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雨水顺着陆靖平的长睫低落,少年人目光沉着。
“万一回不来了怎么办?”雨打在伞面上的声响盖过了四喜的哽咽,他眼圈都泛红,面前这个家伙很讨厌,但是……这个讨厌的家伙同时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那我的棺椁被送回来的时候,你来盛京街头看一眼吧。”毕竟我其实也没什么朋友,万一没有人来看我,那不是太惨啦,陆靖平这样想。
下一秒,就见四喜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四角的暗红色布艺缀子,他递过去:“好吧,那这个给你,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护身符,可以保平安的。”
那是娘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说是保平安,所以在他流浪时保佑他遇到了善良的少爷,在长虞之战里保佑他活了下来……现在,他把这个护身符送出去,希望唯一的朋友可以平安从战场上回来,等到那时候,陛下御赐的糕点他愿意都让给陆靖平,俸禄也心甘情愿被这人骗去一半,再纵着这人笑话自己是个不长个的小矮子……
陆靖平愣了:“这个我不能收,你自己留着。”他记得的,这个东西是四喜的阿娘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是四喜唯一一个可以寄托哀思的牵挂,他这次出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很难说,要是真的回不来,那这个缀子也回不来了。
“给你你就收着!”四喜瞪他一眼,撑着伞跑开了。
陆靖平出发那日,李祝酒还是站在高楼上目送,隔着很远,少年人在马背上回头看,四目相对,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就像未来一样不清晰。
“贺今宵,你说我让他一个小孩儿出去打仗,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李祝酒叹着气:“如果他……”
“没有如果,”贺今宵伸手捉住李祝酒藏在广袖下的手,细细摩挲着他的手指,轻声道:“不要去忧心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要相信他,虎父无犬子,将门之后,他不只是个少年,也是陆将军从小培养起来的小将军,他一定可以。”
得了这话,李祝酒稍稍宽心:“我让洪光斗去查周孺彦推行的政令也迟迟没有回信,我心里一点也不踏实,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就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
陆靖平的背影渐渐远了,李祝酒没来由的想起几日前在陆将军府,那个一身傲骨的老妇人同他讲:“若败,则奉上陆府满门性命请罪以告慰亡灵。”
那是多么沉重的相信和希冀,李祝酒仿佛看见无形的重担,全部压在了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人身上。
—
西南,洪光斗领了皇帝的命令,带着两个家仆跑遍了周孺彦挑出来的试行土地改革的城池,然一无所获。
今天去的这里已经是最后一座试行名单上的城池,进了太守府,他安静吃着茶等侯太守。
没一会儿,李太守穿着一身官袍风风火火进来,两厢见礼,李太守听明钦差大臣的来意,露出一脸迷茫:“土地改革?回收土地?没有这回事啊!”
又是一样的回答,洪光斗尽管已经听过好几遍这个回答,但是禁不住心往下沉了又沉,他叹气:“前不久,首辅大人上书陛下推行土地改革,收回地主手里的土地,以一半的价格租赁给农人,你们这里便是其中一个试点,怎会没收到消息?”
李太守几乎觉得自己和面前这位刚提上去不久的洪侍郎不是在同一个世界生活,洪光斗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简直如同小儿絮语一样抓不着头绪。
“有这回事吗?但是,下官并未收到任何关于推行政令的圣旨,也没有收到首辅大人的任何命令啊!”
两人干瞪眼半天,洪光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跑了几座城后,他终于确定,周孺彦一定有鬼!这些日子,他明面上借着回家省亲的由头,实则暗地里领了陛下的口谕来查看政令推行的效果,却不曾想,周孺彦给出的试行名单上,没有一座城收到了推行政令的命令!
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周孺彦仍旧源源不断拿出了钱来供给西南打仗的费用,那么这些钱既然不是从拟定的试行城池里收来的,就必然是来自别的地方了!
李太守先是被吓了一跳,半晌后冷静下来:“下官确实没有收到指示,但是洪侍郎你问的这个,我也许知道一点情况。”
“快讲。”洪光斗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周孺彦到底在搞什么鬼,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欺骗陛下,如果他没有用东南这边的城池试行所谓的土地改革,那么他到底是用了那几座城?又为何谎报?
“最近这段日子,城里断断续续来了些人,都是从西南过来的,西南正在打仗,因为战乱迁徙是很正常的,下官一时也没有多想,但是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一个不对劲的事,这些迁徙过来的人,大部分很快在城里买了宅子和田地……”
他话还没说完,洪光斗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被战火所累而搬走的,大多都是贫民,能吃口饱饭已经是不易,怎会买得起房和地?他们是有钱人,”洪光斗脑中灵光一闪:“他们在原来的地方,可能还是地主!快,去找几个最近过来的人,问问他们原籍是哪里!”
