天她穿着浅灰色的居家服，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比昨天游园会时看起来更放松些。
“你又来了。”她说，语气里却没有上次的排斥。
我举起手中的礼物，“带了点东西给你。”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红木盒子和矢车菊上，闪过了一丝惊讶。
我走过去，把花插在窗台的空花瓶里，然后将标本盒递给她。
“斑缘豆粉蝶没找到，但我觉得你也会喜欢这个。”
她接过盒子，手指轻轻抚摸木质表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当看到那只孔雀蛱蝶时，她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
“Junonia almana。”她轻声念出学名，指尖悬停在玻璃上方，仿佛怕碰碎了这美丽的标本，“它们的眼斑是用来吓退捕食者的。”
“像孔雀的羽毛。”我补充道。
她抬头看我，黑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为什么送我这个？”
我指了指标本，“我想，或许你也会欣赏这种，店主说这是三十年前的标本，比你我的年龄都大。”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我第一次野外探险的时候，见过一群的孔雀蛱蝶。它们停在溪边上的石头，翅膀一张一合，像无数只眼睛在眨。”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那天阳光很好。”
这是她又一次主动分享关于过去的片段，我屏住呼吸，生怕打断了她。
但她停下，合上标本盒，“谢谢，这个很珍贵。”
“不客气。”我指了指她刚才在读的书，“在看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把书递给我，是那本《白夜迷宫》，已经读了大半。书页边缘有许多铅笔做的标记，有些段落旁边还写着小小的批注。
“你在我的书上做笔记？”我半开玩笑的问。
她的耳尖微微泛红，咳了一声，“习惯而已，如果不可以……”
“不，是我的荣幸。”我翻开她标记最多的一页，是主角关于生死观的一段独白。
旁边她用清秀的字迹写道：死亡真的是解脱吗，或者是另一种形式的迷宫？
我抬头看她，“你喜欢这段？”
她嗯了一声，接过书，手指触摸着那行批注，“你写得很真实。”
我心头一紧，觉得有些不对，“你读过很多类似的作品？”
“抑郁症患者的阅读清单。”她苦笑一下，“加缪的《西西弗神话》、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寻找一个能说服自己继续活着的理由，或者一个放弃的理由。”
我忽然发觉，此刻的对话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社交的范畴，她在向我展示她精神世界的裂缝。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我轻声问。
她摇摇头，“只找到了更多的问题。”她看向了桌子上的矢车菊，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
下午，我坐在陈忱病房外的走廊长椅上，笔记本摊在膝头。
我新的灵感如泉水般涌出。主角不再是一个冷硬的侦探，而是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在追寻真相的过程中，逐渐直面自己的创伤。
“给。”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抬头一看，周知念站在那里，已经换回了病号服。
“医院茶水间的茶包不算好喝，但可以提神。”她的声音很轻，目光躲闪。
我接过纸杯，我们的指尖短暂的接触，她的皮肤很冰凉，“谢谢。你怎么在这？”
“去复健室路过。”她快速地说，然后补充道，“陈忱说你在这里写东西，坐姿不正确对脊椎会有压力。”
我眨了眨眼，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你在关心我的脊椎？”
她的耳根红了，“随口一说而已，怎么做还是看你。”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匆忙合上笔记本，“能给我五分钟吗？我刚写了一段，想读给你听。”
她犹豫了一下，在长椅另一端坐下，与我保持着安全距离。
我朗读了新写的段落，关于主角在女儿房间发现一只被困蝴蝶的描写。
周知念静静听着，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怎么样？”我读完问道。
她沉思片刻，脸上充满了奇怪，“蝴蝶的意象很好，但为什么选择放走它，而不是做成标本？那样更永恒。”
“但生命的美就在于它的短暂，不是吗？”我反问，“就像你说的，蝴蝶知道它生命短暂，但仍然要展翅飞翔。”
她怔住了，黑眼睛深深望进我的眼，“你记得我说过的话。”
我轻声说，“我记得关于你的每一个细节。”
这句话还响在我们之间，周知念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紧紧攥着病号服。
“我该回去了。”她突然站起来，“药点到了。”
我说，“谢谢你今天的茶。”
她点点头，快步离开，背影僵硬。但我注意到，她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佝偻着背，而是挺直了腰杆。
望着她消失在走廊拐角，我抿了一口已经有些变温的茶，廉价茶包泡的，又苦又涩。
我重新打开笔记本，这一次，主角的形象前所未有的清晰，一个失去一切的男人。在黑暗中遇见了一个同样破碎的灵魂，他们彼此陪伴，共同寻找新的出路。
窗外的天色渐暗，走廊的灯光亮起。我写下最后一个句点，抬头时发现王静雯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知念今天笑了。“她走过来，声音很低，“护士站都在传，说你到底有什么魔力。”
我摇摇头，“没什么魔力，只是聊了聊我们都喜欢的东西。”
王静雯看了我一眼，“小心点，陈先生。抑郁症不是几本书、几只蝴蝶就能治好的。”她顿了顿，“也许一个真正理解她的人可以。”
她离开后，我坐在逐渐昏暗的走廊里，回想起周知念眼中的光芒、她为我泡的那杯茶、以及那句“你记得我说过的话”。
一种陌生的情感在我的心口涌现，温暖但又疼痛。
因为我知道，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对一个有趣人物的职业好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