只要能问出来,就能知道周孺彦到底在哪里施行了他的政令。
一通折腾下来,洪光斗已经是冷汗涔涔,周孺彦大概已经是疯了!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更别提这个政令已经在周孺彦的谎报和欺瞒之下骗得皇上已经同意往更多地方推行,一旦在举国上下展开这个不成熟,以错误试点验证出来可行度的政令,那天下将乱!孜须颠覆只在瞬息之间。
试行地选东南还是西南,根本就是两个概念,两种效果。
洪光斗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了,他脑海里已经思考出来七七八八,但只敢在心里祈祷这些全部都是他的推断,也许全都是假的。
—
“别担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贺今宵见李祝酒愁眉不展,恨不得伸手抚平这人的眉心,但是眼下周遭还有别人,只得作罢挠了挠他的掌心:“今天我帮你批奏折,我送你去找矮冬瓜玩,放松下心情。”
李祝酒没那个心情,说起矮冬瓜,他欲言又止看了贺今宵好几眼。
很快他的小动作被捕捉,贺今宵问:“有话想说?”
“上次我带矮冬瓜放风筝,他跟我说了一点事情,如果这件事情被查证,背后应该牵扯到了周孺彦和一个惊人的合谋。”
“这不是好事吗?我们一直都知道没有他,苏常年就是个翻不起大浪的小鱼,能抓到他的错处是好事。”
“可是这件事情,牵扯到了矮冬瓜的母妃,如果真的彻查,论起罪来他的母妃绝对没有好下场,而且这个女人野心勃勃,还又蠢又笨,我真不知道人怎么可以把这两种品质结合到一起的。”李祝酒一边吐槽一边烦躁。
矮冬瓜跟在这个女人身边教习长大,以后还不得长成什么歪瓜裂枣,李祝酒想了想,道:“要不给矮冬瓜找个老师吧,名正言顺地让那个女人不能再教导他,孩子太小,容易长歪。”
“当然可以,但是你说的那件事……”贺今宵几乎是在李祝酒说的同时就已经想清楚了其中关窍,他试探着问:“不会是小王爷的母妃曾经和周孺彦一起密谋过什么欺君罔上的事吧?篡位?”
这人敏锐得离谱,李祝酒看了他一眼,心想,也许这就是顶级好学生的智商吧,他就才说了那么两句,这人居然已经推断出了个大概。
“是,矮冬瓜提起过他母妃曾经在先皇病危那段日子频繁会见外臣,结合那时候苏常年同尽全力将朝堂官员大换水,把有能力拨乱反正稳定朝堂局势的人全都清出去,再联系苏常年所作所为自己没什么好处,却大大方便了他的老师把握绝对的政治权利,足以说明太妃张氏、苏常年和周孺彦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就能推翻周孺彦所说的苏常年和他并无过多干系。张氏无意中给矮冬瓜说会把皇位双手为他奉上,说明他们曾经商议过篡位。”李祝酒和盘托出,同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有实际动作,”李祝酒皱起眉。
“也就是说,先帝很可能不是临时改变主意,而是早就决定把皇位给你。”贺今宵察觉到这点,道:“而这个决定提前就被周孺彦等人察觉,说不定还规劝过,但是没有改变先帝的想法,所以这些人才合伙想将皇位撬给小王爷,这一来,太妃得了个皇帝儿子,周孺彦得了个更加听话好牵制的傀儡,直接掌控着母子二人。”
结合种种,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李祝酒点了点头,皇家的水真深啊,淹死几个皇帝皇子的简直都溅不起水花。
这样看来,李祝酒这个皇位确实得的挺悬。
“原来西南逃难的流民不被东南接纳是这个原因、”贺今宵有些唏嘘。
说到这里,李祝酒也终于明白了流民北上到底是为何,难怪他当初刚从盛京出发西南时就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舍近求远千里奔波,又是为什么东南富庶却不接纳流民,为何不接纳,又为何有胆量不接纳。
“看来当时周孺彦劝先帝改立遗诏未果,于是联合太妃商议用些手段篡改皇位继承人,所以他们就故意搅浑水,让朝堂上下大乱,让西南的流民北上求助,又让他们得不到妥善安置而心生怨恨闹出乱子,这样一来,趁乱换个继承人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贺今宵说完,看着李祝酒:“可怜了那群流民,一路北上死了好多亲眷,又在后来的政治斗争中差点被苏常年全盘灭口。”
这个混乱的时代,人命低贱如草芥。
就在李祝酒二人弄清楚这一切的同时,太妃寝宫里,一个侍从模样的人站在堂中,模样端得不算恭敬。
“属下替老爷来给娘娘回个话,我家老爷的意思是,前尘往事,烟消云散,做不得数,望娘娘在宫中珍重。”
张氏一听就慌了,陡然站起身,一连推倒了桌上的茶盏、果盘,还有一边的香炉,发出瓷片碎裂的声音,和香炉笨重倒地的声音混在一起,刺耳至极,燃尽的香料混合着茶水,使空气中弥漫了别样的气味。
她状若疯魔,指着面前的侍卫狂叫:“当初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时过境迁,就用一句前尘做罢来搪塞本宫?休想!哈哈哈哈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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